但从曲无容那里旁敲侧击打听她又确认了一个消息。 男囚徒在这石林洞府中当然有,可他们不是已经变成了花田里的花肥,就是成了黄沙之中麻木清扫白骨的傀儡,断然是不会有这等有活力的。 而女囚徒—— 除了石观音的徒弟,这里哪有什么女囚徒。 所以她本不该听到这个声音才对。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打小跟着朱藻,没少听到这位江湖经验丰富的师父跟她说起什么怪谈,以至于当她再一次听到这个声音,确认上一次并非自己的幻听的时候,居然真没什么觉得见了鬼的震惊。 她现在的处境,人可要比鬼可怕一点。 “你就这反应?”那个声音抬高了点音调,怎么听怎么像是不可置信。 “那个没有眉毛的姑娘……” “她叫柳无眉。”对方给她补充道。 “好吧,柳无眉,你说她不怀好心,但这里是石观音做主的地方,只要她不敢直接趁着我睡着一剑捅过来一了百了,那就还有应对的办法。至于曲无容……” 对方是敌是友她还分不清,自然不能什么都摆在明面上说,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她谨守看守的本分对我来说又不算是坏事。” “你就不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吗?” 这个说话的人一时也分辨不出这姑娘到底是因为确实有水母阴姬这样的后台而底气十足,还是因为觉得他在此时试探开口不怀好意,但她这个不带立场的答话无疑是让他觉得有点郁闷的。 一提到“鬼地方”他实在没忍住又打开了话匣子,“你说大沙漠里有什么好的,要风景没风景,连想洗个澡都做不到,瞧我身上这一身落灰真够难受的。” “我瞧不见。”时年一句话又把他堵了个正着。 这个依然飘渺得让人听不出从何而来的声音,让时年只能感觉到来自上方,可隔着厚厚的岩层,又是需要提防在这石林洞府中的人,着实是件让她觉得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她这又不算是在说什么扎心的话,她确实看不见对方。 那个声音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了说话的人,可—— 算了,噎人就噎人一点,起码看起来还有点战斗力。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听到对方又继续说道,“你没回答我上一个问题。” 他的语气听起来依然很固执,不过明显能感觉到淡定了几分,像是做足了心理建设。 “你难道就不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吗?” 这是他的上一个问题。 “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 那个说话的不知道是人是鬼的玩意听得她这模棱两可的答复,回答道,“如果想的话自然是联手了,当然,我也总归是要拿出一点诚意来才能证明我跟那个疯女人不是一路的。” “至于诚意……你等我两天。”时年尚且没有来得及开口,那个声音自说自话了一番后又消失无踪了。 要不是她很确信自己诚然是清醒的状态,她都要怀疑自己在这个幽闭的环境下产生幻觉了。 这个声音的主人让她觉得有点不靠谱。 虽然这种不靠谱和突然就停止的对话,让她意识到石观音大概是不会派这么个傻子来试探她的底细的,说不定还真如此人所言,有联手的可能。 不过不能完全希冀于这个说着要联手的家伙在两天后给她的答复,所谓的诚意之流的,还不如自己再动点脑子。 而更重要的是,先把伤养好。 石观音的那一掌放在别人身上恐怕早已经爬都爬不起来了,她不过断了根肋骨,甚至在从龟兹返回石林洞府以及在地牢中过了两晚的时间里,就已经愈合得差不离了,还能在柳无眉暗器偷袭之中找到反击的机会,着实是托她修炼的武功的鸿福。 嫁衣神功被称为武道禅宗,一方面大约是因为这门内功心法确实很考验修炼者的悟性,是对内劲收放自如的取舍,另一方面,时年猜测与这门心法修炼有成之后的筋骨表皮状态有关,因为大成之后有如不破明王得此称呼。 铁叔叔修炼的是嫁衣神功的转注版本,师父的母亲修炼这门功法不得当,姑且称之为煎熬版本,其实都没法给她提供什么完全遵奉的建议。 但铁叔叔和师父他们一个是武林的泰山北斗人物,一个是家学渊博的武道奇才,又有铁血大旗门的前辈遗留下来的关于嫁衣神功的说明在,怎么都能提出些见解来。 他们两个都见过饱受折磨状态下的嫁衣神功修炼者,那种状态下那人也足以靠着内劲本身的长处,凝烟穿纱破空而出,对比转注之后其实只在一个内劲的圆润自如上。 因此他们推测大旗门长辈遗留下来的修炼要诀之中,内功修炼到六七成便废功重修的理论根据正在“欲用其利,必挫其锋”这八个字上。 时年此时经脉之中流转的内息薄弱,但其实在重新填满经络的过程中还是要遵循这条铁律。 “这么说起来还得感谢石观音。”她扯了扯嘴角。 对方的那一掌打散了最后淤结的一团真气,此时四散入全身脉络,某种意义上是帮了她的大忙。 再一次挫锋让这第二轮修炼的内息越发精纯强韧。 这门发功之时有天雷地火之威的内功,与表象有些区别的是,其本质实则是向内收敛,内力的精进并不在外表上呈现。 这算是不太妙的消息之中的一个好消息。 若无这一层看上去内劲倒退伤势难愈合的假象掩护在,曲无容绝没这么放心地解开她的穴道。 足够安静且封闭的地下囚牢让她也有了个绝好的循环内息的环境,不过等她结束了封闭五感的内功修炼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没看清昏暗室内的情况就已经先闻到了鼻息之间的血腥味。 有人受伤了,还是不轻的伤。 她本以为是负责看守她的曲无容,然而借着微光看过去,此时靠在角落里的居然是柳无眉。 她原本就因为病弱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肤色,在顶上透下来的一线日光里,更是带着一种恍惚能看见底下脉络的脆弱。 看到时年从打坐调息的状态下清醒过来,她伸手握了握身侧的铁槛,强撑着站了起来。 “我这里可没有金疮药给你拿。”时年实在想不通这家伙到底对她是有什么执念,受了重伤去哪儿不好非要一大早来她这里。 她下意识地对面前这个容貌无害的女人有种天然的防备,大约是接触的姑娘太多,让她本能地觉得跟她只隔了一层铁栏的柳无眉不是一般的心机深沉,且是个在心态上绝对的利己主义。 但凡是人都会有脾气的。 一个受伤的人绝不应该第一反应是到险些取了她性命的人边上,除非另有所图。 柳无眉的指缝之间都带着点血色,对时年传递出的嫌弃信号置若罔闻。 她唇角的弧度怎么看都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在她愈发用力地握紧栏杆的动作里,因为凑得足够近,让人足以看清她眼底的偏执。 而她身上,鞭伤留下的痕迹将她的衣服都沁染出了血色。 “我问你,神水宫是什么样的地方?”她跳过了时年说的此地没有金疮药的话,顾自问道。 “怎么?你要弃暗投明了?”时年又认真打量了一番她的神情,她看起来介于清醒和疯狂之间的状态,让人很难不怀疑她是不是因为这一顿惩罚而出现了什么叛逃的心思。 但猜是这么猜,时年却没有这个与虎谋皮的打算,除非确认杀虎还是放虎的主动权都在自己手里。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扯到了伤口,她眉峰动了动,额角的冷汗即便在一个并不光线充裕的地方也能看得分明,这不是伪造出来的伤势。 石观音对自己的徒弟下手得也挺狠。 “我不知道。”时年摇了摇头。 “你——” 柳无眉一瞬间变了脸色,但她紧跟着就听到时年说道,“如果你去过神水宫就一定不会忘记那里的瀑布,飞珠溅玉,鸣琴奏曲,白天的时候还夹杂着千百种飞鸟的鸣啼,在瀑布那里的山林间的竹藤茅舍,就是神水宫弟子的住所,但是我只在入门的时候待过。” “我不住在那儿。” “我住在更深处的神湖附近的庵堂里,修炼嫁衣神功和修炼神水宫武学的自然不能待在一起,若非为了内功进境,我是断然不会离开庵堂跑到大沙漠里来的。” “再多的我就不能说了。”她神情坦荡,“若你当真要弃暗投明……神水宫虽然只收女弟子却不是真的什么人都收的,你需要一个领路人。” “而我会比任何人都合适。” 柳无眉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犹豫,“你让我想想。” 她一边说一边松开了握着栏杆的手,她手上的血色甚至在栏杆上也留下了斑驳的痕迹,看起来着实有点惨。 但在她转身的时候,刚才还有些许笑容的时年冷下了脸色。 而有着同样表情表情的是走出地牢的柳无眉。 她一出地牢就看到了外面站着的两个人,以这两位的内功修为绝不可能没有听见地牢内的谈话,她也不必再多复述了。 “师父。”柳无眉强撑着重伤之体跪了下去。 “做的不错。”石观音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起身站起来,话音未落便已经朝着另一人看去。 站在她身边的年轻男人朗润清肃、唇红齿白,在大漠风沙中依然有种九天垂云的清透飘渺之感,只除了他虽然身着大漠里常见的服侍,却是个没有头发的和尚。 有石观音在场柳无眉不敢放肆,却也难免不受控地朝着对方看了一眼。 “能确认是神水宫之人吗?”石观音问道。 “那座庵堂我远远瞧见过,但即便是我也不允许进入。”无花摇了摇头,“司徒静只告诉我庵堂中有人住,但到底是谁……恕儿无能。”
第9章 无花的意思很明白了,这个自称来自神水宫的姑娘说的可能确实是真话。 若非神水宫之人,又或者是水母阴姬的座上宾客,能不能得知有庵堂的存在尚且两说,恐怕都无法活着离开神水宫所在的山谷。 “水母阴姬虽然邀请我去神水宫讲经,但她并不亲自现身,”男人继续说道。 素来在江湖上有妙僧之称的男人,在此时神情泰然,便是一派清风朗月之相,“正如地牢中的那位姑娘所说,来到神水宫的人便不会忘记那处瀑布。” “瀑布从天而坠,却因为山石之间的人力雕琢形成了一处处的阶梯,阻挡了瀑布的下落,这才让瀑布雄伟却无落涧雷鸣之声。讲经的位置正在瀑布前的巨石之上。” “发现那处庵堂正是因为她的声音是从那个方向而来,而后才声彻山谷,但看守庵堂的三姑功力不在我之下,身法更是奇诡,儿子为免打草惊蛇不敢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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