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妙的,鬼帝陛下虽然五官被烛光和纸灰糊成一片,连眼珠子在哪都分不清,但在那一瞬间,宣芝还是感觉到了他不悦地一眯眼。 她凭借本能挥出的巴掌已经到他脑袋边,又猛地刹住了。 ——这一巴掌要是真的扇到申屠桃脸上,她可能会死。 “陛、陛下……”宣芝用了十成十的反应能力,硬生生将这一巴掌收回,按在自己险些罢工的心脏上,颤巍巍道,“陛下,你们鬼的出场方式非要这么惊悚和与众不同吗?” 饶是她收手及时,掌风还是将申屠桃侧脸的灰烬拂得散开了些,鬼帝陛下那张脸越发惨不忍睹,恐怖瘆人,他略微垂下头看向她。 宣芝一身素色衣裙,纤腰薄肩,长发用同色发带绑在脑后,不簪朱钗,也未施任何粉黛,脸颊在灯光下看着有些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身上的病弱气息还未完全褪去,申屠桃一眼扫过她周身,皱了皱眉,“怎么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陛下,清月就是个小丫鬟而已。”宣芝害怕他伤害清月,急忙道。 申屠桃偏过头看了一眼静止的侍女,“嗯,的确是伺候人的命格,一生无波无澜,育三子一女,于四十二年后的冬月十七申时一刻,寿终正寝。” 宣芝:“……”看来清月现在是没事的。 她悬着的心放下来,将两边鬓发拨开一些,扬起脸露出自己光洁的额头,兴致勃勃地问道,“那陛下帮我看看呢?我命格怎么样?会生几个孩子?什么时候会死?” 申屠桃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很有些无语,孤难道是专程来给你算命的?! 他沉默良久,道:“你不可能会有孩子。” “这话怎么说?”宣芝眨了眨眼,满脸好奇,“虽然我也不想生孩子,生孩子很痛。”但不生和不能这是两个概念。 申屠桃漂浮在半空,居高临下地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那纸灰凝成的指尖十分脆弱,“噗”地一声轻响,在她眉间折断了。 申屠桃:“……” 宣芝:“……”和她没关系,她什么都没做,动都没有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申屠桃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你这具肉身本就无后嗣,更遑论你的魂魄……”他没说完,只轻笑了一声。 宣芝明白他的意思,她的魂魄不属于这个世界,就算误入此地,也不可能在这个世界绵延子嗣。 “这样啊,也行吧。”宣芝耸耸肩,飞快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不在意。 申屠桃有些意外道:“你不难过?”他记得人类对于繁衍后代总是看得格外重要,仿佛是活在世上的头等大事,有些人求子求得昏了头,甚至都求到他这里来了。 若是要他送子,他就只能在北冥捉一只只恶鬼塞进她们肚子里,这些脆弱的凡人可承受不住鬼胎。 “没什么好难过的。”宣芝说完,偷偷瞥了申屠桃一眼。鬼帝陛下求娶她,要是真的娶了她,那她无子,换句话说不就是他也不会有孩子了? 她试探性地问道:“陛下是真的打算要娶我吗?即便我不会有孩子。” 申屠桃微微一哂,脸上又散落一些纸灰,“你觉得孤会需要孩子这种东西?” 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干脆就直接说开好了,宣芝很疑惑道:“我很想知道陛下为什么执意要娶我?” 申屠桃转开脸,在犹豫要不要回答她。 宣芝顿了顿,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又重音强调道:“我先声明,哮天犬是有主人的!它的主人法力无边,神通广大,俊美无俦,天上地下,举世无双,是很厉害的神灵。你要是看上了哮天犬,就算娶我也没用。” 敢觊觎二郎神的狗狗,头都能给你打爆掉。 申屠桃:“……”申屠桃不想理她。 宣芝见他沉默,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申屠桃忍不可忍,掐住她的脸,低头俯到她面前,一字一顿地不悦道:“孤有的是狗!” 他一用力,脆弱的手指节整个崩了,纸灰扑了宣芝一脸,被她不小心吸入口鼻,宣芝鼻子发痒,没忍住冲着鬼帝陛下靠近的脸打了一连串喷嚏。 申屠桃肩膀以上的纸灰都被她喷得四散开来——她一个喷嚏把陛下爆了头。 眼前的画面实在是惊悚,宣芝瞳孔剧震,急忙伸手捂住口鼻,惊慌地看着头没了的鬼帝陛下。 申屠桃的身子一动不动地悬在她身前半步远处,静止了许久,那凝固的纸灰忽而一垮,散入虚空消失不见了。 宣芝:“???”她等了片刻,见四周毫无动静,小声喊道,“陛下?你还在吗?” 在她身后,清月凝固的身子忽然一动,笼中烛火噗地复燃起来,她疑惑道:“小姐,你在喊谁?” 宣芝闻声回头,只见小姑娘圆圆的眼睛映着烛火,清澈明亮,惊讶地盯着她,“小姐,你脸上这是去哪里碰的这么多黑灰?奇怪,我方才见你都还没有。” 她说着摘下手帕要给宣芝擦脸。 宣芝愣怔了一下,确定申屠桃是真的走了,她伸手接过手帕,“没事,我自己来,刚刚一只大野猫从我面前扑过,想是不小心蹭上了他爪子上的灰。” “那要赶紧回去洗干净看看有没有被抓伤才是!”清月急道,“小姐,我们快走吧。” “好。”宣芝应了声,回头看了看庭院和厅堂,在灯笼照耀下,青石铺成的地面干干净净,不见丝毫黑灰,厅堂里,宣父守在祖父灵前,完全没有察觉外面发生了什么。 一切如常。 宣芝满腹疑云,鬼帝陛下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专门来帮她和丫鬟算个命?他走得实在太突然,她都还有好些问题没问呢。 回到春霏院中,宣芝洗漱过后,便打发侍女出去,熄灯休息。一个时辰后,院中再无什么响动,宣芝翻了个身,重新睁开眼睛。 她摸黑从床榻上起身,推开面向花园的窗户,借着洒入的微弱光线穿上衣衫,古人的衣着复杂,在昏黑的环境下,她很花费了一些工夫才穿戴齐整。 宣芝随手绑上头发,将补灵丹贴身放在怀里,召出筋斗云从窗口飞出,朝着城外飞去。 今夜是朔月,天幕上只能隐约可见一弯薄而尖锐的月影,星光也寥落,城中的灯火反而比天上更亮些,到了久黎外城,便能看到因邪魔冲撞而时隐时亮的阵法光芒。 越是靠近城楼,随着夜风,越是能清晰地闻到一股血腥气。 城内灯火安宁,城外此时却不太平静。宣芝从高空望下去,只能看见交错划过的法宝符箓光芒,一蓬蓬的火光在大地上爆开,烧得邪魔发出恼怒的嘶吼。 嘶吼声尖利得能撕破人耳膜,肉眼可见的声浪从火光中心爆开,符火一下子被压下去,嗤地一声灭了。 宣芝看到几个人影急速撤退,火焰熄灭后腾起的白烟中走出一个妖娆的女人。 她扬起手,吐出鲜红的长舌舔了舔指尖的血,眯着眼眸扬起头来,露出陶醉的表情,咯咯笑道:“男人的血臭死了,还是女人的血肉香甜美味。” 宣芝睁大眼睛,这张脸,这熟悉的声音,这不是她的嫂嫂吗? 紧接着,便见那邪魔扭着腰往前走了几步,面向一处笑道:“夫君,你看我美么?”
第12章 邪魔只要吃到血肉,就能幻化成它食用过的人的模样。 宣磬一眼看到那邪魔的样子,瞳孔骤缩,他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数张符箓掷出,黄色符纸拖拽着雷光钉到邪魔周遭,顷刻间形成一座引雷阵。 青白色的雷光凭空而生,结成罗网将那邪魔困在当中。 宣磬甩出符箓的同时,在夫妻同心契的感应下,扭身往左疾奔过去,扑到一间坍塌的小茶棚后,焦急道:“倚红,你怎么样了?” 苏倚红伏倒在地,半边身子都是血,连剑都握不住,已然气若游丝:“快走,退回城楼上,我们不是它的对手。” 宣磬打横抱起来她,从茶棚里奔出来的时候,那幻化成“苏倚红”模样的邪魔已经撕开雷符阵,手中掐着一名男修的脖子,用力甩开。 它看也不看其他修士,径直追着宣磬夫妇二人而来。苏倚红满是血色的视野里,看着另一个自己越奔越近,邪魔手臂高扬,从手肘开始化成一柄尖锐的利刃,毫无顾忌地劈开袭向它的符箓。 符上的法术将它撕扯得血肉横飞,但它浑然不在意,苏倚红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样的脸被一道风刃切掉一半,舌头直接从喉咙口掉出来,它却还在笑,一双血色的魔瞳紧紧锁住她,饥渴至极。 只是几个眨眼,就几乎贴到了他们身后。 “阿磬!”苏倚红凄声叫道,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从他怀里挣脱开,扭身挡在他后方,一把将他往前推去,“快走,别管我!它只想要我!” 宣磬踉跄几步回过身来,眼睁睁看着邪魔大张双臂,将苏倚红抱进怀里,它半边脸血肉模糊,半边脸却和它怀中之人一样娇艳,血淋淋的舌头垂挂下来,舔上苏倚红脖子。 苏倚红反手将灵剑捅进邪魔腹中,那邪魔也毫不在意。它对在场的其他臭男人没有丝毫兴趣,一得到她,便毫无眷恋地飞快往荒野里退去。 宣磬满脸血泪,目眦欲裂,跌跌撞撞地追上去,大喊道:“拦住它!” 可在场的修士要是真的能拦住它,就不会损失这样惨重了。就在众人快要绝望时,荒野里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犬吠。 一条腰身细长,四肢纤细的雪白大犬不知何时堵在了邪魔撤退的路上,它看上去像是普通的狗,但普通的狗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样的战场上,别说是狗,就是山中虎豹都不敢直面邪魔。 那细犬却没有任何避让的意思,它身躯低伏,龇出尖利的獠牙,冲着邪魔发出警告的低吼。 此前还肆无忌惮的邪魔竟真的被它威慑住了,那魔物猛地刹住脚步,甚至还忌惮地往后退了几步。宣磬和其余几名修士趁着这一空当,急忙追上前去,将邪魔围在中间。 如今这邪魔已经没有人形了,它利爪撕开自己肚子,手忙脚乱地将昏迷过去的苏倚红往自己身体里塞。 “倚红!”宣磬不管不顾地冲上前,被邪魔分出的一条胳膊甩飞,邪魔仓促地转动脑袋,避开哮天犬往一边逃窜。 与此同时,不知从它身体何处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声音,一浪又一浪,像是某种奇怪的鼓点,从它脚下大地传出去很远。 有修士脸色剧变:“不好,它在召唤同伴。” 这一切实在发生得太快,宣芝匆忙按下云头,叫道:“哮天犬,咬它丫的!别伤了红姐姐。” 她话音刚落,哮天犬已经四肢一蹬,朝着邪魔扑咬上去。它的速度极快,几乎化成了一道白光,劈开血腥弥漫的深夜,一口咬在那邪魔手臂化成的利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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