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桃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对住持的话语置若罔闻,携着她大步踏进神殿。 殿外修士立时一阵骚动,宣芝甚至听到了身后修士拔剑出鞘的声音,不过那之后却也没有进一步的举动,许是被住持制止了。 申屠桃和宣芝站定在那尊高大地玉石神像前,神像上的红绸已经被揭开,如同披帛一般搭在神像臂弯。这玉石神像雕琢得极为精细,连头发丝的纹路都清晰可见,元崇天君端坐座上,一手执玉牒,一手搭于膝上,身旁侍立着两名垂髫仙童。 众人也相继步入殿中,住持道:“那便请宣姑娘点燃金香,为神像开光。” 宣芝看向申屠桃。 申屠桃直接探手从供桌上拿起一壶酒,斟满一杯,举杯对神像,“今夜乃孤大喜之日,邀元崇君下界一饮。” 宣芝:“……”申屠桃给她说的喝喜酒,竟然还真的就是请人喝喜酒。 在场的修士和族老闻言,远比宣芝更加震惊,他们甚至没有听清那阴鬼的自称。 这是什么别具一格的请神方式?你区区一个阴鬼成婚,竟然想要邀请仙界神君下凡喝喜酒? “简直荒谬!” 神殿中,不知是谁没能忍住的一声呵斥才吐出口,就见殿中突然灵光大盛,那玉石雕成的神像便在这灵光浸润下,脱去了凡俗之物的匠气,变得湛湛生辉,神力浩荡。 宣芝还是第一次见着这种场面,连眼都没眨一下。 她恍惚见到那玉石雕琢的神君低了下眼眸,耳旁一道和煦如春风的声音说道:“恭贺陛下。” 殿中的诸人愣了半晌,终于有人回过神来,连忙小声催促道:“快,快进行祷祝。” 随后殿中礼乐声响起,便有人捧着绢帛上前,跪拜到地上高声唱祷,祷祝的内容就是用一些极尽优美又特别诘屈聱牙的词语介绍一下求神君庇佑的地界,风土与人情,祈求神君降下福祉,护佑众人平安之类。 有鬼帝陛下相邀,元崇天君自然是允了。 随后,宣芝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跟随申屠桃退出神庙,坐进轿辇。 直到坐进花轿,宣芝都还在想,看得出来鬼帝陛下和那位元崇天居真的很不熟,纯粹就是被绑架下来当保镖的。 这轿辇自然也是纸裁的,但内里颇为宽敞,坐榻也极为软和,宣芝随着轿辇轻微的颠簸,慢慢阖上了眼睛。 等她再次醒来时,已经身处北冥之中。 宣芝一睁眼便看到鬼帝陛下放大的脸孔,距离她极近,两人鼻尖相触,是一个能彼此呼吸交融的距离——如果申屠桃有呼吸的话。 “陛、陛下?”宣芝直愣愣地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看向他。这是在做什么?这么快就直奔正题吗?他们是不是还没有拜堂吧?就直接洞房了? 申屠桃撑着手臂俯在她上方,冰凉的指尖抵住她的下颌,贴上她的唇。 宣芝:“……”想到申屠桃曾放言要让她知道厉害,宣芝就紧张地心脏忽上忽下,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申屠桃贴着她的唇半晌,也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最后反而先生气了,不悦地说道:“喘气。” 不用他说,宣芝也再憋不住了。 她一口气息吐入申屠桃唇中,鬼帝陛下眼眸微眯,随即满意地退开去,躺在了她身边。 宣芝等了好一会儿,身边都没有动静。 她的小脑袋里充满了疑问,偏头看向陷入贤者时间的鬼帝陛下。 “????” 这就是你说的厉害?
第23章 鬼帝陛下这场婚事办得实在潦草又随意,就差在脑门上刻上四个字:利益联姻。所以旁的程序能敷衍就敷衍,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行。 宣芝起初以为申屠桃图色,图这具身子,现在看来似乎又不像是那么回事。那他到底图她什么呢? 在久黎城里时,她全副心神都放在如何保住久黎城上,根本分不出旁的心思去细究鬼帝陛下的打算,现在她又一次进了北冥,就躺在申屠桃身边,不弄明白这个问题,她实在不安心。 宣芝辗转反侧,手指按在自己唇上,突然想起被犬煞妖鬼按在地上舔脸吸食精气的云家修士,她一刹那恍然大悟,猛地翻身坐起来,看向申屠桃,“你……” 申屠桃撩起眼皮,红瞳里清澈如洗,没有半分困倦睡意,“我怎么?” 宣芝蓦地闭上嘴,要是现在戳穿他的话,他会不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她吸干?刚刚被他吸了一口,她的身体好像也没什么不舒服的反应,就是觉得他的嘴唇有点冷。 她脑子里飞快闪过了许多念头,只稍微停顿了下,决定先观望观望,于是软下语气道:“陛下今夜要跟我一起睡吗?” 申屠桃也坐起身来,反问道:“你们人间洞房时不需要一起睡?” 需要是需要,但我们能一样吗?我们连天地都没拜过,前面的步骤都能省则省,怎么这一步就不能也省去呢? 宣芝心里咕噜噜地直吐槽,嘴上关切道:“我看陛下好像睡不着?” 申屠桃撩了一下衣衫,“嗯,孤不需要睡眠。” 宣芝觉得不可思议,“难道陛下从来没有睡过觉?” “从未。” 宣芝:“……”难怪申屠桃有些时候总是神神叨叨疯疯癫癫的,几万年不睡觉,脑子怕是已经坏死了吧?她突然有些怜爱鬼帝陛下了。 申屠桃看出她眼中显而易见的怜悯,红瞳微眯,“你要是睡不着,那便陪孤去找点别的乐子。” 宣芝顿时想起上一回被他从浴池中拖出去看热闹的经历,她直挺挺地往床上一倒,闭上眼睛迭声道:“不不不,我睡得着,我现在好困超级困,倒头就能睡着,我睡着了。” 申屠桃回头瞥她一眼,“不许困。” 宣芝:“???”就问问你讲不讲道理? 当然,鬼帝陛下自然是没有道理可言的。他蛮横地将宣芝扛出宫殿,拉着她穿过无数蜿蜒环绕的回廊和一重又一重看上去都差不多的宫殿。 冥宫里的楼阁回廊,很多都构建在或大或小的桃木枝上,就像树与宫殿是融合在一起的,上一回宣芝看到的是开满花的冥宫,大团粉黛铺染在宫墙楼宇间,该生的地方有,不该生的地方也有,将整座冥宫渲染得如同世外桃源。 但是现在,桃花不知怎么都谢尽了,只余留下横生的枝杈,偶尔晃眼扫过,显得鬼影幢幢,越发阴森恐怖。 宣芝很快就找不着北了。 正当她以为申屠桃所说的乐子,就是像这样发疯似的深夜竞走时,他的脚步又突然停下了。 宣芝抬目看去,只见前方是一处长廊尽头,但并未封口,而是从底下伸出一根几乎同长廊地面一样粗壮的树干。枝上分出许多枝杈,蚺结成一座破败的门洞一般的形状。 那些枝上遍布着干枯的沟壑,不像是还活着的。 可明明前不久,宣芝还见过它们开花。她心中有些许疑惑,不过现在实在累得不想深究,她转向申屠桃,诚恳地问道:“陛下,今天的步数走够了吧?那是不是可以回去休息了?” 申屠桃二话没说,拉着她踩上裂纹纵横的树干,穿越了枝干蚺结的门洞。 下一刻,嘈杂的人声冲入耳中,压住了宣芝想要辱骂申屠桃的冲动,她惊讶地睁大眼,看着眼前这一处热闹的市井大街。 只见大街两侧商铺林立,堂中灯火通明,能见宾客行人,街边还摆了好些小摊,依稀能听见叫卖声,这里和寻常的街市没什么不同。 “我们又回到人间了?”宣芝疑惑道,但看这很有北冥特色的阴沉天气,又似乎不像。 申屠桃捏住她的后颈,将她脑袋转了个方向,宣芝目光随之转动,视线尽头能看到一座高大的深黑色城楼悬于天边,她恍然道:“鬼门?哦,我们还在北冥,那这是什么地方?” 申屠桃松开她,往十字路口上一座酒楼走去,边走边说道:“无归城,这里是新生的阴鬼过了鬼门踏入北冥的第一个地方,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这样一座城。” 两人方一踏入酒楼,便有小二迎接上来,堂中还坐着许多饮酒用餐的食客。这些人俱都长得很有人样,不似她之前见着的那些恶鬼那般不可描述,仿佛就是人间的一座城池。 以至于宣芝踏入店中,才蓦地想到自己的活人身份,她上一回在渡虚山下时,被一群阴鬼那么齐刷刷地盯来,实在盯出了心理阴影,下意识想要捂住口鼻。 但那小二迎上来后,却没有别的反应,只是好奇地打望她一眼,便熟门熟路地领着申屠桃往楼上走,堂中诸人也对她全无反应。 宣芝松了口气,抬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簪着的桃木枝,大概是因为这个将她的活气遮掩了。 小二将他领上二楼一处位置,这里的视野极广,既能一览整个酒楼大堂,又能看到外面的十字街口,算是这座酒楼里视野最佳的一处位置,楼中生意如此火爆,如此好位置还没被别人占去,显然是酒楼刻意保留,想来申屠桃是这里的常客。 他们方一落座,屁股都还没坐稳,便瞧见了一出好戏。 酒楼外的十字街口上,一个男人突然发起狂来,倒在地上不住翻滚,用手疯狂地抓挠撕扯自己的心口,他的叫声穿透了整条街,仿佛正受着什么凌迟酷刑,让人听着都觉得头皮发麻。 有人不满道:“这罪鬼真是晦气,明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受刑,不老老实实找个地方呆着,跑大街上来污人眼球。” “可能是新生的罪鬼,不懂规矩,过一段时间就知道了。” 不论是大街上还是酒楼里的人,都只是围观议论,对那人的惨状全然无动于衷,仿佛司空见惯。 只有宣芝被吓得一个激灵,屁股弹了一下,从雕栏上望下去,又转头好奇地看向申屠桃,问道:“醉鬼?这醉得也太吓人了吧?这怕不是喝了假酒哦,他都快把自己肚子挠破了。” 申屠桃无语片刻,不甚在意地往外瞥去一眼,“罪鬼,获罪的罪,从成鬼之时起每隔十二个时辰,受一次自己所造罪孽反噬,直到胸口罪印消失,便可得解脱重入轮回。” 宣芝听他说完,埋下头去仔仔细细打量那罪鬼片刻,果然从他鲜血淋漓的胸膛上看到一枚暗红色的印纹。即便他将胸前挠得血肉模糊,那印记依然纹丝不动地嵌在他心口。 原来是这样,宣芝想起云知慎所造的那些罪业,顿时也对那罪鬼没什么怜悯之心了,她收回目光,看着堂下食客桌上的酒肉菜食,问道:“陛下,这里的东西我能吃吗?” 宣芝现今才凝气期的修为,还没办法辟谷,自从穿入书中以后,她就一直不停奔波,委实没有正儿八经吃过几顿好饭,现在馋得慌。 申屠桃闻言微顿,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人需要吃饭。他抬手招来小二,小二立即飘过来,殷勤道:“客官需要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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