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桃拽着宣芝的袖子坐到洞口,小声道:“阿娘,我要回去洗一洗。” 他对自己的外表还挺在乎。 宣芝知道他说的回去是哪里,心动了这么久,她终于伸手揉了一把他软软的银发,说道:“嗯,那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申屠桃立即道:“那我不回去了。” 还真是臭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宣芝不解道:“为何?” “我要是回去了,你是不是就不会放我出来了?”申屠桃眉毛皱着,倔强得很,“虽然那幅图很大很大,也很好,但我不喜欢被关着。” 虽然他才修出人形,才生出意识,但他总觉得自己已经被关了好久好久,总是孤独一人,总是不得自由。 申屠桃被束缚在北冥那个地方万年,宣芝理解他的感受,解释道:“你刚刚也听见了,这座秘境里隐藏了一只地魔,很危险的,你呆在山河图里要安全些,等出了秘境你想怎么出来玩都可以,我不会关着你。” 申屠桃扬起下巴,眼眸中流露出几分不屑,那神情简直和长大版的鬼帝陛下一模一样,大言不惭地哼道:“在这里,我才是最危险的存在。” 宣芝无语,“你刚刚连藤蔓都扯不开。” 申屠桃瞪了瞪眼睛,“你看见了?” 宣芝正要点头,又听他继续控诉道,“却不来帮我!”果然,他不是亲生的,就不配得到全心全意的疼爱。 宣芝:“……”这他娘的该怎么解释? “我错了。”宣芝低头认错。可恶,才见面多久,她就道了多少次歉了?这个逆子,她不能就这么被他拿捏住了! 宣芝板起脸孔,“好了,小孩子要听阿娘的话,这外面危险难料,要是遇上玄鸣山那样的情况,我很可能顾不上你。” “我不需要阿娘保护。”申屠桃退开两步,扭身爬上洞口的一块大石上,摊开肉乎乎的爪子在半空画出一个法印,发出一声低喝,用力到腮帮子都鼓起来。 “你在干什……”宣芝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见他从法印当中抽出一把煞气逼人的长刀。 这把刀宣芝曾经见到过,在申屠桃手中,他不常使用刀,使用时也只是短暂一瞬,所以宣芝还从未仔细看过这把刀。 刀比他现在的人还要长,难怪申屠桃在召它出来前,要先爬到石头上,饶是如此,他抱住刀时,也差点从石头上跌下来。 宣芝想要伸手扶他,被他看见了,猛地往后仰去,自己稳住了身形。 那刀身纯黑,刃口处却覆着霜花,申屠桃伸手弹出一片霜花,霜花飞入半空,凌空化作一只凶戾的鬼煞。 施念念手腕上的珍珠都被鬼煞阴气触动,云倦从鬼符里现身,颇为忌惮地望向空中的鬼煞。 宣芝见过云倦的实力,他生前必是化神以上的修士,能让他都这么忌惮的,申屠桃这刀口霜花里的鬼魂实力应该不比云倦差。 申屠桃小手从刀刃上抹过,抓下一把霜花,举起手来:“它们都听我的话。”他瞥一眼云倦,脆生生道,“比他厉害。” 云倦垂下头,虽然并不清楚眼前的小孩是谁,但他本能地对他臣服。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不用一一展示了。”宣芝无奈。 申屠桃手中的霜花化去,刀刃上重新布上一层寒霜,那鬼煞也听话地重新扑回刀里。申屠桃哼哧一声,将长刀插到地上,又从法印里掏出一把金色锥出来,这东西宣芝就很熟悉。 乾坤琢。 “我会刻很多很多阵法,我生来就会。”申屠桃骄傲道。 宣芝有点想捂脸。不,你不是生来就会,是你的本体曾经学会的。她又想起申屠桃曾经一脸挫败地说,他那里的阵法还没完善好。他会的那些阵法,都是在漫长的岁月里一遍一遍试验积累而来。 申屠桃把乾坤琢丢到一边,抓住身前的金色法印,坐到石头上,小短手伸进法印里,接着往外掏,掏出巴掌大的金色铜铃出来,“落魂钟。” 他扔到一边,继续掏,每掏一样就展示给宣芝看,宣芝看着地上一堆神器法宝,酸溜溜的口水都要从眼眶里流出来。 狗日的申屠桃,竟然有这么多她不知道的婚前财产! “这是鬼……”宣芝看到他即将掏出来鬼帝玉玺,急忙一把抓住他的手重新塞回去,她的手碰到法印,被一股斥力弹回来,“够了够了,我知道你很厉害了。” 再掏下去,鬼帝陛下的裤衩子都要被他自己给掏出来了。
第81章 申屠桃坐在天道台上,心口仍然贯穿着那条金色的细链,其上天道之力和他的神力僵持不下,很缓慢地一点点拆解他的阵法。 桃花法印的线条已经残缺不全,他浑身上下,从骨骼到皮肉的法阵便也被破坏得七零八落。 现在,他已经不需要这些阵法了。 如今还在与天道之力这般角力,只不过是他不乐意任人摆布,哪怕他知道身在这片天地里,就要屈从于这方天规束缚,最终也反抗不过,他也要用尽全力地反扑一下。 申屠桃其实没打算这么快就炼制出分身,那株桃树还很小,他原本想要等它成熟以后再炼制,但他实在忍受不了宣芝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和别人亲近。 他知道是法阵赋予他的嫉妒情绪在作祟,现在那缕情绪已经被天道从法阵中抽走。但在抽走之前,他早就任由情绪上头,冲动地炼化了那株小桃树。 为免天规顺着他,察觉到那具分身的存在,申屠桃断绝了他们之间的联系,等到从天道台里出去,与分身神识融合,这才是真正地活了过来。 不过,为什么他的法宝都有异动?难道宣芝那边遇上了什么大麻烦? 申屠桃身上法阵被破坏,法阵赋予他的五感六识都在暴走,他控制不住灌入心头的情绪,一会儿止不住大笑,一眨眼间又不由发怒,再一个转眼又是泪流满面。 顺着鼻尖滴落的泪水砸到地上,小小的符文一闪而逝。他是死木,是不会有眼泪这种东西的。但他的乾坤琢可以仿照出很多东西,眼泪和血液都可。 申屠桃曾经从凡人魂灵身上剥离而来的七情六欲,山洪似的在他身上来回冲刷,他情绪在变幻,瞳孔却始终无甚波澜,抬起眼来,朝天道台外看去。 天道台独成一处空间,外面可以是北冥,亦可以是仙界。玄晟元君站立于云端,遥遥朝着申屠桃福身一拜。 “鬼帝陛下,上次多谢陛下相助,还未当面致谢,虽然现下看上去并不是个合适的场合,不过,”她微微一笑,“以后怕是没有机会了。” “不知陛下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小神愿尽绵薄之力。” 申屠桃歪过头,别在耳后的银发垂下一缕,黏在因眼泪失控而湿漉漉的脸侧。 鬼帝陛下现在的样子很是狼狈,前所未有的狼狈,玄晟元君很体贴地别开了目光,没有直视他。 申屠桃却全然不在意他如今在旁人眼中是什么样子,冷淡地问道:“你是来同孤告别的?” “可以这么说。”玄晟元君温和道,她对自己注定陨落的结局没有丝毫怨怼,从始至终都是那么慈悲仁爱的神灵。 残缺法阵的光芒在他身上乱窜,申屠桃又止不住大笑,情绪一过,他的神情立即冷了下来,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她脸上,问道:“你还记得封神之前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么?” 玄晟元君没料到他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大玄立国,国君加封,这片辽阔的土地上,所有的信仰之力都汇聚到她身上。 一夕之间,她受天地认可,从人间一个地君,飞升成为仙界十二正神之一,开辟神庭。她在这座天道台上受封时,身上披戴的信仰金光几乎照彻整个仙界。 若申屠桃问她成神之后是什么样子,她可以笃定地回答,便是她现在的样子。从坐上正神之位始,她便一直如此,从未改变。 可封神之前呢? 玄晟元君思索了好一会儿,大抵也是这样的。 “大玄皇族萧氏,一个外来的族群,逃难到晟山脚下定居于此,要在六个大型部落之间挣扎求存,最终统一六部,建立大玄国。” 申屠桃嘴角勾了勾,笑意却不达眼底。 “孤只是好奇,若伴随大玄建国的神灵,一直以来,都是你现在这般听天由命、顺其自然的模样。他们又是如何逆袭而上,征服六部,建立起人间最为昌盛的王朝,还送你坐上正神之位的?” 玄晟元君的眼眸在他慢条斯理的话语中,渐渐睁大。大玄开国之君加冕那一日,亦是她受封之日。 她记得他为自己铸造了一尊前所未有的宏大而又精致的神像,层层红绸披挂在身,大玄开国君主身着冕服,玄衣纁裳,金线绣就的十二纹章在阳光下灼眼。高举酒樽,遥遥相敬,说道:“愿大玄与君,千秋万代,万古长存。” 庭下百官齐呼,大玄土地上,万万民众一起下拜。 山呼海啸一般的信仰之力为她塑金身,开天门,登上天道台。她受封正神,从此心合大道,不存私念,她在天道台上斩落了自我的一些什么。 就像抖落了一层凡灰。 可是她现在已经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斩落了一些什么了,所以她也想不起来,封神之前的自己,是何种模样。 她只记得那位开国君主,高举酒樽时,浑身可吞山河的张扬意气。 玄晟元君默默无言,周身光晕莹莹,神力润泽如甘露。 时刻转动,天道台上的惩罚又换了一种,申屠桃说道:“孤与你并无交情,你无需来向孤道别。” …… 沧琅秘境。 申屠桃得到宣芝的保证,才愿意重新回到山河社稷图,山河图被宣芝缩小成书本大小,摊开在膝盖上,问站在身前的人道:“你真的会自己洗吗?不需要我帮你?” “不需要!”申屠桃斩钉截铁,没来由地很不喜欢宣芝真的把他当成一个小孩看待,他伸出小肉手,准备探入图中,被吸入图中前,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抬起头来很严肃地警告她,“非礼勿视,你不可以偷看。” 苍了天了,还知道非礼勿视。当初是谁在她沐浴时,旁若无人地闯进来,粗暴地将她从浴池里提出,要不是她喊了一嗓子换来一件外袍,申屠桃绝对做得出来就那么拎着她裸奔。 “你一个小屁孩有什么好看的?”宣芝不屑地撇嘴。 申屠桃瞪眼,“我很快就会长大的。” 宣芝高贵冷艳地哼一声,“别说大话,你长得快不快,还要我说了算。” 如果她不催动山河社稷图中的时间流速,任由小桃树自己生长,他想要长大,那还不得等个十年二十年的。 申屠桃被她怼得哑口无言,气鼓鼓地沉默半晌,眼里蓄上一泡眼泪,控诉道:“我不是你亲生的,你果然不会好好爱我,原来真的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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