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刚才蹲太久脚麻的缘故,也可能只是单纯地踉跄了那么一下,总之他的语声分外平静: “事情、不是、那只碗说的那样。” 平静地分作三段,每一段都斩钉截铁。 “嗯。”花无缺轻轻颌首,状似信服。 他觉得对方现下有些一触即炸的紧张。 白衣公子努力地试着说服自己,拍一拍剑神半边没有落灰的肩膀,但他发觉他没法逼着自己去做这件虚伪的事情。 顿了顿,他只是温和地朝西门吹雪道: “若你还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在外面等。” 面对无缺公子屈尊纡贵拿来的一叠草纸,还有身后提着的一壶清水,剑神抬眸,死死地放射着冷光,屈辱道:“我甚么都不需要!” 那倔强的风骨、那桀骜的语声、那不驯的目光,像极了宁可饿死也不吃嗟来之食的君子。他拒绝的,岂止是一叠草纸、一壶清水? 那昭示着剑神誓死不屈的高贵灵魂! 连名震八表的无缺公子都不禁为之动容。 他庄重亦客气地朗声致歉:“是在下多事了。” 话音刚落,便略扬起手。 移花真气运转,内力震破应余碗碗强烈要求厚度足有五寸的草纸,这些宫中秘制尊享的洁白柔软之物,顷刻间化作齑粉,随风而逝…… 恍若一场零星哀伤的白花雨。 纷纷扬扬淋了剑神半边,倒也对称。 西门吹雪虽措手不及,但也并非躲不开。 只因若挥剑格挡,未免显得太小题大做。 少顷,花无缺含笑道:“走罢,她们该等急了。”便回转过身,施施然走在前头引路。他浑身上下纤尘不染,显然方才刻意未沾半点草纸雨。 剑神眉心狠狠地一跳,却面无表情地平视着对方的后脑勺,舌头抵紧牙根,沉默地跟上。 但他们尚未走出数十步,奇特的嗡嗡声自西门吹雪身上发了出来。花无缺几乎是下一刻便侧首,但他虽已转过身,却并未注视身后的人。 可以想见,这定是极难堪的场面。 “其实……唉!”白衣公子轻轻地叹息。 这尽在不言中的省略,岂非已代表了一切? “不是我……”只听西门吹雪艰声道。 那低而凝重的语声,仿佛在忍耐着什么,又像是在同什么东西或某股力量进行搏斗。他实在是太辛苦了,承受了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沉重。 结合那仿佛肠鸣的亢音,花无缺了悟。 便诚恳缓声道:“西门庄主,你当真不必……” 然而剑神当真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经此种种,他已超然物外,几可羽化登仙。 “是、我的剑……”西门吹雪双手用力握紧剑柄,但不断震颤的剑身摇晃挣扎得越来越厉害,那嗡嗡的酷似闹肚子的剑鸣声也愈发响亮。 显然,它并不感念主人不离不弃的心。 ——乌鞘剑化作道绚丽银光,窜了出去。
第20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马车里,余碗碗斜靠在松软的绣枕上,一边想着西门吹牛不知好了没有,一边叭叭叭地大吹牛皮: “魔尊是我儿,虽然他不认。” “妖帝是我爹,虽然我不认。” “瑶池三公主,是我的表姐。” “天帝是我弟,但他哥不是。” …… 小妖怪摇头晃脑地坦承自己当初骗了花满楼,她不是下凡的仙女,随即又把听起来很厉害的三界大人物给自己安排了乱七八糟的亲戚关系。 脆生生且抑扬顿挫,跟茶馆说书似的。 铁心兰听得津津有味,磕了半碗瓜子。 方沉声道:“那你来人间,是做甚么来了呢?” “其实我也不晓得自己怎么到这儿来的,但看样子是回不去了。”她回答时眉飞色舞的模样,全然不似悲伤的语气。 小妖怪叹了口气,幽幽道:“只是当初无意中翻看了司命的生死簿,里头有两对有情人生死相隔,女方都被坏人给害死啦……” “现在祸事还没发生,我琢磨着抢先把坏人给——咔嚓!”余碗碗给自己脖子来了一刀,做出翻白眼狗带的呆样,语声欢快极了:“她们不就安全啦?!” “唔。所以你是为了救人,才拉着西门吹……牛,跑去京城的。”紫衣少女咬唇思量,半晌缓缓道:“那你要救的人唤作甚么名字?又想要杀谁呢?” 方才说她那些亲戚时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约摸是在撒谎,但后头倒不像全然胡诌——难道她要救的人,是小仙女和自己? 陆小凤信中说,他与楚留香皆认为这小妖怪对他们非但没有恶意,反而很亲近。如今相处下来,她更对其生不起厌恶与惧怕,只是愈加迷惑。 “不能讲的,我怕说出来遭天谴。”余碗碗很严肃地拒绝,顿了顿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月牙眼眨巴眨巴:“你……你渴不渴?我请你喝茶鸭!” * 银光呼啸,势如破竹,声似电闪。 自打方才它的主人说出“我甚么都不需要”这句话,机智的大宝剑隐约间意识到自己也是个东西,既然是个东西,那就也包含在那个“甚么”里。 ——从这个角度去想,剑自由了。 就像当年卢修斯.马尔福嫌弃地扔了夹在书中的来自哈利.波特的臭袜子,被家养小精灵多比拿到手里。虽非出自本意,但按魔法界的规则,主人给了家养小精灵衣物,意味着放逐…… 而放逐,代表着清新甚至芳香的空气。 代表它再不会被个大男人温柔地上下其手,可以去谈一场刀光剑影真刀真枪的恋爱了。 大宝剑因这不需之恩感动得稀里哗啦,兴奋地蹿出后又在前主人头顶乱转,嗡嗡直响:“别啦阿牛!” 剑柄朝下,但愣是没让对方碰着自己半指。 随后趁着旁边的花无缺怔愣,硬生生弯成诡异的弧度,蹭在对方窄腰处贴了贴,嚎道:“软妹啊,有机会哥就回来带你一起走嗷!” 这话自然不是对无缺公子说的。 在他雪白长衫之下,有柄很长的软剑。 愚蠢的凡人无法与灵识沟通,乌鞘剑也只是在同类面前得瑟一下,撩完就跑。西门吹雪急身去追,花无缺本也要跟,突觉怀中所缠长剑微动。 他蹙着眉,慢慢将自己的兵刃抽出。 银锋一展,剑光流动间简直炫人眼目。 “你若也想走,就走罢……”花无缺将剑翻来覆去细观了一遍,低声喃喃:“终归我确实不怎么使用,倒是委屈你了。” 语罢,他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奇迹。 今日受的刺激虽比不过西门吹雪,但也算得上很大,即便眼睁睁注视自己兵器飞上天,跟太阳肩并肩,那也不稀奇了。 然长剑安稳在手,纹丝不动。 仿佛刚才微微的震颤只是错觉。 “这话永远作数。”白衣公子眉宇间浮起丝清浅笑意,将软剑重新缠回腰间,运了轻功而去。 只盼他永远都不晓得, 剑说了些什么当被回炉重铸的狗话。 * 抓住了,但又没有完全抓住。 西门吹雪两手死死攥紧自己的剑。 方才掌心发汗,有些湿滑,剑柄在剑神手中左突右摆却挣脱不开。无奈之下,乌鞘剑只得凌风而起,直直地升至高空…… 这就把前主人也给捎上了。 不论剑如何大幅度扭动,都甩不下来。 只因西门吹雪咬牙坚持,赔上了他所有的荣耀与尊崇,打死也不肯撒手…… 高空冷风将他飘逸的秀发吹出了狂草的凌乱美学,直到整个人被剑拖到了停靠在树林外的马车顶,再“咚”一声滚落下来,吓得驭座的两位宫女齐齐出剑,终于消停。 车中的嬉笑声也戛然而止。 彼时余碗碗正大言不惭地继续胡吹:“其实你们人族夜里瞧见的那些一闪一闪亮晶晶,很可能是我姑姑星月女神在跟姑父紫茄子真神下棋,好几万年了,都不嫌腻歪。” 铁心兰刚跟着余碗碗一起“啧”了声,尚未来得及询问那位真神到底有多紫,是否茄子成精?便听见外头传来一声男子闷哼和宫女们如临大敌的轻斥。 她俯首推开车门,只见向来孤傲的西门吹雪竟浑身狼狈,匍匐在坚实木板上,满面忍耐之色。 “你……”紫衣少女盯着灰衣剑神,嘶声道:“这……这是怎么啦?”她轻轻摆手,宫女们便知这从天而降的男子并非敌人,收剑入鞘。 西门吹雪将乌鞘剑镇压在了身下。 他没有回答,大概更盼望世界爆炸。 这时花无缺也轻功落了地,三两步赶过来,眼见西门吹雪的尴尬境地,抬首问小妖怪道:“碗碗姑娘,剑自主而飞,可是你的术法么?” 他的语气很友善,也很平和。 就像在问你头顶那玩意儿是不是只碗。 这自然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奈何斯文人就喜欢搞这套,余碗碗也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给剑传了点灵气,它就能自己飞啦!” 之前就想要说的,结果还没等到表扬,牛牛子就带着不情愿的大宝剑钻入了小树林。 “它为什么要离开我?”剑神猛然抬头,睁着泛红的眼问,语气中夹带几丝难以置信的失望。他们相伴多年,于剑客而言,剑本是密不可分的存在啊! “啊,这个”小妖怪蹲下来认真听剑的发言,半晌,别别扭扭道:“你确定要我在这里说吗?”感觉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 “……罢了。”西门吹雪沉痛地合目。 剑总算安静下来,他缓缓起身,在花无缺的邀请下坐到车厢中,将它置于膝上。但剑悬浮起来,虽没再乱飞,但似乎打定主意跟前主人划清界限。 铁心兰听得似懂非懂,略带茫然地坐回到原位。沉默中,清凌凌的杏眸看了看剑,又看了看西门吹雪,眸中染上亿点点微妙,但她不说。 她只是“噗嗤”一声笑出声罢了。 这是间很宽敞又豪华的马车,连门窗都是黄梨木雕的,一关上便像间装潢细致的屋子,因此这笑声在静谧的空间中很有些响亮。 “咳咳。”紫衣少女飞快忍住,佯装自己不过是打了个喷嚏,又清了清嗓子问身侧的白衣公子:“唔……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特别蹩脚地强行转移话题。 给面色灰败的剑神留了最后的体面。 余碗碗好心地抢答:“大概还有一个时辰就可以吃晚饭啦!”从入海家班起,她便按照三餐倒记时,这样日子就过得很有盼头。 西门吹雪的心已然死寂。 他目不斜视地冷声道:“你刚吃了不少。” 莫说是之前城外群摊的小食,便是这案上的点心屑和瓜子壳也分做两堆,这位置总不可能是花无缺吃的,那便是…… 眸光一转,他倏地站起,身体前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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