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胜负已分。 乌鞘剑得意扬扬地在众人面前晃了一圈, 左兜兜右转转,最后打着旋儿在前主人面前落下,意在要他的夸奖。西门吹雪再未伸手, 只是点了点头。 软剑自空中而降,却绕过了花无缺平摊的掌心,灵巧地挤开其他人钻到铁心兰裙边,展露方才受击留下的刮痕,一副委委屈屈却不敢讲的模样。 “没事,你尽力啦,我们不会怪你的。”紫衣少女指尖轻弹剑柄,安慰道:“他也不是输不起的人。” 听得软剑似感动万分,当下便要跟女主人贴贴以示亲近。没等它在铁心兰腰上绕到第三圈,男主人已噙着温柔笑意,徒手握着剑刃将其硬抠下来。 于是软剑泄了气,躺平开始装死。 叼着的果脯还没来得及咽下,小妖怪便钻到车里去了,西门吹雪走过来尚未说话,一碗清香四溢的花瓣茶便递至唇边。 “这是你哒。”满满一碗。 “这是你哒。”浅浅半碗。 前者给牛牛子,后者给大大虾。 小妖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搓着手很期盼地催促这俩虎躯一震几欲逃跑的剑客:“喝叭,放凉了,不烫的!” ——天真无邪,满肚子坏水。 西门吹雪凛了凛神,没质问凭什么花无缺碗里比自己少数瓣落花,只是漠然地干了,又狠狠抹了把嘴,却忘了衣袖上也落着木屑和粉末…… 有那么一瞬,剑神很想将碗掷在地上摔个粉碎,但终于也没有这样做。仅剩的理智告诉他,他是个人,承受不起魔头的滔天怒火。 所以他只是将碗塞回小妖怪手中。 随后面无表情地平静道:“告辞。” 被水滋润后,鲜亮的薄唇灰中泛红。 这话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似要将这无情世界中的惨淡人生远远抛下。 剑对着余碗碗嗡嗡嗡地说了一通,“嗖”地蹿到前主人身边摇摆身形。余碗碗朝他们大喊等等她,西门吹牛的步伐果然也变慢,至少没有轻功飞远。 她不走,是因为花无缺还没有喝茶。 白衣公子端着那茶,黑如点漆的眸子眨也不眨,竟似老僧入定般不动如山。余碗碗两手叉腰瞪着他,凶巴巴如同剥削社畜的资本家:“快喝鸭!” ——好凶一只碗,好惨一朵花。 铁心兰掩面颤抖,欢乐的泪水缓缓落下。 花无缺最后望了心上人一眼! 虽然只望了一眼,却已胜过千言万语。 这一眼,怕比当日佯装兄弟相残时的诀别还要凄惨,至少那时他从容平稳,还有着对生的渴望,但如今连宁死不屈也做不到…… 晚风萧瑟,残阳如血。 无缺公子仰脖,喉结滚动着咽了干净。 随即抚掌作揖,多谢小妖怪款待,并温和地同她告别,很好心地指出西门吹雪走的方向正是京城。 “等我办好大事,再来找你们吃饭嗷!”余碗碗贼兮兮地点头,跳起来怒拍他的肩膀,最后跟大家挥挥爪子,一蹦三步远去追她的阿牛哥去了。 花无缺捂住肩,面带疲惫地坐回车中。 少顷,马车朝着反方向疾驰。 铁心兰笑得花枝乱颤,虽不想在自家夫君伤口上撒盐,但实在憋不住,眼角含泪道:“疼么?” 软剑在她怀中翻滚,很小心地没划破半片裙角。 花无缺朝她虚弱地笑了笑。 车门紧闭,白衣公子将夫人搂在怀里。 又过半晌,某银色物什自窗内被掷出。 西门吹雪走出了一步一个脚印的艰难。 他身上的汗滴滴落到土壤中,亦将灰扑扑的面色冲刷得黑白分明,看得余碗碗啧啧称奇。大宝剑跟小妖怪一前一后,将剑神夹在中间走。 “到下座城,我们就此别过。” 他语声坚定,半点不拖泥带水。 先前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自己的剑,待一场比试终了,他却当真守诺未再触碰剑柄分毫。任凭乌鞘剑如何旋转跳跃,剑神都只当看不见。 乌鞘剑抖了抖,只觉媚眼抛给瞎子看。 西门吹雪走了两盏茶的工夫,腹中果然又开始隐隐作乱,但并不强烈。他估算好时辰,决定到小镇上解决,只将步子跨得大了些。 偏偏剑是不在眼前乱晃了,身后的小妖怪却轻轻哼起歌来,在寂静的旷野中还愈来愈嘹亮: “菊花残,满地伤,你的笑容已泛黄……花落人断肠,我心事静静淌……”1 西门吹雪的脚步顿了顿。 他回头瞥了一眼,没有说话。 小妖怪似乎并没有记熟词,没唱几段显然忘了先前的曲走了调,又换了首活泼欢快的曲子放声高歌。 但不知怎的,好像唱来唱去就那么一句: “你爱我我爱你,蜜雪冰城甜蜜蜜……” “你爱我呀我爱你,蜜雪冰城甜蜜蜜……” “你爱我喔我爱你……蜜雪冰城甜蜜蜜……” 在这无限循环的口水歌中,西门吹雪从精神与身体不堪其扰、不胜其烦的痛苦折磨中,逐渐被影响同化,甚至回忆起了那年冬天的紫禁之巅。 ——那是他此生最难忘怀的对手。 分道扬镳前,他掏钱买了许多吃食和地图交给小妖怪。余碗碗感动得嘴巴泪汪汪,问对方有没有什么小心愿或者请求,她是可以满足的。 装得平平无奇的乌鞘剑像寻常一样靠在主人身后,不同的是以前西门吹雪是背着,如今却是它自己贴着飞。 听见这句话,剑抖了抖,竟没跑。 它确想摆脱旧主,真要分别却有些惶恐。 剑客失剑,便如丢了半条命,对剑神而言尤甚。这些年西门吹雪待它确实好,大宝剑自不愿他一蹶不振。 然而西门吹雪微微侧首,将早没了鞘的乌鞘剑自后背抽出,最后爱惜地吹了吹它身上沾的尘土,将剑交给了眼巴巴等着回答的余碗碗。 “我想要几片花瓣。”他低声道。 这话竟是从牛牛子口中说出来的! 非但剑大受刺激,小妖怪也震惊得瞪大眼。 “你拿着放不久的。”小妖怪摸着自己的宝贝碗,顿了顿,抿着唇将整只碗递给对方:“下次见面,要还给我的嗷。”她说得依依不舍,动作却并不犹豫。 西门吹雪一怔,接过碗。 面上掠过丝动容:“你……们,路上小心。” 说完又觉可笑,缓慢地吐出一口浊气,没甚么依依惜别的戏码,转身便走。夕阳将他瘦削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若非他整个人灰扑扑的很不光鲜,步履又稍带一丢丢的仓促匆忙,余碗碗定会感慨这幕实在像极了电视剧情绪饱满的升华戏份。 万幸没有,所以她也没冲过去在阿牛哥哥的手上啊呜狠咬一口,要他一辈子记住她。 她咂了咂嘴,问:“你真不去追他嘛?” 乌鞘剑发出嗡嗡的鸣声,纠结得团团转。 “想去就去嘛,反正我有地图,还可以找别人问路的。”小妖怪伸出手指头戳了戳剑:“一般在剧里,若有人的背影这样孤单,大家都会希望有人能喊住他的。” 其实牛牛子这个人又不坏。 虽然这里不好那里也不好,但不坏。 他刚刚的眼神真的,好教碗难过哦。 西门吹雪的背影已瞧不见了,没有浑身雪一样白的衣裳,没有那柄乌鞘剑,仿佛很容易便会淹没在人群中,泯然无踪…… 就在这刻,乌鞘剑腾空而起。 “唉……看来有些路,是只能我一个人走的。” 她很文艺很深沉地做了个狗屁不通的总结。 趁着人群受惊四散或指指点点,辨认完地图的余碗碗认准了方向,红黄相间的小妖怪做出下蹲的姿势,又舒展身体让自己看起来膨胀了亿点点。 最后,是倒退几步绷紧蓄力。 愤怒的小鸟,朝着北方嗖嗖发射。 “——呼喂伊!”
第23章 小红鸟余碗碗并没有直线飞到京城。 她是有点分不清方向的毛病在身上的。 她不懂东南西北, 只晓得上下左右,经常飞着飞着整只碗就歪了,随时需要抓个好心人问问路。等降落到京城附近的城池, 已是好几天后了。 鲨人是件大事,吃牢饭更得有仪式感。 为此小妖怪很是迷信了一把,找了个满大街溜达拉客人的“铁口神算”,给了钱抽了支木签,伸长脖子等着那白胡子老头儿解。 “唔, 这支、这支签嘛……”难得有傻子上门让他开了张,收了块碎银的老头心里美滋滋的, 眯起眼睛卖关子。 行人大都匆忙赶回家吃饭,街上略显冷清。 余碗碗坐在摊前的小板凳上,眼睛睁得大大的, 看起来极是乖巧, 也不嫌对方神神叨叨一副江湖骗子模样,更没表现出半丝不耐。 “呀!”顿了顿,白胡子老头蓦地涨红了面色, 又掐算了半晌,惊呼道:“这……这是个下下签啊!” “是很不好的意思?”碗碗有些茫然。 “唉, 简直是再坏也没有了!”老头面容愁苦。 然后他拍着大腿吹胡子瞪眼地给客人分析了一通, 从盘古开天辟地讲起, 慢吞吞扯到了当今朝廷和武林中的一些奇诡之事。 末了, 才神神秘秘地感概道: “小姑娘,可巧你今儿个是遇上老道了。” “怎么个下下法鸭?”对方讲得口燥唇干可算是停了, 余碗碗听得一愣一愣,虽未打断,但张着嘴只问自己最关心的事:“所以我到底能不能完成目标嘞?” 说她聪明吧, 自己撞上门一副好骗样。 说她憨傻吧,任你巧舌如簧全似耳旁风。 白胡子老头缓缓吐了口气,他就不信今天不能从这小肥羊手上再骗点钱出来。要么不开张,开张吃半年! “小姑娘,我观你面善,亦是个有福相之人,按理说不该抽中这下下签的,恐怕……身边是有妖邪作祟啊!”他讲得唾沫横飞,眼冒精光:“但莫急,咱们也算有缘,老道定能教你心想事成,只要……” 后头暗示掏钱的话还没出口,冷不防左肩被人轻轻拍了拍。力道不重,身后人的语声更谈不上凶恶:“又在行骗。” 然而白胡子老头的身躯已颤抖起来。 “四、四爷……”他显然听出了这声音主人是谁,冷汗一滴滴冒出来,整个人似恨不能缩到摊子底下去:“您这外出公干才半月,便要回京啦?” 冷血没接这话茬,只道:“我上回便说过,你若再坑蒙拐骗还被我瞧见……”语声稍低,有些突兀地转折:“还是骗个小姑娘,郑三,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再不敢了再不敢了,四爷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小的罢……自打上回您发话,我这真真儿是刚有贼心重出江湖,收兜里的银子还没揣热乎呢……” 老头三两下将脸上易容的白发白须和老人斑撕扯开,原来他竟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手脚更是麻利,将那一钱碎银扔回余碗碗手里后,连摊子也不要了,撒丫子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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