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们自己搞的豆腐渣工程嗷。” “如果你能冷静下来,我们可以解释。” 然后同时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问号。 “嗯……”余碗碗搂着自己的宝贝碗,小心翼翼道:“是因为你们古代公务员很穷吗?”她犹豫着补充:“可是我也很穷鸭,我还没赚到钱,没法赔你们的墙壁。” 诸葛正我大喘气之下差点崩了个屁。 但这位令人敬佩的老英雄,顽强地将喝下花瓣茶后肠胃的种种不适给忍了下来,沧桑的面庞透着诚恳:“不必赔偿,只是需要你略微配合我等。” 翻译一下,他说要她填张纸,这是妖怪到人间来必须要有的手续,由于余碗碗是尊贵的妖帝,因此可以享受vip绿色贵宾级待遇。等手续办好了,朝廷甚至可以每个月给她发钱,促进两族交流。 ——什么?还有这种好事! 余碗碗立刻乖乖坐回原位。 冷血出去了趟,回来时拿着两支白蜡烛,在余碗碗面前虔诚地点上,一左一右放好,朗声道:“据闻这是你们妖族的礼节,我朝十分重视。” 惨白烛光摇曳,他捂着肚子退出去。 余碗碗受宠若惊,差点哭出声。 但众所周知妖不会落泪,除非动了真情。 “记得拿好草纸嗷。”于是她只是非常客气且好心地提醒,获得了冷城管红到耳后根的娇嗔一瞥。 杨无邪已有些坐立难安。 见形势安和,自己留下来用处也不大,缓声道:“我……我去为他送纸!”声音既重又轻,重是因为语气,轻是因为声音。 尾调还未散尽,人已走远。 诸葛正我也想走,但念及余碗碗的特殊身份,又万不能留下无情一人在此。万幸的是,他最终不必在拉裤子和爱徒的安危以及江山社稷中做抉择。 因为铁手和追命鼓捣完无花,来了。 他们前脚刚到,便见师父疾步而走,很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见小妖怪托着腮跟大师兄面对面坐着,那是吃公门饭的老本行了,便对视一眼走上前去…… 无情先跟余碗碗闲聊了几句。 得知其大字不识几个,他也并不意外或气馁,他们原本也就指望她能将话说清楚即可。案上是张很长的白宣纸,等待着详尽记录。 捏着的羊毫笔已蘸好浓墨,将滴未滴。 “名字?”铁手问。 是很公事公办的语气。 余碗碗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小小声回答了几个字。无情本已要开始写,笔尖又硬生生顿住。 众人都没听清,追命在旁边靠着桌,指节轻轻叩了叩桌:“大点儿声。”怎地突然轻似蚊呐。 没得到诸葛正我的眼色,铁手跟追命一进门,只被两根清明祭祖专供的白烛吸引了心神,压根儿没瞧见那露出漆黑精钢的坏墙,只当双方已谈好,小碗妖应当并无甚么威胁。 “唔……我姓红。”她抿着唇,月牙眼忽闪忽闪,看起来亮晶晶乖顺得要命:“名领巾。”红领巾心向党,她在异世他乡,也会做只讲文明树新风的好妖怪! 这当然是个很有纪念意义的名字,她甚至努力比划着告诉对方,这几个字分别是什么,免得写错。 然无情大捕头也是真的下不去笔。 “莫乱讲。”铁手负着手道。 唉,谁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呢? 但因为双方都很按照程序办事,各自有着自己的坚持,于是开始了你一句我一句的车轱辘对话…… “真名?” “躺小鸭。” “真名?” “唐小丫。” “真名?” “玛卡巴卡。” “真名。” “傻妞……20荣耀青春版。” “???”三位公务员深感迷惑。 没见过如此理直气壮清新脱俗的自称。 无情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眼睁睁看着口干舌燥的铁手摇头,将自己未动过的满满一碗花瓣茶痛饮而尽。顿了顿,对着教人头疼的小妖怪沉声道: “再问最后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同一个问题问那么多回,余碗碗也有点儿不高兴了。她怒而拍桌,抬头挺胸,雄赳赳气昂昂道: “——正、道、的、光!” 那双月牙眼在阴惨惨的烛光下竟散着微微的紫光,亮得可怕,发射出一种“我今天就是要叫正道的光,我看特么谁敢拦我”的王霸之气。 无情只觉眼前微花,喉头略涩。 沉默中,在开头姓名那一栏写下了: 余碗碗,姓红,名领巾,字正道的光。
第36章 壬戌年, 壬戌月,壬戌日。 现在已然到了阴森森的壬戌时。 自从喝了花瓣茶的铁手几次三番地跑去茅厕解手,暗室中只留下无情与追命惺惺相惜, 以比蜗牛爬更慢的速度记录小妖怪的种种。 好不容易一式两份誊抄完毕,追命最后瞧了抓青蛙玩的余碗碗一眼,拖着疲惫的步伐将她的档案拿去封存,而无情的嗓子已在漫长发言中暗哑。 跟他“对话”的,却是只青蛙。 青蛙是蝌蚪变的, 蝌蚪是碗里养的。 每当小妖怪不高兴了,就放它出来。 比如这样: “我们总得为你安排个固定的住处, 你也莫要乱走……唔,并非是要关着你,只是你如今对风土人情不甚明了, 朝中担忧……” “——呱啦呱啦呱啦啦啦啦!” 也不知余碗碗是怎么养的, 又或许是妖界的品种问题,总之这只青蛙模样很是怪异,长得像只王八那么大, 背上还顶着个蒜头。 被碗盖住,不叫;掀开, “呱!”;再盖住, 不叫;再掀开, “呱——!”声音之嘹亮, 足以唤起回音,音波层层叠叠地涌来, 教人只觉得脑袋瓜嗡嗡的响。 能撑到现在当真需要极强的毅力。 魔音犹在穿耳,不怨追命迟迟未归。 无情同桌上这只青蛙大眼瞪小眼互瞅半晌,很平静地对它的主人道:“就在京城, 你可以自己选一块喜欢并合适的地方住下。” 余碗碗哼哼唧唧道:“住了就不许走?” “不是不许,只是最好不要。如果你很想去什么地方,我们会安排人陪你去。如果很想吃什么东西,我们会专门给你买回来……不需你出钱。” 最后一句话其实很中听,但小妖怪还是不大满意,只是勉勉强强地收起了呱呱乱叫的蒜头王八,幽幽道:“那我需要点时间考虑嗷。” 语罢,便狗狗祟祟溜下椅子想先走。 “不急。”无情轻抚眉心,低声道: “你慢慢考虑,我就在这里陪你想。” 大捕头的轮椅好巧不巧挡在略窄的门口,余碗碗扁起嘴,摸着肚子说它寂寞了。这个点原本都快要吃夜宵了,他们居然饭也不管! ——这倒确实是失礼且失策。 吃公门饭的,在外奔波风餐露宿早已习惯,便是回到衙门,忙起来不管不顾亦是寻常。犹豫了片刻,无情方要启唇,红袖刀竟悬空闪出。 “且稍等,吃食很快送上。” 轮椅跟着滑出,语声已在三丈之外。 没等小妖怪琢磨好到底要不要趁机跑路,脚步与滑轮滚动时微乎其微的声响由远而近,但远没有生了灵智的红袖刀快。 刀柄上挂着的东西,散发着食物的暖香。 是种好几层纸都包不住的、油汪汪又香喷喷的罪恶味道。余碗碗怒吸了一大口,扑上去连食物带剑搂在怀里,兴奋尖叫道: “——哇哦哦哦,肯德基宅急送!” 她啵啵啵亲了三口美人红红。 彼时苏梦枕刚在暗室门外站定。 “是金陵片皮鸭……”他甚至没注意眼前白烛摇曳的阴间环境,寒焰般的眸子定定地瞧过来,温声道:“和你要的糖葫芦。” 烛影明灭,余碗碗十分心思九分在吃。 但分神的一分,似见他微微牵起唇角。 无情委实是冤枉了追命。 他能是那种人么?必然不是的。 阻止他回程脚步的不是呱蛙子,而是江湖救急。谁能想到相邻的两人同时用完草纸,却误以为对方还有呢? 仗着功夫好,冷血还在确定无人窥伺的情况下翻察过隔壁坑的纸箱,竟也没有。 ——神侯府草纸内存告急,救救裤子! 有些东西,它或许平时瞅着无关紧要,但关键时刻,没有却是万万不能滴。草纸,就是这么个教人无法抗拒的小东西。 追命给蹲坑的两人送了两三次,临走又被冷血给叫住,说是实在怕了缺纸却喊不出的苦,劳烦他再多送点儿,那声音都发着虚。 “……欸!”听得追命也挺唏嘘的。 虽说经调查,他们早知花瓣茶是个好东西,但如果喝一碗就要来那么一回,还是敬谢不敏罢。 偌大的神侯府当然不至于被两个人用光草纸,但是去借去要的人是追命,被带着笑意的目光包围的也是追命,蹲坑的人却不是他。 追命觉得不行。 人不能、至少不应当。 估摸着茅厕里的人还能撑挺久的,这身板谁还不知道谁?追命拿上钱就奔着没宵禁的胡市去了,这回怎么着也得买它个几十叠! 等待是个漫长的过程。 杨无邪意兴阑珊地用光了手头最后一张草纸,缓慢地站起身绑好裤子。他身量高大,然此刻面有菜色,沉重地对着右侧道:“你……还有么?” “有,但没有。”隔壁木板传来冷血低低的声音,有气无力:“有的是……没有的是……唉!”叹息,是今晚的茅坑;熏人,是今晚的神侯府。 杨无邪推开低矮的木板走出去。 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他一时觉得几乎浑身都想要舒服地呻丨吟,一时又觉得任何部位都很难受,尤其是再过片刻又将躁动的厕意。 花瓣中的灵气果然绝妙, 然凡夫俗子终归是虚不受补。 冷血也蹲得脚麻了。 他是个多么能够忍耐对自己又足够狠的人呀,仿佛整个人都是钢铸成的,能站就决不坐,能走就决不站…… 但此时此刻,他仰头望着照进茅坑的半抹月光,觉得自己不应当再被唤作“铁打的冷血”,他突然觉得自己很脆弱,简直脆弱得一塌糊涂。 他听见出去给自个儿放风的杨无邪,又怏怏地回到了隔壁的茅坑,然后很沉重地、没头没尾地叹了一口气:“唉,对不住,我再也不吃香菇了。” 冷血平静道:“我今天也吃了两个地瓜。” 少顷,茅厕内又安静下来。 两人俱是韬光养晦,屏气凝神。 不过是蹲个坑而已。冷四爷告诉自己。 可是追命,我的好兄弟,你怎地还不来呢? 又过约摸一柱香时辰。 茅厕外忽有人匆匆而过。 来人的脚步声极轻,落地时约摸只是前脚掌着地,但又很稳,踩在地砖上亦很实,这便带出了一种不疾不徐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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