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作俑者夏油杰在一旁捧腹大笑,家入硝子则大概是为自己同窗们的幼稚表现叹了口气,秀致的眉毛微微蹙起。 虽然情态各有不同,但至少在那一瞬间,他们都是欢欣喜悦的。那时他们还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是最好的同期、朋友、伙伴,还没有经历过一切的矛盾、分歧和背离。 虽然只是轻飘飘的一张照片,春日遥却无端地觉得它重若千钧。 “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寄过来的?”知晓这张照片意义的四个人中,有两个人根本不知道、也不会想到要知道这个住址,而这张照片不是春日遥本人寄过来的。 “2月3日……” 就像是一道闪电照亮了荒芜的记忆,春日遥突然想起这一天究竟是什么日子了。 难得地,春日遥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2月3日,当天春日遥和夏油杰自离开高专后第一次在东京碰面,同时那天也是他的生日。 他们两个人生日本来就只差一天,在高专知道这件事时同年级四人还惊诧了一番。但这几年经历的事太多,春日遥把这件事忘记了。或者说,对于走上不同道路的朋友,内心的怀疑和质问占据了上风,她根本就没往这个方向考虑过。 即使走上了不同的路,也会希望过去的朋友说一声“生日快乐”的吧? “别继续和乱七八糟的人来往啊……”夏油爸爸摇头。 “他们是我的朋友。”春日遥低下头,“是最好的朋友。” 不知从何而来的狂风从窗户里冲进来席卷了整个屋子,树影婆娑,窗帘飞扬,吊顶的枝形水晶灯猛地摇曳。春日遥手中的照片脱手飞了出去,她下意识地站起来去追,却看到彩色的玻璃窗上映上了黑色的人影。 男人就站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下,仰起头,似乎是要赏鉴早春不按时令绽放的一朵海棠花。宽大的袈裟拥在他不算宽阔的肩膀上,衬得他整个人瘦削颀长。 “……杰……” 夏油杰探手接住薄薄的照片,微笑: “东京之后,又好几天没见面了,遥。” “你为什么要把这张照片……寄到这里来?” 理智告诉春日遥,应该立刻问出夏油杰的来意,或者阻止他接下来可能造成的攻击,可她自己的声音却迫不及待地问出了无关紧要的问题。 “只是恰好得到了这张照片。”他的目光在少年少女们无忧无虑的笑颜上略一停留,“差点忘记,我们还有一起笑得那么开心的时候。可现在我能把这张照片和谁分享呢?大概就只有过去的那个自己了。” “如果……” “遥,不要连你都说这么幼稚的话啊。”夏油杰摸出打火机,点燃照片,崭新的相纸迅速萎缩、坍塌成黑色的纸蝶,在狂风中散落开。“只是缅怀而已,我始终认为咒术师无法和普通人类行走在同一条道路上,这一点,即使是朋友也无法改变。” “那你想要做什么?” “别紧张,你当初费了那么大力气才带走他们。我也不是残忍到一定要抹杀朋友努力的人。在世界上只剩下咒术师之前,他们也可以像其余人那样生活下去。” 夏油杰的身后凭空出现了一个身着“十二单”的女人身影,她黑色的长发自然垂落在地板上,涂抹了明亮的蔻丹的白皙手指从宽大的袖袍中伸出,交错搭在胸前。白色的面具遮盖了她的容貌,可那双金色瞳孔中带着微微的笑意以及足以“倾国”的威严和妩媚。 特级假象怨灵·化身玉藻前。 “当年佐野理惠凭术式召唤出了传说中三大怨灵之一的玉藻前的部分身体,在她死后,这只咒灵变成了无主之物被我吸收。虽然远远比不上传说中大妖怪以血淹没那须野的威能,可‘化身玉藻前’仍然持有影响普通人心的能力,删改记忆这种对于人类极为困难的事,凭借她的术式轻而易举。”夏油杰笑了笑,“遥,这样的回答你满意吗?刚刚看到你和他们关系还不错,顺势拥有真正的父母怎么样?” 春日遥下意识地按住自己腰间的长刀。 “遥,你是想在这里和我动手吗?我以为我提出来的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方案,”夏油杰叹了口气。“你很清楚吧?哪怕是再血腥的技巧,也有其局限;何况村雨斩切之力的辐射范围是有限制的,和超大型咒灵的战斗对你很不利。在这里动手,除了你自己受伤外不会有任何效果。” 这是一个哪怕连咒术师高层来了都能欣然接受的方案。 只是删去两个普通人关于他们的儿子为数不多的记忆而已,连一点普通人的血都不用沾,岂不是皆大欢喜? 没人会死,没人会输,只是那个说自己只是苦夏的少年和普通人社会的最后一点联系就会在这里被一刀斩断,从此之后他就只能一个人在无望的暴风雨里跋涉,再无一丝回头的可能。 春日遥一言不发,她紧咬着牙关,在柔和的两颊边拉出一丝堪称锋利的弧度。显然是在进行十分激烈的心理斗争。 可她没有拔出她的刀来。 夏油杰轻笑了一声,笑意未至眼底,他们毕竟是多年的朋友,他很清楚,春日遥可不是什么凭着一腔热血就上头的笨蛋。在绝对无望的事上,她是不会做无谓的努力的。 他最后一次地环顾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院落,在心底浅浅地喟叹。 凡此过往,都会在今天终结,从此之后,他和普通人的最后一丝联系就会被切断。他们不会再记得他,他也不必再顾忌他们。 夏油杰的手腕被一把握住了,修长的十指像是藤萝一般箍紧了手腕处的皮肤。 他错愕地回头,女孩仍然低着头,因为太用力,她的脖颈上的筋脉像小小的竹子那样浮凸在素白的皮肤上。 “杰,”她的声音带着细细的、不易察觉的颤抖,但调子却是稳定而清晰的,“求你,不要过去。” 夏油杰沉默了几秒,他甚至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春日遥是个多么死犟的姑娘啊,哪怕被踩到泥地里,哪怕血丝溅到眼睛里,她也从未对人低头过。 但今天,她却为了一段没人会在意的回忆恳切而卑微地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为了普通人可以做到这个地步么?” “不是为了普通人,是为了我重要的朋友。”春日遥低低地说,“如果说只是请求还不够有分量的话,可以用我能做到的事情来做交换,什么都可以。” 风乍起,那朵早开的海棠花还是在凛冽的温度中缓缓坠落下来,在春日遥红色的长发上点开几瓣残雪一样的白,有那么一瞬间,夏油杰想要为她摘下头发上零落的花瓣。 可在快要触碰到她的头发时,他又像被那灼热的发色烫到了一样挪开了手指。 夏油杰遥遥地凝视虚空中燃烧的一点,收束和发散的咒力让某人能在空间的两点之间瞬移。穷尽如今整个咒术界,能做到这点的也只有一个人。 “悟,好久不见了。” “杰。”五条悟的目光静静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苍蓝色眼睛如同不见底的寒潭般深沉。 “这次来得很及时嘛,悟。”夏油杰失笑,他转而拍了拍春日遥的手臂,“那就这样说定了,遥,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我提的要求是什么。你刚刚是说了‘什么都可以’对吧?” 第41章 选择 和一直没有接受过系统学校教育的大部分五条族人不同, 春日遥在凭借自己的剑术天赋获得一定地位后,曾经有过两三年的普通国中生活。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她积攒了些和普通人相处的经验,为她之后的大学和社畜生活奠定了基础。 春日遥在学校里属于成绩不错的优等生, 没有过被“叫家长”这样的经历,虽然她也不存在什么家长可以叫就是了。 但她去教师办公室给任课老师送批改作业时,曾经目睹过一对早恋男女被叫了家长,按说以日本国中的开放程度如果只是牵牵小手也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但从老师和家长的只言片语中春日遥意识到两人似乎偷尝禁果搞出了人命。 老师措辞严厉家长们面色黑沉如锅, 男生和女生的头越来越低……春日遥轻手轻脚地带上办公室的门时, 看到一直一声不吭的女孩子突然抬起头咬住嘴唇, 抱住了一脸无措的男生的脖子,满面泪痕但坚定大声地说: “我和x君是真心相爱的!” 春日遥大为震撼,当时这振聋发聩的一幕也这样在她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但春日遥确实没有想到, 时隔十年,已经是位成熟社畜的她却要经历这样一段在读书时期都没经历过的尴尬。 她和她的同窗以受训的姿势老老实实跪坐在茶几的一侧, 而她的“家长”端坐在她面前, 仪态庄重但面沉如水……和当年她在老师办公室的一幕何其相似, 唯一的不同是…… 她身边有两位同窗! 这样就算她愿意向当年那位在十四五岁的年纪就把自己对真爱的追求勇敢讲出来的女孩子学习, 也要琢磨一下到底是邀请谁配合自己的表演…… 按说以她和五条悟多年的青梅竹马关系, 她做这个不该有心理压力。但无奈最近两人之间的感情关系比较微妙,哪怕春日遥自问心冷得可以在大润发杀上十年的鱼,也不好在这时做这样的事。 而夏油杰……这位误入歧途的同窗和朋友在十分钟前还试图抹掉他父母关于他自己的记忆,以达成自己和普通人一刀两断的目的。春日遥暂时打消了对方的念头, 但她不太肯定对方的心理状态是否有稳定下来。 迄今为止,和春日遥有过接触的人都觉得她是那种倔强到膝盖宁死不弯的姑娘……这其实是个误会。小时候被殴打时她总是面无表情, 是因为她在掌握人心这件事上的确有天赋, 她无师自通地发现施暴者会在被施暴者的求饶和哭泣中获得心理快感, 从而下手更狠,挑衅和嘶吼也可能造成类似的效果。只有不哭不闹,对方才会觉得没意思而更快停手。 在五条家为了活下去摸爬滚打那么多年,又受到凭借着“无耻”在咒术界横行的加茂贺川的教导,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她其实可以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地低头乃至于求饶,只要她认为那是有意义的。 换言之,如果今天她土下座就能让自己的朋友回心转意走回正轨,她一定毫不犹豫地就去做了。言辞恳切地请求夏油杰停手这件事并没有给春日遥造成任何心理负担,而那个要求虽然有些麻烦但她已经加了“可以做到”的限定词,想来也不是什么会让她过度为难的事。 但春日遥并没有料到五条悟会突然在那个时候突然出现,倒不如说因为收养伏黑惠两人在东京重逢后这个人做的每一件事都超乎她的意料,直视那双冰冷的蓝色瞳孔时她甚至产生了微妙的伦理剧情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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