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娘娘怎么来了?”胤禛牵着宜妃温柔的手心,不自觉地觉得温暖,连带着自己说话的态度也松快了许多。 纳兰珠低头望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来接你和胤祺早些回去,你们两个小傻子也是,这风口浪尖的非要往这头撞是做什么?你看看人家三阿哥,人去南书房的路上听见信儿就半路折返回了宫,哪里像你们……明知道出了事情还非嫌不热闹,要往前凑的?这可不就是撞枪口上了吗?” 胤禛疑惑不解的眨着眼睛,问:“枪口?什么枪口?红缨枪吗?” 纳兰珠作为一个现代人,虽然是胎穿机制却也还是时不时的会冒上几句现代话,刚刚紧绷的弦如今放松下来,不由也就疏忽了。 如今便只能找补道:“铳口,是铳口!总之是没有眼力见的,你二人要都像是三阿哥那般见了情形不对转头就回去的,我又何至于大晚上的不睡觉来接你们?” 胤禛抿了抿嘴,不置可否的叹了口气,这一叹气不要紧,倒是把纳兰珠给叹笑出了声。 “你这点大的小人,怎么还学会叹气了?就这样烦恼吗?”说到这便捏了捏胤禛的小手心。 胤禛昂着头一脸认真说道:“我不是烦恼,我只是想不通。大哥平日里虽嚣张跋扈了些却也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怎么无端端会将事情闹得这样大,再者说来……大哥又是怎么跑进老祖宗的宫里去了?” 纳兰珠勾了勾嘴角,淡淡分析道:“那具尸体我刚才看了,那是被人勒死的,根本就不是自杀。无论这杀人的是不是大阿哥,总归这小太监不是自己吊死的。 至于大阿哥……这件事情我倒是更为好奇,这满座紫禁城几乎是一步一个宫人的到处找他,他还能不声不响的溜进老祖宗的寝宫,除非他是生了翅膀不成。” “哦!”胤禛突然停了下来,看着纳兰珠道:“汗阿玛刚才走时所说不知满宫下人到底是谁的下人……难不成是指有人与大哥一起欺瞒,是这些人暗自放走了大哥?” 纳兰珠点了点头,“倒也……不是不可能,你汗阿玛一向都是比人想得远看得远的,你记着以后无论糊弄谁也别糊弄你汗阿玛,他这个人嘴上不说心里却埋着一本实实在在的账呢!” 一说到这,纳兰珠不禁也有些沉默,自她进了撷芳殿起,先是找了一晚上不见人影的大阿哥突然就被找着了,再又是宫门明明下了钥非重大事宜不开宫门的急报突然被送了进来。 蒙古蝗虫大旱成灾的事情,自打上次科尔沁贝勒来时就说了的,这都几个月了没听见一点风声。今日倒好,怎么早不报晚不报的,偏偏就赶着万岁爷处理这么些个家务事的时候就都报了上来呢! 而候在南书房的那几位大人,就更是让她敏锐的觉察出了不对劲儿的苗头。 明珠大人,乃是皇长子胤禔的亲舅舅,也就是惠妃娘娘的亲哥哥。 索额图大人,皇太子胤礽的母亲乃是他的亲侄女。 无论这血亲占得多占得少,反正多少占点也就确定了索额图与明珠分立在了不同的阵营。即便皇帝早便封了太子,倒也不是人人都就真觉得胤礽是太子了,毕竟将来的事情可不那么好说。 这两位沾亲带故的皇亲国戚,又是向来就不对付的朝中重臣,竟然为了同一件已经发生好几个月且不那么紧急的事情如此亲密无间的合作起来,一同来南书房面见圣上。 怎么看也都是让人觉得不那么对劲的,这一点不单只是纳兰珠感觉到了,玄烨更是一拿到奏折就知道事情出得蹊跷。很明显能让这两位联合一起上书求着觐见的,自然是两位皇子了,难不成还是那些已经饿了好几个月的灾民不成? 也就正是因为这一点,玄烨分外的警惕,事情从发生到如今不过一个多时辰,消息却已经从宫内传到了宫外去,他这日日夜夜住着的地方倒不知道埋了多少朝中大臣的心腹与眼线。 可不就是“倒不知这里到底是谁的宫殿了,倒不知这里的下人是谁的下人了”。 —— 南书房里的熏香燃的是极平常的松香,皇帝对一应用物向来不挑剔,连寻常宫人也不知圣上到底是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长久也只是听着梁九功的吩咐罢了。 梁九功是自幼便跟着皇帝长大的内侍自是对皇帝再熟悉不过的人,小到案几上的笔该怎么放大到社稷政务该怎么办他是无有不晓的,可他偏是个没主意的聪明人,皇帝怎么说他怎么做就是了,猜心思这一事项他从来不做。 内侍可以不猜,大臣却不能不猜,若有一句话说的不对若有一事办的不妥,轻了受罚重了就是掉脑袋的事情。揣度圣意,对与不对都是艰难。 “啪”几沓子奏章被扔在了明珠,索额图二位大人的脚下,皇帝缓缓坐下仍是靠在扶手椅上翻着手中那本治水的折子并不抬头只是道: “说说……” 明珠捡起地上那一本来自保定、河间几个府衙的官员联名上书的奏折,他略微一翻便递给了一旁的索额图,索额图只瞧一页便合上了奏章交于一旁的梁九功,言只道: “蒙古草原蝗虫饥荒一事,是我等失察方才导致流民四散,造成如今这个局面。”说罢微微侧目望了一眼身旁的明珠大人,明珠微微撇嘴也勉强说道:“索额图大人说得没错,是我等疏忽了底下官员不报而瞒的罪行,才会导致这样的局面。还请万岁爷降罪!” 索额图附和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此时皇帝方才抬了头乜了一眼轻笑道 “几日不见,二位大人说青道黄,指东画西的功夫倒是大有长进啊?朕向来倚重二位大人,你二人大晚上火急火燎的要来南书房见朕,就只为说这几句没轻重的来敷衍朕,恐是不妥?”说罢皇帝很是和善的干笑了两声。 明珠与索额图一听这话,更是直接将头磕在了冰冷的砖石之上,连头也不敢抬只连连道: “臣却有失察之罪……” “臣今日前来,便是要禀告皇上这一事宜,臣等虽是失察但却也是受人蒙蔽的!这近日……靳辅大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一时整个南书房都乱得不行,本就一肚子火气的玄烨听了这乱糟糟的回话,直接便拍了桌子。 “有完没完?你二人是今日刚中了状元登科是吗?就激动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是吗?若是能说就好好说,若是不能说就赶快滚回去!别以为你们说着臣有错,臣有错的,朕就不知道你们两个心里到底想的什么! 用心良苦啊!两位老大人!” 皇帝这话说得三分讽刺,七分事实,明明听起来像是赤|裸|裸的在讽刺两位大人为了帮大阿哥与太子解围狼狈为奸,可事实明面上却还偏偏让他二人无可反驳。 一时,南书房安静的着实有些吓人。 一直站在一旁等着、尊崇着两位朝中重臣先说话的李晋卿,直到此时这长久无话的寂静里方才等到了机会开口。 “臣有话说!” “你?你这时候跑来又横插一杠,裹得什么乱?”皇帝见他三人一同前来,自然是想当然的觉得李晋卿也上了这条贼船,若非如此哪里会这么凑巧偏偏都赶在这个时候非要来见他不可。 又不是什么边关急报,这灾荒一事自打科尔沁贝勒从草原来时他便是知道了的,后头没了下文他原以为也是朝中拨了款项赈灾是控制住了的。可如今看来……这灾情不但没有控制住,反而愈演愈烈了。 这样想来,下面人一直瞒着不报无外乎就是一怕担责任,二怕细查那些赈灾的款项都进了哪些人的口袋里。 明珠与索额图这些都是朝中老臣、重臣,如今东窗事发有人来求他们办事情也是再正常不过的。这二人用着能办好事情,用着能解决事情,他倒也不要求他两个八旗子弟、世代勋贵的,非要如海瑞一般清廉且刚正不阿。 可李晋卿却是万万不应该与他们混到一起的人,不待皇帝再次追问李晋卿便主动开了口。 “万岁爷,我虽不明白您提点两位大人说的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臣今日这样晚前来也确实为得是与两位大人所奏同一事情。”李晋卿说着还不忘从袖子从闹出一叠宣纸。 玄烨原本心中就烦躁不已,又惦念着大阿哥还在皇祖母宫里惊扰了皇祖母,神思便是越发的不安宁。哪里有功夫一遍又一遍的看他们这些,换汤不换药的奏折。 因此只直接抬手说道:“有话就说,也不必呈上什么奏折了。朕倒要看看你们今日一个个的都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李晋卿也不着急,只是缓缓打开手中的宣纸转向梁九功,梁九功见状极有眼色的接过来,捧着才看了一眼人便懵住了。 这是几个意思?这呈上来的不是奏折,倒是几只大小不一的蝗虫! “李大人……” “还请梁公公费心,代李某呈于万岁爷面前!” 说着李晋卿也一同走上前,将那包宣纸展开的更平稳些。 “万岁爷请看,这是我与刘清徽今日去京郊锄地所发现的大小蝗虫共有四五只。” 玄烨倒也并不嫌弃,只凑上前去仔细端详了一番方才抬头问道:“所以呢?这区区几只蝗虫倒还不至于让北京的农田也成灾了?” 李晋卿撸起袖子,直接上手拿起桌案前的毛笔,一手用毛笔扒拉着宣纸上的蝗虫一边淡淡说道:“万岁爷您请看,此蝗虫乃是我们今日所捕的本地蝗虫,各个头大肥硕吃得是脑满肠肥的,一看便知道是吃饱了来的不曾饿着。再看看这一只是从蒙古来的……又瘦又小,是卯足了劲儿要饱餐一顿却被刘清徽这孩子逮了个正着。” 玄烨皱着眉头,靠在了软垫上,有些好笑的问道:“你怕不是在与朕说笑,你向来是只知道读书的料子,怎么?本地的蝗虫与蒙古来的蝗虫你都能分得清了?真是个书呆子,你知道这蒙古草原到北京有多远吗?说笑呢!” 李晋卿看着皇帝那并不相信,十分轻慢的态度,更是着急的说道:“臣此话不敢有假,臣虽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但靳辅大人与那小儿刘清徽却不是!再有那田埂之上,祖祖辈辈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们也不是!我一人说话您或许不信,那些人说得话您也还是不相信的吗?” 说罢李晋卿直接撩了前襟便就跪了下来,他面色十分难看一双眼睛甚至已经熬出了血丝。 “臣一刻也不敢欺瞒圣上,臣之所以连夜入宫并不是臣等不得明日,而是那些京郊百姓与那千千万万的流民等不得明日了!”李晋卿说罢脆生生的就磕了一个响头。 他直视着玄烨的目光,毫不畏惧的痛快直言:“臣敢断言蒙古蝗虫而导致的灾荒一事远比想象中的要严重千倍、万倍,那灾情根本就没有得到有效的控制,但底下的人却没有一个敢往上报。其中原因无非是那老一套,不是哪位大人压下了赈灾的粮食,贪污了赈灾的银两,就是一个个做事不力还罔顾国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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