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停了下来,五条悟走过去,隔着无下限,让他即便是碎石垒成的坡也如履平地,他伸手掀开白布,看躺在担架上的脸,六眼很清晰地能看见她脖颈和被掩盖在白布底下胸膛上的,属于二级咒灵的残秽,她是因咒灵而死的,不过也算很幸运,躯体并未扭曲,脸庞更是完好无损,因为是冬天,这里实在太冷,所以即便死去了有一会儿还是宛如生时一样。 少女眼睑上的残留的眼影中的亮片还在闪着光呢,本该是如此鲜活的美丽,只是如今她的脸色是原本粉底都遮不住的那样的惨白发青,因而那种鲜活即便曾经存在,如今也近乎损耗殆尽了。 但是五条悟觉得她有点熟悉。 他的沉默显然引起了松下的警惕,他看看五条悟,又看看担架上躺着的已经死去的少女,显然不明白一个人死人有什么特别的,因而只能皱起眉头,很疑惑地发问:“怎么了?她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不。”在松下要翻动手上的文件夹去寻找这个死去的女生的相关信息之前,五条悟摇了摇头,阻止了他的动作。 白发男人盯着那张有点熟悉,但刚刚一时间想不起来,而如今终于想起来的少女的脸,叹了口气,很难得的,带着点怅惘地和人解释:“只是很普通的女生而已,不过我以前见过她。” “见过她?” “啊,是啊,以前有去冰帝祓除咒灵,那学校太大了,差点迷路了,是她给我指的路。” 随口这样喟叹了一句,其实现在五条悟还能回忆起树荫斑驳下,夏天阳光穿过枝叶投射到她脸颊上的光点的形状,也大致能回想起她棕色头发在那样的光点下呈出的亮色到底是什么样的颜色,也记得那时候她手上还拿了个破了洞的网球拍对他眯起的琥珀色眼睛里稍有些警惕的目光,总之实在是很青春的女孩子,所以只有一面之缘也记得很清楚,但没想到再见面就已经死去了,因而难得的有一点惋惜。 其实还想盯着少女苍白的脸不知缘由地再细细端详,仔细去看,但因为抬着尸体的人看上去有点辛苦,所以五条悟也不再多说什么,没去管心里生出来的那一点莫名的情绪,挥挥手很快让他们走了。 “那,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了,如果再发现咒力波动记得叫我。”他最终没有再在这里久留,转身就要走,不过在走之前稍微顿了一下脚步,半真半假地,笑眯眯地威胁,“不过如果是耍我的话——” “不会的!” “那就好。”五条悟这么说着,本来要走,却又一次停下了脚步,他看了一眼手中一直没绑上的绷带,在此刻突然歇了绑回去的想法,不禁挠了挠后脑勺,随口一问,“啊,这附近有什么还开着的711吗,突然饿了。” * 在百鬼夜行之后,五条悟不知道为什么经常打开手机去看短信收件箱,但是除了任务外一般没人给他发短信,打开LINE,来来去去也就那几个人,一般来说除了他骚//扰他们以外也没人会给他主动发讯息,INS也好,其他的也好,其实都没必要去多看,只是他下意识去看,找不到原因。 公寓好像也空荡荡的,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不过这一点空很快也被填补上了,圣诞节过后没几天就是元旦,他陪学生们去浅草寺祈福,其实他本人并不太信这些,学生们好像也不太信,但不知道为什么就去了,人有点多,但因为去的早,倒也没有很多。 学生们给他塞绘马和笔,然后像是不想和他多呆一样离开了,毕竟他们总归是有话要说的,比如问问里香离开后乙骨的感受,比如聊聊百鬼夜行的经历,这时候他去插话总觉得还会扫兴,所以没去。 其实一般情况下会故意去,但这次没去。 倒也不是敬畏神明,五条悟从来不敬畏神明,只是这一次拿着没什么好写的绘马,那一点空荡的感觉又出现了,他觉得有点烦,索性无所事事地走到一颗树下,昨天下的雪还没化,在他走过来的时候正好从枝头上掉下来,因为有无下限,所以只是擦着他的身侧落到地上,却也引得他往上看。 这里实在偏僻,所以都没什么人来挂红绸绘马,比起其他的祈愿树算是寥落,但是,在这样寥落的枝头,五条悟一眼就看见了一个绘马。 有点新,有点旧,感觉在这里挂了有一段时间,却也没有太久,上面是很陌生的笔迹,大概是女生写的,因为字很秀气,写着「心想事成」,大约盛满了什么好的愿望,此刻却只是空荡荡的挂在那里,没有人陪,不过其实空荡荡挂着的绘马此处大概也有很多,只有这一个,五条悟看了不知道为什么有所触动,索性拔开了笔盖,在绘马上写下了「心想事成」。 写完之后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写这句,但因为五条悟并不相信祈愿,所以写了也就写了,当作给那绘马一个伴一样,伸手把挂在了它旁边,随手打了三个结,以防它掉下来,做完这件事后,五条悟莫名觉得心里的那点空好像被填补了,于是很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要走。 可是在这一刻,鬼使神差地,在真的要离开的刹那,他却又停下了脚步,偏过头,不知缘由地用手拨开眼前的绷带,用六眼盯着那两块挨在一起的绘马,在这一刻,他感觉它们似曾相识,好像本来就是这样依偎着悬挂在一起的。 在这一瞬间,五条悟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好像有人在他耳边说话,但是听不清,因此并没有,只能算是错觉,远处是他学生的笑闹,更远处是路人,这里很偏僻,只有他一个人,五条悟索性把脸上的绷带拆下来,用一双本可以看清所有东西的六眼去看这个绘马,又转过身看天地,昨天刚下了雪,现在还没化,因而是一片白茫茫的,他可以看到很多人,但是看不到自己想找的。 不过在这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找谁。 可能本来只是随意地一回头,根本没有想要找人,于是也没有再找了。 而很快,他的学生们也已经许完愿望来找他,浅草寺没什么吃的,他们想着要坑他一把,所以尽点一些昂贵的日料亦或者西餐牌子,五条悟笑了一下,有一瞬间想起了谁,但是谁也没有想起,不过难得,居然很痛快地应允了。 在离开这里之前,五条悟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浅草寺的牌匾。 很熟悉的牌匾,因为他也算来过很多次,但只有这一次,他离开时,却觉得少了什么。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没有再想下去。 不是他不愿意去想,而是“想”这种念头转瞬即逝,即便是他也抓不住,写出来就被烧成灰烬都不剩的粉末,立刻消失了。 因此,他只是一边给自己重新绑着绷带,一边偏过头去看难得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的熊猫,笑眯眯地听他问随口一提的问题。 “老师,你许了什么愿啊?”他是这么问的,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学生们也都有点好奇地看向了他。 因而,白发男人装模作样地沉思了一会儿,卖了一下关子,但好像学生们并不买账,也不配合,所以干脆不卖关子直接说了,语气轻快,抑扬顿挫:“我许了「心想事成」哦。” 心想事成,这个词在唇齿之间滚动的频率,好像也似曾相识,然而,没有人应和他的话,回应他的只是学生们很无语的吐槽。 “好普通。” “好敷衍又笼统的愿望。” “哈哈,是吗?”五条悟笑着,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些话也似曾相识,对着学生们有点敷衍地挥了挥手,很不在乎地随口说了一句实话,“老师其实没什么愿望噢?” “人怎么可能没有愿望啊?” “在耍帅吗?” “因为感觉没什么好许的。”虽然学生们好像很不满,但他本人却一点都不受影响,只是笑眯眯地这么说着,本来如果要解释的话,只说了这一句大概也就已经足够,可是,在这一刻,他又突然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捏着下巴沉吟道,“不过好像不该回这句,好像有更合适的才对?” “什么?” “啊,因为,我的愿望,毕竟是——” 「神明无法实现的愿望。」 “神明也无法实现的愿望。” 此刻,好像有谁在他耳边这样说,太过恳切,太过认真,因此,连五条悟也被她带动,附和着她说了这句话。 那声音是轻的,甜的,期待的,希冀的,羞怯的,惶恐的,带着笑音的,是他曾经听过且永不会忘的。 本该一辈子不会忘的。 然而他根本没有听过,又何谈忘记呢? 就像那绘马原本就是别人自己一个人系上的,因此树枝上没有第二个陪它一样,这是本来就发生的事情,又凭什么因为没有发生的事情觉得遗憾呢? 因此,五条悟并没听到这道跨越了时间空间穿到他耳边的声音,或许听到了,也立刻忘记了,就如同他之前每一次不知缘由的动作和想法,其实都是灵魂在反抗曾经改变而又回归本位的命运一样,那么努力,那么挣扎,但是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想的起来。 因而他只是带着很轻松地笑意,说出了这句话,复而和他的学生们离开了这里。 …… 而在那道声音彻底消失的那一刻,躺在床上的五条悟睁开了眼。 阳光透过窗帘进来,不是很刺眼,但足以让他分清白天黑夜,他爬起来,几乎在从梦境彻底剥离出来的这一刻,他已经踩在了地上,拉开自己卧室的门,穿过被落地窗投进来的日光几乎完全照亮的客厅,在到达另一间卧室的门前将要气势汹汹按下门把手的那一刻,动作顿了一瞬,稍稍吸了一口气,很轻地拉开了门。 卧室里,昨天拽着他放线香花火收拾御守闹到很晚才休息的棕发少女此时正睡的很香,头发乱糟糟地铺散在被子上脸颊下,大半个身子全埋在被子里,只有小半边肩膀和左手手臂露在外面,他蹲下来去摸,是凉的,于是忍不住把她的手塞回被子里,摸摸她还热着的脸颊。 也许是稍微有点用力了,又或许酒店的床毕竟不如她家里睡惯的舒服,所以把铃木奈奈惊醒了。 睡意朦胧的棕发少女在被子里拱了两下,眉毛皱着,眼睛眯着,纤长的睫毛颤动着,好像很不情愿地,完全不想从梦乡里拔出来,但又非要看是谁刚刚碰她脸似的,努力来回好几下才睁开眼睛,看到是他后,下意识就对他笑,因为看见了他,所以即便要继续睡也不睡了,和本来要立刻阖上的眼皮斗争了一会儿,很快把自己完全从睡意里拔了出来,凝起精神朝他这边挪了挪,但大半边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只睡意惺忪的琥珀色眼睛看他,声音闷闷地,又难掩关心的问他:“怎么了?” 五条悟伸手帮她理了一下散乱的过了头的棕色头发,看了一眼窗外,有点遗憾地和她说:“外面下雪了,今天也许不能去滑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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