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间,林如海发觉自己进入了一条白光大盛的走廊。他眯了眯眼,向前走了几步,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扇雕着山水花鸟的木门。 按捺住心中的疑惑,林如海伸出手轻轻一推。 只见木门后,一位冰肌玉骨的女孩,正执着一团扇,追着一双大如团扇的玉色蝴蝶,鼻尖额角都渗出了兮兮的香汗。 可是女孩到了一处位于水中的,游廊曲栏的亭子边时,便蓦地停住了,侧着身子,似是在听着什么人的谈话。。 林如海心下顿时惊骇不已。 且不说这出园子他从未来过,这位姑娘他更是素未相识,缘何就会梦到了她呢? 林如海正准备退回门后,忽地听到女孩笑着道:“颦儿,我看你往哪里藏。” 颦儿? 林如海乍一听此名字,脚下一顿,如遭雷击。 颦儿是谁? 林如海抬起手抚了抚眼角,发现指尖上沾着晶莹的泪珠。 为何,会流泪? 为何这个名字,听着如此令他痛彻心扉? 林如海脑海中一阵嗡鸣。那边又说了几句,林如海却是精神眩晕,听得不甚清晰。 等回过神来,又听得那边小丫鬟道:“……林姑娘嘴里又爱克薄人,心里又细,她一听见了,倘或走露了,怎么样呢?” 林姑娘…… 林如海福至心灵:莫非,林姑娘指的是玉儿,而这里就是荣国府。 林如海看着亭子,想着多年未见的女儿,忍不住上前几步来到亭子边,可是却根本没有看到黛玉的身影。 就在林如海自我怀疑时,眼前的一切渐渐扭曲,大胜的光芒逼得林如海不得不闭上了眼睛,将手遮在脸前。 再次睁眼,场景变幻,林如海睁眼时,惊觉自己竟然身处一处女儿家的闺房。 林如海大惊失色,正准备离开,就听见床榻上传来了虚弱无力地咳嗽声。 林如海忍不住抬了抬眼,本只是无意的动作,却惊愕地发现,床榻上的人竟然是他苦苦思恋的女儿黛玉。 此时黛玉已经长大了,容貌才情更胜幼时。可却靠在塌边,面上蒙着一层死灰般的气息。 林如海眼睛一酸,泪水不由自主地落下,想上前见见女儿,可是才行两步,猛听黛玉直声叫道:“宝玉,宝玉,你好——”之后便不做声了。 林如海意识到了什么,想要上前,却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拦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魂随风散,成了那孤零可怜的北邙乡女。 林如海双目赤红,悲痛地大声叫道:“玉儿——” 不顾形象地想要打碎那层屏障,可是手都被捶出了血,仍旧没有捍动一丝一毫。 “玉儿啊——,玉儿——” 林如海的手不停地捶着,凄厉的嗓音如杜鹃啼血。 不知喊了多少声,悲鸣渐弱。林如海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看着木塌上女儿已经冷却的尸身,喃喃:“玉儿。”
第1卷 第14章 林如海猛然睁眼从床上坐起,掀开锦被,跳下床,想往黛玉曾经住过的院落跑去。 可是双足才一踏上冰凉的地面,就猛地打了个激灵。 一股浸人的冰冷从足心直冲脑门,林如海被这彻骨的寒意一激,才反应过来,玉儿已经被他送去远在京城的外祖家了。 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林如海无力地坐在了榻上,左手扶着雕花的床栏,右手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接着捂住胸口。 方才的梦境是如此的真实。 直到现在,林如海都如庄周梦蝶,游园惊梦。 明明清楚女儿正在外祖母家好好地生活着,受尽老太君的疼爱;可冥冥之中又认为,女儿已经客死异乡,魂归故里。 披了一件袍子,林如海来到窗边,透过圆形的窗棂,看着泻了满院的如水月色,愈发思念女儿和妻子。 玉儿在京城到底过的好不好?明明岳母很是钟怜玉儿,可为什么玉儿过身前,岳母看都未来看上玉儿一眼? 小厮云毫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看见老爷站在窗边,脚步停了一瞬,又恭敬地小跑至林如海的身边,双手奉上刚刚送到的信笺:“老爷,京城来信了。” 林如海双眼一睁,从云毫手中将信封一把抢过,匆匆撕开外面包裹着的牛皮纸,展开信笺一字一句地看着。 过了很久,林如海颓然地放下了双臂,一只手搭着窗棂撑着佝偻的身形,一只手紧紧地攥着雪白的信纸,脸上的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云毫低着头,不发一言。直到头顶上传来一句竭尽平稳的话语:“磨墨,我要去信一封至镇国侯府。” 才恭谨道:“是。” 临走前,悄悄抬起头看了老爷一眼,却发现老爷好像和以往不太一样了。 若说曾经是生无可恋,万事皆空;现今眸中却散着一种奇异的光彩,仿佛燃起了什么希望似的。 云毫摇了摇头,去了书房:主子的事,又岂是他们这种下人能够关心的呢? . 云正然看着手上大舅子送来的信,眉梢微扬,眼角处是遮不住的喜意。 云清迟坐在一旁,看着父亲,温润的唇角勾着一个浅浅的笑容:“父亲,可是舅父答应您了?” 云正然将信纸放在烛火上,任由火舌舔上雪白的一角,直至信封烧成灰烬,才眉目舒展道:“是啊,这次还是多亏了迟儿你。我儿果真优秀,不愧是被娘娘称赞,我们云家本代最杰出的麒麟子。” 云清迟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木椅的扶手,摇了摇头,轻笑:“舅父在江南把持盐政多年,看惯了魑魅魍魉。单凭着两封信能让舅父怀疑,却不能让他动摇。咱们府上的嬷嬷才是舅父下定决心的关键。儿子又岂敢居功?” 这位嬷嬷曾经贾府的老仆,只因年轻时姿颜容色尚可,碍了当年还是政二奶奶的王夫人的眼,所以被寻了个错处赶出了煊煊赫赫的荣国府。 人虽离开多年,但关系和面子还在,林如海对着嬷嬷的话总归是信上几分的。 更不消说,云正然特意让林如海自己派心腹去京城打听查询。 云正然如今了却一件大事,心神轻松,笑着看向云清迟:“迟儿,你代为父走一趟六皇子府,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殿下。” 云清迟站起了身,双手交叠拱手:“是,父亲。” 顿了顿,又道:“父亲,如此来看,舅父不日便会调任回京,咱们家还是要多多走动运作。这还倒是次要的。如今,林表妹那边反而是头等大事。” 云正然点了点头,看着云清迟,不自觉地摩挲着光滑的扶手:“这我知道。这件事我会和你母亲好好说道,荣国府那边也会去敲打,定不会让他们继续委屈了玉儿。” . 六皇子坐在书桌后,双手交叠与腹前,靠着椅背看着云清迟,眼神中有些不甚理解:“小十一亲自上门,礼贤下士,林如海含糊其辞。甄家金银珠宝,古籍字画抬了不知多少,林如海也是不屑一顾。甚至二舅母亲自上门劝说,他宁可冒着亲缘尽断的风险,也不肯再回二舅母一封书信。可是清迟,他现在为了女儿,竟然就肯投靠到本殿的麾下?” 云清迟挺直脊背,看着六皇子,轻声笑道:“殿下,其实这不难理解。舅父膝下空虚,唯一的女儿又已被送去了外祖家,可谓是了无牵挂。可是如今林表妹在荣国府受辱,舅父哪怕是为了表妹,都会愿意再拼一把,给表妹挣一个锦绣前程。” 六皇子常年身居高位,无法设身处地的想象林如海的决心,不过对于他来说,只要臣子能够效忠,也不必去太过追问缘由。 笑着睨了云清迟一眼,六皇子心情很好地敲了敲桌子:“清迟,此次你立了大功,想要什么赏赐尽管提,本殿绝不吝惜。” 云清迟看着六皇子,指了指自己手边的青釉茶杯:“殿下,您知道臣对那些俗物向来不感兴趣。倒是这茶不错,臣尝着满口生香,回味无穷。不如您就赏赐个十斤给臣,让臣日日都能享受口腹之欲。臣就感激不尽了。” 六皇子指着云清迟,“啧啧”摇头:“你呀,可真会挑。这红云茶可是陈家从海外带回来进上的,本殿还是托着怡母妃的福,这才多拿了些。可就这般,府里也拢共不过二十斤,你倒好,居然开口就要了一半。” 不过六皇子也并未感觉有多心疼,而是唤来贴身内侍:“李福,将这红云茶包上个十斤给清迟带回去。可仔细些,若是缺斤少两传到母妃耳中,又不免责怪本殿苛待表弟。” 李福心下一凛,心知殿下这是在敲打他,恭声道:“是,奴才遵命。” 退下时,李福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云清迟,发现这位大少爷仍旧是坐在椅子上悠哉游哉地喝茶,连眼皮子都未抬一下,不免心尖一颤。 前些日子,底下有些人仗着后院主子出身国公府,并且颇得宠爱,不免勾心斗角,故意刻薄生母卑贱的二公子。 偏偏这红云茶又是那位主子最爱的茶叶。 殿下此举,根本就是杀鸡儆猴。 只是云大少爷,到底是知不知道这件事呢?
第1卷 第15章 贾元春懒懒地躺在美人榻上,小侍女正跪在榻边,持着小玉槌轻轻地为其捶着腿。 抱琴放轻步伐,悄悄地走了进来,站在贾元春身边,轻声道:“主子。” 元春慵懒地睁开了眼睛,看着抱琴空无一物的手,不由皱了皱眉:“抱琴,红云茶呢?” 抱琴按捺下心中的不安,跪在元春身边回道:“主子,奴才去库房的时候,掌管内库的林公公说,殿下赏了十斤茶叶给镇国候府的大少爷,剩下的要紧着殿下,皇妃娘娘,各位皇孙郡主,两位侧妃娘娘和……” 元春看着抱琴,眼眸中闪过一丝不耐:“和谁?怎的说话吞吞吐吐。” 抱琴身子一抖,将头深深埋下,颤声回道:“和……和江侍妾,所以就没法顾上我们这边了。” 沉默寂静在房中蔓延弥散。 听不到贾元春的声音,抱琴盯着膝盖下猩红织金的地毯,眼睛都不敢抬起。 良久,贾元春翘起涂着艳丽丹蔻的指甲,轻轻道了一声:“江侍妾?” 抱琴低声回答:“是。” 贾元春用手撑着头,向来端庄的银盘圆脸闪过一抹狰狞:“好啊,很好。一个贱婢,仗着生下了皇孙,也敢爬到我的头上来了。” 小侍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垂首跪在贾元春的脚边,身躯颤抖。 抱琴心中虽然害怕,但也知自家小姐可不是个好相与的。所谓的端庄慈善,那都是流于表象的借口,遂随着元春的心意低声劝道:“主子,江侍妾自是比不过您的。那种出身,您若是与他计较,岂不是失了我们国公府的身份。” “说的也是。”贾元春毕竟涉世未深,手段心绪并不如日后那般老练沉稳,听了抱琴的话,扬了扬眉,也觉得颇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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