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不是这一次赵官家离开的特别久吗?从巡游东南到提前北伐,几乎四年不在京城,回来了又因为神佑公主的事过分关注女儿,没及时去调整矛盾。 结果就是所谓水木两党的党争根本来不及消弭,便被诸多大事给淹没了,然后事情一多,又反过来让两家对立的更严重起来。 这不他们解决不了,赵官家一出手,就成了这个局面。 但话又说回来,吕好问也不好怪赵官家,遇上这么一个对臣子大方对外不断取得胜利的皇帝,你还不知足,是不是想跟寇准王安石换换主上? 只好道:“说来,臣还真佩服官家,竟然能说动李光,去任东南使相,不是说不好,而是他这个人固执,只怕会拿籍贯来为难官家。” “李光虽然动辄慷慨激昂,但到底是能听人劝的人。不过朕没劝他,而是让陈公辅劝的。” 吕好问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当然能,赵官家潇洒落子,露出晒足一百八十天的笑容,“吕相,朕赢了。”
第25章 :君臣父子 其实赵官家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吕好问对他十分特殊。于吕好问来说,赵官家让他在耳顺之年位极人臣、肉身成圣。自己任内完成国家复兴,他有时候难免文人心思发作,估摸着将来修史,他不仅能单独列传,估计也只会排在李纲宗泽之后,名气绝对远超各位先祖。 而于赵官家来说呢,他从井里爬上来的时候,也只有二十一岁,身边能够信任的人寥寥,吕好问就凭一手极为漂亮的道德文章出现在他眼前,成了他平衡朝堂的工具。而后也是命运使然,大浪淘沙,谁能想到建炎十一年了,最终居然是当初一心道学还主张迁都去扬州的吕好问一直在他身边呢?拨开问题看本质,只能说明吕好问是真正的有道德,愿意为了这个国家民族改变而努力,也从心里不认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而非与百姓。” 这让他从一个“三条相公”成了绍宋历史上绝对无法忽略的人物,也成了赵官家半臣半长辈的存在,要不他再任性,也不会有事没事就往人家家跑,好像这就是心灵的解放一样。虽然吕好问很无奈,但你全东京问问,多少人家愿意敞开大门欢迎呢。你吕公相别不知好歹。 这边君臣共欢娱,那边父子却无言。就在同一时间,艮岳遗址与延福宫之间,赵官家赏赐给重臣的景苑重别墅中,有一处格外简朴,虽然地理位置优越占地也大,但一看就不是豪气作风,此时中秋佳节,反而有种月光的孤寒,格外诡异。 但是如果看到门楼上的“敕造郑国公赵府”,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东京人民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这正是当朝首相赵鼎的宅子,当初他被封为郑国公时所建,后来论功封郑王,他觉得身为首相还是要避嫌,就没让人换牌匾。巧了,前蜀国公现蜀王也是这么干的。那人叫张浚。 “咳咳”书房之中,赵鼎躺在摇椅上,听着儿子跟他念新一期的邸报,却不知是不是外间一阵秋凉,激地他咳嗽了两声。 赵汾赶紧放下邸报,服侍父亲喝了姜茶。没错,父子天性,自从老父回家闭门思过,他就回来了,看着老父鬓间白发,心中又酸又悔,却不敢让他老人家看出来,只好赔笑道:“父亲,天色不早,要不您吃点月饼,早些休息吧。” 赵鼎摇头,道:“不了,陈公辅捎口信给我,这一批进士的差事已经定下,你就是在深州的静安县为县令。你多年在我身边纪要文字,想来也有心得。别的我不担心。但你还是要谨记为民做主,既被老百姓称呼一声父母,就要肩负责任,李秀之补了起居舍人,你和他交好也不要断了。罢了,我可真是越来越唠叨了,趁着你在家,在为我读几天邸报吧。” 赵汾越加难受,却听赵鼎说:“不过自己也要准备一下,你和媳妇新婚,收拾一下自己去吧,孙儿还小,你母亲也不舍得,就留在东京。我听说昨日被梁肃来投了拜帖,想和你结伴赴任。” “是。”赵汾一咬牙,明白瞒不过父亲,道:“但是儿婉拒了。” “为什么?”赵鼎微微直起了腰,俨然还是那个处置万千军国大事的首相。 “梁肃,梁肃之先师是那负隅顽抗的宋奸石皋,同年们都知道,他来考试是因为他和师弟两人扶灵回了定州后,王胜将军看他不顺眼,没少刁难他们,才要出来搏名的。儿耻于和这样的人为伍。” 本以为赵鼎会批判一番,谁知他却接着问,“那范成大家里和你媳妇家算是世交,他又是个只有十四岁的,既然是要一起过黄河,你又为什么不带着他?” 赵汾硬着头皮回答道:“小范贤弟,是被安排去御营水军念邸报的,官家已经派李相公(李光)说亲,让他和张鲁王的千金订婚,我去岂不是碍事。再说儿子也是三十的人了,和他们在一块没什么话说。” 赵鼎挑眉,小子,心理素质见长啊,于是发出最后一问,“那好,前些日子我还在都省,成都通判杜岩升任为深州知州,正是你顶头上司,我听说他也邀请你一起赴宴来着,你怎么也没去?” “因为儿不忿于他。”赵汾忽然挺直了脖子,直视父亲,道:“我知道当年杜充几乎败坏大局形同叛国,杜岩身为宋人大义灭亲,儿佩服他。但是身为人子告发父亲,就算事后不自尽谢罪,也该乡野度过一生,怎么还能没事儿人似的……..” 他话还没有说完,满身疲态的赵鼎忽然直起身来,一个耳光快准狠地扇过来,赵汾反应不及时,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子,身子一歪,手里未来得及放下的茶碗都摔碎了,发出清脆的声音。 隔间赵夫人听着不好,赶紧敲门道:“官人,怎么了?可是汾儿又惹你生气了。” 赵鼎活动活动手腕,平静道:“没事,夫人。汾儿就要外任了,我教教他做人做官的道理。” 待听得自家夫人走远,立刻横眉冷声对儿子道:“跪下。” 赵汾这次是真来了脾气,虽然跪好,但是满脸不忿。 “我且问你,当年杜岩勾结敌国,几乎使得河南之地和官家万劫不复,你也觉得杜岩大义灭亲是对的。” 赵汾一怔,立即道:“自然是对的,且不说天地君亲师,杜岩本该先忠于官家。我还听说杜充狗贼丧心病狂要挖黄河,那是几千万宋人的性命,哪里能愚孝?只是.......” “那你就不想想,杜岩这一告发,他自己若是自裁倒也是史书佳话。但他的母亲,兄弟姐妹会有什么下场?” 赵汾一愣! 身为留守大臣叛国,最轻的处罚也是妻女进教坊司,儿子充军沙门岛啊! 只见赵鼎悠然找出了赵官家赐予的老花镜,戴起来自己看着邸报,平静地道:“但据为父所知,因杜岩有功,除了杜充之妻不免苦役。余者未论,就是这个妇人,后来也被杜岩求情赎出来了。你再想想石皋的下场,还确定杜岩做的不对,儿子,什么是忠孝,人家比你明白多了。” “为父这十几年来仕途通达,倒是叫别人把你捧坏了,忘了小时候那些苦,早些出去历练一二吧。”
第26章 :李纲往事 后世曾经有一篇文章这样形容东京开封: 一千年前的夜晚,全世界的城市都是一片漆黑,只有大宋的城市灯火辉煌、光明灿烂。 一千年前的夜晚,全世界的城市都是一片安静,只有中国的城市人流拥动、欢歌笑语。 而东京之所以繁华如厮,多赖漕运通达。六渠之首为汴河,沟通了黄河和淮河。目光所及,一个个酒肆、客驿沿着汴河南岸一溜铺开,脚商摊贩把生意支到了路边上,接应着往着穿梭的人流。 牵牛打马,行车走脚的人流,密密麻麻沿河而行,而汴河之上,更是舟船星布,好不热闹。 而经过陈规改造过的东京城,一切为军事让路,所以哪怕官码头,也得设在南外城,哪怕你是往北走的也不行。九月秋风紧,几个早行的年轻人又太学出发,一路出朱雀门,沿着汴水往南行去,心里不由得都有感而发。 从进东京起一直小心翼翼地梁肃终于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国都繁华至此,真是让我们这些乡野之人不敢想象啊。”这是真话,他出生在定州,本就和辽国接壤,说穷乡僻壤不合适,但也绝对算是小地方人,后来整个河北给金国糟蹋的不成样子,就连小时候那种城镇往来都没有了。 他后面跟着的人哼了一声,不过到底保持了礼貌,道:“这算什么,梁...知县,家父曾经当过多年的开封府士曹,那个时候的东京.......固然是文恬武嬉,但只论百业繁华,绝对比如今强上许多。” 出声的自然是半边脸已经消肿的赵汾。 没错,他终于被老爹赶出来和这帮同僚一起上任了。 前来送行的起居舍人李秀之眉头一皱,暗道你这没脑子的,这话固然是没错的,放在以往也没什么,可是你忘了你老子还在家闭门思过呢,这话要是传出去,官家最反感二圣当政时的种种,这不往枪口上撞吗?坑爹也不是这个坑法? 不过两人关系很好,李秀之赶紧描补道:“其实东京还是小了些,小弟曾听岳丈(吕本中)说过燕京之雄伟。当年太祖之所以定都于此,乃是因为汴水横亘中国,首承大河,漕引江湖,利尽南海,半天下之财赋,并山泽之百货,悉由此路而进。国都在汴京,漕运能省下太多了。而今天下一统,迁都正合适,不然这都城无险可守......太要命了。” 赵汾也不是傻子,刚开始就意识到这位转折亲戚在替自己圆场(赵汾的妹妹是吕家的儿媳,李秀之的未婚妻是吕家女),正想捧场,却听到最后一句,众人纷纷沉默了,因为大家不约而同的想起了那靖康年间那场由李纲领导的东京保卫战。 李纲的确不知兵,但是就是李彦仙(因为弹劾他不知兵被通缉)和岳飞(骂他卖国奸贼被开除军队)站在当面,也不能说当年东京保卫战的失败是他的责任。 那是谁的责任?我们捋一捋,靖康元年一月,赵佶因金军南下仓皇传位太子赵桓而南逃镇江,自称教主道君皇帝,号“太上皇“。一时人心惶惶,好在赵桓即位后,升李纲为尚书右丞,就任亲征行营使,负责开封的防御。这里他确实犯了错误,没有听从老将的建议及时沿黄河布防。 当时金军因宋朝国君变动而犹豫,但是宋朝降将郭药师特别了解宋朝虚弱不堪的事实,断定宋朝没有防备,建议金军以破竹之势渡过黄河,攻破黄河守军。所以事后李纲听说郭药师连着他儿子一起被吕颐浩给剐了,开心的多喝了一壶酒,李秀之这辈子第一次听见自己老爹说这位吕相公的好话,好像管自家大公鸡叫“吕经略”的不是他一样。 李纲率再不懂军事,这时候也身先士卒,领开封军民及时完成防御部署。一面苦劝赵桓千万别跑,一面亲自登城督战,击退金兵。金帅完颜宗望(二太子)见开封难以强攻,转而施行诱降之计,赵桓居然心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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