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今喜欢他,以后她不需要他了,她还会喜欢吗? 背叛?抛弃? 这两个词迅速浮现在林娇心里,六耳猕猴的心结难道与此相关? 她有些怜惜地抱住他,“不会的,我永远需要你。我是一棵杏树,你就是我的光、是风霜雨露,我怎么会不需要你呢?我最喜欢你了。” 最喜欢吗?永远? “这样呢?”六耳猕猴拨开一侧的头发,露出自己的耳朵。 只见那与常人无异的耳朵,迅速变化为毛绒绒的、圆圆的兽耳形状,同时这只兽耳的侧后方、又同时浮现出两只一模一样的兽耳,三只毛绒绒的小圆耳挨在一起,如一个像左旋转的「品」字。 “这样子,也最喜欢我吗?”他紧紧盯着她的神色,想要试探又想要证明些什么,“这世间的动静,都逃不过我的耳朵,你不觉得,我是个怪物吗!” 他觉得她迟早会因此离开他,可万一呢?种种猜测时时刻刻啃噬着他的理智。 哎,原来如此啊…… 之前被他强大的表象遮掩,她竟然没有想到,他的自毁倾向竟然源于他的天赋。 这世间与众不同就是罪过,就是痛苦的根源。 偏偏他的与众不同,尤其让人恐惧。恐惧所催生出的,轻则是远离、排斥,重则是厌恶、仇恨。 若他不能与自己和解,难免会为这份与众不同所伤。 “很可爱啊!”林娇踮起脚尖,挨个抚摸着那几只圆圆的耳朵。 她看着他,很认真、很肯定地告诉他:“大人,你被世界所钟爱。” 荒唐!可笑! “我被世界所钟爱?”六耳猕猴脸上全是自嘲之色,“你根本就不懂……” 他犹如困兽一般抬头环顾着天空,“我带你去看看,什么才是真正地被世界钟爱。你说的那个,是孙悟空吗?如果是的话,不用去看了,我知道他。”林娇叹了口气,这便是他想取孙悟空而代之的缘由吗? “你知道?”六耳猕猴愣了一下,随即似是喃喃自语般低声说道:“是了,你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呢?” “我并不觉的,他有被世界所钟爱。”这是林娇的真心话,“你真的觉得他过得好吗?” 孙悟空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可这是一个充满了荒诞和悲剧色彩的世界,他不是爽文里的主角啊。 “不好吗?他拜了那么厉害的师傅,还被玉帝招安去天庭做官,三界之内遍布他的朋友,就算他闯出天大的祸事,如今也能护送唐僧西去灵山、得一个金身正果。这还没有被天地钟爱吗?” 六耳猕猴说到这里,伸手搂住了她,把她的头按进自己怀里,不想让他看见自己难看的表情。 这如果都不是天地钟爱,那他算什么,被天地所厌弃吗? 林娇也不挣扎,回抱着他,就这样说道: “他的师傅是很厉害,但号称菩提,是佛是道?这份馈赠,真的不要回报嘛? 至于你说的朋友,真是不提也罢。他是齐天大圣时,自然都是朋友,可他被压五指山下,有谁可曾去看过一眼? 其他种种,别的先不提,派个猴子看桃园,这种事情说出去谁敢信?这其中因由,全是巧合吗? 他的一生,看似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可其中的种种细节简直细思极恐。这种充满了诡异的巧合,被安排的妥妥当当的命运,你觉得哪里好了?” 身在局中,如入迷障。有时候,反而看不清事情的真相。 六耳猕猴一时间竟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竟是如此吗? 可……她说的好有道理啊! 细细想来,其中是有诸多古怪之处。 看过西游记,谁会不喜欢孙悟空呢?林娇除了喜欢,更觉得为他惋惜。 “你羡慕他轰轰烈烈,殊不知,现在的他可能更羡慕你自由自在……” “是这样吗?”六耳猕猴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蹭了蹭,有些迷茫。 “我觉得是。”林娇搂着他的手,在他背后勾着他的头发打着圈。 “你天赋神通,我大致倒是可以猜到会发生什么,我只愿你千万莫要因此伤怀。 你要是想学什么本领,整个世界几乎都任你予取予求,何必非要执着于拜师呢? 一言一语都为人所知,当然让人恐惧。恐惧是所有生灵最本能的情绪。 仙人也有七情六欲,要是背地里干点什么事儿被发现,到时候还怎么为人师表?脸面恐怕都要没了……那人家能不怕吗? 所以呀,我们也得理解人家的恐惧,对不对? 如果你想交朋友,这事还真不能怪到神通上面去。人间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 不单单是你没有朋友,我也没有呀!真正的朋友太难得了,可遇而不可求,也无须去强求。 唔,还有什么呢?让我想想。是不是还生气别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怎么说呢?这世上大多数生灵的快乐,在于难得糊涂,可他们的悲哀,也在于此。 你是愿意快乐地被人骗呢?还是愿意清醒地认清识破骗局呢? 亿万庸庸碌碌的生灵中,你是特别的。大人,世界钟爱你,你也要珍爱自己呀。” 六耳猕猴静静地听她说完,久久无语。 他曾经根深蒂固地以为,他就是一个怪物,所以大家都厌恶他、远离他。 没有人与他说过这些,也没有人会和他说如此多、如此多的话。 “那你呢?你不怕我吗?”他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长发,语气有些飘忽。 他不知道她的答案,可他的心里在不断地祈求着:不要怕我,我不会伤害你,求你别怕我…… “是你,我就不怕。”林娇偷偷笑了笑。 “因为是你,所以我不怕。我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我就是想让你知道啊。如果不会让你感到为难的话,一直看着我,别离开。” 在这个世界上,她说的每一句话,没有他不能知道的。 “林娇,别骗我。”六耳猕猴搂紧了怀里的人,他相信了,别骗他,只有她,不可以骗他。 “如果不是见到你,我曾经甚至耻于开口说喜欢二字。可见到你,我每天都想说喜欢。”林娇闭上眼,嘴角的笑意温柔,“我怎么舍得骗你?” 第59章 杏仙(完) 山中无日月, 岁月不经年。 六耳猕猴多年心结消融,再不复之前患得患失的样子,一时间沉浸于情海爱波中无暇他顾。 与此同时,另一边。 唐僧与女王之间正是剪不断、理还乱之际, 就又被一蝎子精给摄走。 那蝎子精颇有些来历, 与灵山似是还有些前情纠葛, 此中种种内情无从探究,但唐玄奘此番真真是经历了好一场桃花劫。 师徒几人先后于女儿国、毒敌山渡过了两场情祸, 待离开西凉女国的范围后, 都难免身心俱疲。 等到之后路遇几个剪径的强盗绑了唐僧,孙悟空一通棍棒将他们打杀了, 本就早已存了猜忌不睦之意的师徒几人间, 积累的矛盾终于爆发了。 …… 聆听接收到孙悟空被唐僧赶走的消息, 六耳猕猴心中滋味儿实在是复杂难言。 若是之前他无视了她的求救,此时他是不是已经迎来了另一种命运? 另一种他此前孜孜不倦追逐着的, 此时想来却连他自己都惊骇的歧路。 她总说, 他从绝境中拯救了她, 他是她的光。其实, 她才是他的救赎。 林娇正在打包自己这段时日用过的东西,看他忽然愣在那里发呆,好笑地扯了扯他的头发,“呆呆的想什么呢?不是说要离开这里?舍不得呀?” 六耳猕猴握住她作怪的那只手,放到嘴边亲了一下子,“是挺舍不得的。” 这里承载着他有生以来最欢愉的一段时间,若非是在西凉女国的范围,他还真不想走。 “既然舍不得,那怎么还要走?”林娇有些不解地问他。 留下也好, 离开也罢。她倒是无所谓跟他去何处,毕竟此世于她、处处皆是他乡。 “这个西凉女国,我有些看不透,但此处阴阳失衡、生死混乱,暂歇无妨,实在不宜久居。” 若只是他自己,六耳猕猴根本就不会在乎这些东西,可多了一个她,他忽然就学会了害怕。从前不忌讳的,如今皆生三分敬畏之心。 林娇点点头,他这么一说,她也觉得这块地方不太对劲儿。 “那我们之后去哪里?” 我们…… 六耳猕猴眼睛里,瞬间全是绵密的笑意,他喜欢这两个字,不是我和你,而是更亲密的,我们。 他一手抱起栽种着杏花树的花盆,另一手牵着她的手,“我们,唔,先去一个地方看一看吧。” …… 林娇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带她来这里。此处也算山岭环抱,风景绮丽,但林娇已经全然注意不到周围的景色了。 被他带着落下云头,林娇有些发懵地看着远处空地上独自坐着的俊俏和尚。 只见他半眯着眼睛眉头紧锁,显得有些痛苦的样子,周围的地上散落着一些行李挑子,旁边还有一匹白马在漫不经心的吃草。 这种场景,哪怕没见过,她也一眼就猜出来眼前这俊俏和尚的身份。 “这是唐僧?”她的眉心不自觉地跳了起来,头皮都开始发麻。 侧头看向身侧的这人,这就是他想来的地方?他什么意思?不会还没死心吧? “别怕。”六耳猕猴伸手抚了抚她的眉头。 他只是想把他的心思,全部都告诉她。 “你知道吗?我曾经,等待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等着这和尚撵了那猴子,我便趁机取而代之,取代孙悟空的身份。” “那现在呢?”听他话里意思,还好是曾经…… 林娇稍稍松了半口气,但还是免不了心脏的狂跳,只要靠近唐僧他们,她就忍不住的紧张。 现在啊…… 六耳猕猴看着她,毫无阴霾地笑了,“现在,我觉得自己好像更幸运一点。” 遇见她,之于他,便是幸运。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林娇,我带你回家吧?唔,就是我出生的地方。你想去看一看吗?” “想,特别想。”林娇此时就想赶紧拉着他离开这里,“我们现在就走。” 在这里多待一秒,她都心惊肉跳,太不详了。 六耳猕猴有些无奈地看着她过度紧张的样子,算了,她胆子小…… “好,我们现在就走。” …… 等到彻底远离了那个地方,林娇才算彻底放松下来。 “呼……”刚刚真是吓死她了。 六耳猕猴真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早知道他就不去看那一眼了。 他搂住她,亲了亲她的眼角,“别怕,娇娇别害怕,我早就放弃那个打算了。自从你说了我,我就改了,我早就不想再成为孙悟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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