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父亲和母亲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下眼神,母亲神色复杂地将视线放回我身上,半晌才说:“你没事就好……” 然而谁也没想到,我的没事只是暂时的,约莫是夜里在河边待了太久,回去的当晚我又病倒了。 这自然不是什么好兆头,父亲和母亲也都急得团团转,忙不迭给医师先生打了电话,请他赶紧过来看看。 我能理解他们的心情,毕竟我的身体好不容易才有所好转,突然间又病得这么严重,很难不让人想起之前那些医师们说过的“活不过下一个春节”。 我躺在寝具内,脑袋有些昏沉,也分不清过了多久。睁开眼看到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医师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他摘下白色的礼帽递给女佣,蹲下身体将药箱放在榻榻米上。 医师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转过脸问其他人:“是从河边回来就这样了吗?” 我半睁着眼睛,听到女佣说:“是睡下之后才这样的……” 其实我们从街上回来的时候,我就觉得脸上有些发烫,只不过没放在心上,直到睡下之后,半夜里觉得有些口渴,于是唤了女佣进来,这才发现我正在发烧。 医师听完女佣的话,说道:“应当是夜里受了凉,开些药下次多注意些便可。” 接下来他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只知道第二天醒来,女佣告诉我昨夜父亲和母亲似乎和医师先生单独谈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明,医师先生才从家中离开。 我有些疑惑:“那有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吗?” 女佣摇了摇头。 因为想知道他们到底谈了什么,所以我去问了母亲,但母亲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只对我说没什么事。 我能察觉到,她一定有事瞒着我。 或许……又是因为我的病情。 医师开的药很快吃完了,我的身体却没能完全康复,自回来后又开始时不时咳嗽,连带着走动都变得困难起来。 母亲脸上的忧忡更甚,但我也隐约察觉到了奇怪的变化。 她望向我的眼神,带上了某种以前从未出现过的情绪,像是挣扎,又像是愧疚。 我依偎在她怀中,轻声开口:“母亲大人,您确实有事瞒着我吧?” 母亲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她将下巴抵在我的发顶,低低地哭泣着,泪水从脸颊滚落下来,落在我的头顶:“对不起……睦月。” 我并没有觉得母亲有哪里对不起我,正相反,是我对不起他们才对。 因为从小身体不好,所以一直让他们担心的我。不得不常年依赖着医师们,用各种药物延续着生命的我。以及现在这个,已经到了快要适婚的年龄,却因为身体原因绝不可能迎来那一天的我…… “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 我大概能猜到医师先生和父亲母亲说了什么了。 我也能隐约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又开始朝着不太好的方向发展了。 前些时日短暂的康复便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后续的病情来得愈发迅猛,当医师先生再次前来出诊时,沉默地看了我好一会儿。 我挤出一个笑容看着他,“对不起呀,医师先生。” 就像初遇时那般,这个笑容也几乎费尽了我的力气,但比起那时,我却开始觉得有些难过了。 因为,“我可能……” “既然不舒服,就别说话了。”医师先生打断了我接下来要说的内容,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就像不知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一样。 我听话地闭上了嘴,手掌却从寝具中伸了出来。 医师先生的手一如既往的冰冷,我使不上什么力气,只是将手放在了他的手背上,“能够遇到您,我已经觉得很高兴了。” 在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医师先生也开口了:“只是这样就觉得很高兴了吗?”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闻言他皱起了眉头,又问了一遍初遇时的问题:“你想要活下去吗?” 我盯着他的眼睛,轻声反问道:“总是这样问我的医师先生,希望我活下去吗?”
第5章 医师先生必然是希望我活下去的。 这绝非无迹可寻的臆测,虽然他从未亲口说过这种话,但他的所作所为、以及这些时日所表现出来的态度,无疑都是希望我能在这世上活得更加长久些。 正如我之前在烟火大会上所说,不论是父母还是医师,包括家中的仆人们,大家都发自内心地希望我能活下去。 其中缘由无需深究,既然他们的心情已经传达到了我这里,那在这种时候,我本人的想法其实早就不重要了。 但医师却面无表情地盯着我,说道:“我是在问你的想法。” 大多数时候我都不明白医师先生究竟在想些什么,现在也一样。 从出生到现在,甚至包括父母亲,大家都没有问过我是怎么想的——不会问我想不想要那些首饰,也不会问我想不想以这样的方式生活。 他们不会询问我的想法,也从未让我做过选择,只是贯彻着自己认为最好的决定,默默地为我做着那些事情。 我既没有觉得他们哪里做得不好,也并不抗拒他们为我做的任何决定,只是当医师先生对我说想知道我的想法时,我忽然意识到,他似乎是头一个对我说这种话的人。 而这是我从未思考过的问题。 该怎么说才好呢? 我回视了那双猩红的眸子,沉吟片刻:“那么我的回答依旧没有改变。” 虽然嘴上说着这样的话,但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的想法其实已经开始发生变化了。 之所以不在意以前那些医师们所说的“活不过下一个春节”,是因为对以前的我而言,能否活到那时候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每天都过着与前一日相差无几的生活,实在没有强求的必要。 诚然,在那天到来时父亲和母亲都会很难过,但这也是不可避免的未来。 人类的生命总归只有那么长,更何况我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很有自知之明,虽然没像医师们断言那般早夭,却也绝不可能活过二十岁。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宿命,只不过我本人并不排斥这样的归宿。 ——而这种念头只延续到了遇见医师先生之前。 我头一次有了喜欢的人,即便他可能并非人类,也不影响我想要和他在一起的心情。 况且,医师先生也并非对我完全没有好感。 有一点值得在意的是,医师似乎对我“是否想要活下去”这个问题抱以极深的执念,所以才会两次问我同一个问题。 可我的直觉却告诉我,现在并非给出确切回答的最佳时机。 而且我能隐隐察觉,我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没能想起来。 我的回答让医师先生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他一句话也没说,将自己的手掌从我的手下抽出,而后打开了随身携带的药箱。 冰冷的药水从针管进入血管,医师先生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安静,像是因为我给出了不符合他设想的回答,所以赌气不愿意和我说话一般,收拾了药箱便起身准备离开。 我没有叫住他,只是躺在寝具内看着他的背影,某一刻忽然觉得,那道身影竟无端透出了几分寂寥。 我抿了抿唇,这时候医师已经离开了房间,可他的背影透出的寂寥之感却萦绕在我的心头,让我不由得反复回味着。 我对他的了解其实并不多,且大多浮于表面,我知道医师先生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西医,从穿着打扮就可以看出其家境不亚于我们,他有着着高超的医术,又生了一副俊秀的相貌……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足以称得上优秀。 所以这种感觉,一定……只是我的错觉吧? ——*—— 临近深秋的时候,母亲的好友来家中做客了。 听家仆说,那位穿着新潮洋装的夫人与母亲交谈了许久,在临走时还特意来我的院子里看了我。只可惜我那时身体不适睡着了,没能看到她的模样。 不过在当天夜里,来看我的母亲脸上难得露出了几分喜色。她一进门便对我说:“睦月,我有件事情想要和你商量。” 我坐起身,听她对我说起了今日从好友那里听闻的“万世极乐教”。 那是个存在已有百余年的宗教,听说其教祖有神明转世之类的传闻,母亲的好友现今也是教众之一,因为知晓我的身体状况,所以对她提议带着我前去参拜。 可所谓的极乐之地,真是存在的吗? 比起神佛之类,我其实更加相信医学,但如果这样能让母亲宽心些,那么和她去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 于是待我的身体稍微好些的时候,母亲带着我乘汽车出了门。 万世极乐教毕竟只是小教派,自然不在城中,开车去也要数小时。我有些晕车,便靠在母亲肩头小憩,待到醒来时,我们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以前我偶尔也会和母亲一起前去神社或是寺庙参拜——在我精神较好的时候。见识了各种规模的寺庙,说实话,这里看起来比我想象中要气派很多。 穿着统一服装的教徒们行走在教内,前来接引的教徒将我们带进了一个房间——里面燃着熏香,木质的屏风竖在房间中央,在屏风的另一边正是万世极乐教的教祖大人。 出乎意料的是,屏风后响起的声音十分年轻。 平静而又温和,慈悲而又怜悯,就像是真正的佛祖一般,当母亲对他祈祷之时,那声音总会不厌其烦地给予回应。 我觉得自己应该收回之前的偏见,相比于我以前去过的那些寺庙,这位教祖大人虽然尚且年轻,却丝毫不逊色于我曾见过的任何一位内供。 母亲与其交谈了许久,不仅说清了自己的来意,连同我过去反反复复时好时坏的身体状况也说了好几遍。 “多么可怜啊……”教祖大人轻声说着,声音里满是悲怜。 在母亲说完我的状况之后,他决定亲自见我,于是让教众先将母亲带到其他房间休息,并且撤掉了屏风。 正如声音一样年轻的青年端坐在金色的莲座之上,白橡色的头发垂在肩头,琉璃一般的眼睛泛着斑斓的色彩,那里面依稀可见泪水的涟漪——是恍若神明一般的美丽。 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我有些相信了神明转世的传闻,倘若并非神明,怎会有此等光彩? 他将我唤至跟前,或许是我的眼神过于直白了些,教祖大人微微侧下脑袋:“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您的眼睛很漂亮。” 教祖笑了起来,握着扇子遮挡了下半张脸,眼睛微阖,将那里面的光彩遮挡了大半。 笑罢,他才接着说:“以往也有很多人这样觉得,但当着我的面说出来的,却只有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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