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这样告诉他,但以医师先生的性格,这样说的话他又要生气了。 所以我只是说:“童磨大人曾对我说,他很乐意帮我获得解脱。” “那么你是如何回答他的?”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他,“您觉得要怎样才能算是解脱了呢?” 听到这个提问的医师顿了顿,“舍弃不愿忘记的一切,没有在意的东西了,就可以算是解脱了。” “确实是您会说出来的话啊。” 我轻声说。 “但我觉得,真正的解脱,应当是对一切都能坦然接受,不留有任何遗憾……” 倘若是遇到医师先生之前的我,那么不论是活着还是死去,都能算作解脱。 医师先生却从我口中听出了不同的意思。 “你已经解脱了吗?” 猩红的眸子盯着我的眼睛,本该是我握着他的手,但不知何时却变成了他握着我的手。 安静了许久之后,我开口了:“再问我一次吧。” 或许是因为声音太小,亦或者医师先生没能明白我的意思。 “什么?” “那个问题,‘你想要活下去吗?’”我停顿了一下,喘了喘气,“再问我一遍吧。” 医师先生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不明白。 我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不由得对他心生怜悯。 仿佛那时候教祖大人看我或是看母亲一样——不,不是这种浅薄的感情。 我是发自内心地,对这样的医师先生感到怜惜。 多么可怜啊…… 我所爱的人,悲惨而不自知的他。 这是比感受不到任何情绪,无法体会到人世间的喜怒哀乐的教祖大人更加令人同情的存在。 他又问了我:“你想要活下去吗?” 我这次没有说话,而是用手肘撑着床铺坐了起来,医师先生半扶着我的背脊,从他身上传来的凉意渗入皮肤,那一刻仿佛是跨过了他所经历的近千年孤独的时光。 我能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次的情况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我仿佛能看到地狱的业火在眼前焚烧,一步步逼近的正是死亡。 冥冥之中仿佛有所告知,这就是所谓的命运。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满满倒映着我的身影——仿佛眼中只有我的存在。 “在我死后,还会有人像我一样爱着您吗?” 我忽然问他。 “对您来说,我是无可替代的人吗?”亦或者,“还是可有可无,可以被随意取代的?” 医师先生不说话了,他的脸色比我更加苍白,若是单看脸色,反而是他更像命不久矣。 医师先生的反应意味着什么,我已经不需要去猜测了,早在那时候——我问他是否有一起赏月的人选的时候,他用那种眼神看着我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不会了。不会再有了。 所以,“我想。” “我想要一直一直,注视着您。”我扶着他的肩膀,直起身体抵着他的额头,“而不是让您,亲眼见证我的死亡。” 没有呼吸的感觉,也没有心跳的声音,所谓的“鬼”正是这般,除了拥有人类皮囊之外,便再与人类毫无共通点。 在我说出“死亡”这一词语的时候,医师先生仿佛想起了什么格外深刻的东西,又像是被戳中了痛点一般,血色的眸子愈发深沉。 但那双手将我拥入怀中的动作却很温柔,仿佛在刻意压制着自己一般,他的动作一直很轻。 就连冰冷的唇齿接触之时,也是缠/绵而又小心。 直到淡淡的腥甜开始在唇舌间交汇。 ——这并非是我的血液,而是医师先生的。 没有任何疑惑思考的时间,扭曲而又狰狞的痛觉侵袭了整具身体,这比之前任何一次病情加重带来的疼痛更加剧烈,以至于我也忍不住抓紧了医师先生的肩膀。 因剧痛而痉挛的眼皮让视线都变得模糊,口中甚至发不出任何声音,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出现在视线内的医师先生,他的脸变得有些模糊。 意识逐渐溃散的同时,脑海中仿佛有某些已经褪色的记忆开始浮现。 而在最后,我似乎看到了医师先生脸上一闪而过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慌。 【明治篇.完】
第12章 我第一次见到那个男孩时,正值春日。 白日天气晴好,庭院中的樱树开了花,浅不可闻的花香氤氲在空气中,我在侍女的陪同下外出走了走,夜里正准备就寝时,家仆告知我父亲回到了家中。 说是要去探访旧友的父亲,回来时身后跟着一个年幼的男孩。 我来到大厅时,在点亮的灯光下看到了那个男孩的样貌。 那个男孩约莫十一二岁的模样,黑色的短发软软地趴在头上,面上洒落着些许灯光带来的阴影,梅红色的眸子大而无神。 不知是木讷还是生性冷淡,当父亲将他带到我面前时,他才慢慢地抬起眼,与我对视了数秒。 只是数秒,而后又低下头,不说话也没有动作。 ——是个很奇怪的孩子。 这就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我那时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知他为何会与父亲一起回来,只是觉得这孩子的性格很是特别。 父亲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只是看着那个孩子对我说:“这孩子的名字是清直,睦月是姐姐,以后要和清直好好相处啊。” 他向我介绍的时候本想伸出手摸摸那孩子的脑袋,却被他躲了过去,父亲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略有些尴尬地握拳咳嗽了一声。 而那个男孩,只是半垂着脑袋站在那里,似乎一切都与他毫无关联。 这种反应…… 若不是当天夜里父亲便与我解释了这孩子的身世,我大抵要以为这是父亲在外面和哪个女人生的孩子了。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父亲面露无奈,神色又透出怜悯和怅然:“我去到那里的时候,渡边家已经只剩下这孩子了,倘若将他留在那里,想必他一个人定会难以生活。” 父亲此次出门要去探望的旧友,是他年轻时在京都道馆里往来甚密的同门师兄,只不过后来各自离开道馆回到家中,便逐渐失了联系。 “前些时候他派人给我送了信过来,约我去京都叙旧,未料到我因公事耽搁,迟了些时日去,竟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父亲的语气中满是惋惜与遗憾。 不仅如此,他似乎又把责任归咎在了自己身上。并且因此想起了几年前也是因病过世的母亲。 “那就对清直好些吧。”我轻声对他说:“节哀顺变,父亲大人。” 倘若父亲能看开些,对他自己而言也是好事。 但若是他真的能看开,那恐怕也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因为父亲沉沉地叹了口气,忧愁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睦月……” 他唤着我的名字,眼神极为复杂,我一看便知晓—— “您又在思念母亲了,对吗?” 在我尚且年幼时,母亲便因病过世了,不仅如此,也正是在那一年,原本身体健康的我忽然变得愈发虚弱起来。 哪怕时至今日,家中请来的诸多医师们用尽了各种方法,也没能让我的身体恢复健康。 父亲请来的不局限于医师,也曾有来访的僧侣说这大抵是某种诅咒,亦或者是所为何事降下的惩罚——只不过每次都只是说了这些话便叹息着摇起头来,告知父亲自己并没有解决的对策。 因为这本就是我的命运。 但父亲是个过于有责任心的人,所以将一切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不论是母亲的病逝还是我的虚弱,都让他自责愧疚了许久。 “睦月,你怪我吗?” 在母亲刚去世不久的日子里,父亲几乎日日要问我这样的问题,他总说是自己没能保护好母亲,又说自己一个人能给我的东西必然不够。 直到我也开始生病了。 他坐在我的榻前,沉默了良久。 “果然……我根本无法照顾好你。”他说:“不管是你母亲还是你,我谁也照顾不了。” 而在那时,我反驳了他。 “不是的。”我看着他的脸对他说:“不管是母亲还是我,您都已经为我们做了足够多的事情,给了我们足够多的爱护,所以不用为此感到自责。” 而我也是发自内心地觉得,不论是母亲的死亡还是我的病情,都只要顺其自然便好了。 “命运本就如此,这并非任何人的错。” 作为南町奉行的父亲,平时里要处理的政务本就繁多,却会每日抽出时间回家陪我和母亲吃晚饭,会在樱花盛开的时候带我们外出赏花,用尽可能多的时间照顾着我们。 我一直都记得,在年幼时,和父母亲一起外出赏花时,父亲将我抱在怀中,母亲笑容温柔地注视着我们…… 连同那份回忆,都带着浅淡柔软的花香。 “您做得已经足够好了。” 我说。 “所以,不要再自责了。” * 那个名叫清直的孩子,被安置在了我的住所附近。 作为旗本武士,父亲食有千石,平日里自己却十分节俭,因为家中更多的花销,全部都是因为我。 若非父亲食禄较为丰厚,恐怕我也用不起那些名贵的药材——只可惜药汁的味道却不会因为它的昂贵变得容易入口。 不过我早就习惯了,所以苦涩一些也没有关系。 虽说早已习惯这些味道,但父亲还是在家中备了金平糖,每次喝药时都会拿出一两块,希望这样能让我好受些。 起初我觉得有没有金平糖都没什么区别,甚至说,不吃这种东西反而更好些——毕竟是舶来品,其价格不菲,若是省下来用作其他花销反而更好。 但看着父亲将包好的金平糖递给我的表情,我却改了主意。 如果这样能让他更好受些,那还是备着比较好。 距离清直来到家中已经过了数日,分明我们的住所离得极近——因为父亲觉得我们年级相仿,或许会让他更容易接受些。但他却像是完全不想与我往来一般,我根本没能见过他几次。 尤其是白天,清直的房间总是紧紧地闭着,仿佛外面有什么洪水猛兽会将他吃掉一般。 连早饭和午饭,都是由侍女送到他的房间里,却不会在里面停留半刻——据我的贴身侍女说,去给清直送饭的侍女都说,无论她们说什么,清直从来不会回应她们半句。 “难道是因为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我托着下巴想,或许是因为他以前遇到过什么事情,所以变成了这种性格? 随意的猜测猜对的可能性并不大,我其实很擅长理解他人内心的想法,无论是高兴的还是悲伤的,我都能对他们的想法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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