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天公不作美。 父子二人到练武场还没等来马,先等来雪。刘彻见天色明亮,认为雪下不大。孰料下着下着变天了,天空雾蒙蒙的,明明巳时三刻左右,却像申时三刻左右。仿佛再过一炷香,天便会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小太子真是七岁小儿也意识到天色不对。 纵然刘彻随心所欲惯了,也不敢同苍天作对。 父子二人回到太子宫,北风怒吼,顷刻间洒下一层银白。 刘彻有几年不曾见过这般诡异的天气,他沉吟片刻就回宣室,令宦官招术士。 术士根据刘彻当下给出的字推算出的结果不好——大凶之兆。 卦象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 常言道,下雪不冷化雪冷。 翌日雪还在下,天却愈发冷了。石庆伸出手教小太子认字,一盏茶左右手僵了。石庆可以坚持,他担心坐着不动的小太子受不了,难得上课的时候主动问小太子冷不冷。 小太子身边点着火盆,暖玉在身,自然不冷。他听石庆说话带着颤音,就说有点冷,想去茶室喝茶。 韩子仁请太傅也去茶室喝点茶歇歇。 石庆也难得没有推辞。 一杯热茶下肚,石庆舒服的禁不住感慨:“今日怎么这么冷?” 韩子仁:“这天不对。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现在这么冷,等腊月底得多冷?” 腊月底冻死人。 进了腊月,每隔几日京兆尹就上报,多少平民冻死。 有一次不巧正好被刘据听见,刘据回到太子宫就把赵破奴送他的白花种子找出来,令枇杷仔细收好。 枇杷怎么看那些黑不溜秋的种子怎么像羊屎,而因为小太子神色慎重,枇杷好奇的心痒痒也没敢问出口。 除夕家宴上,王太后没忍住问起平民死伤情况,上林苑的小麦有没有冻死。 刘据心想人都撑不住,小麦哪撑得住。小麦虽不畏严寒,要是哈出来的气都能结冰的情况下,到了夜晚一切活物在外面都能冻死。 思及此,刘据想到越往北越冷,匈奴死伤无数的话,开春一定会南烧杀抢掠。 可惜刘据才七岁,无法提醒老父亲。 正月十二,百官休沐,小太子前往东市,买许多好吃的,回去的时候拐去长平侯府。 霍去病果然在长平侯府。小太子一边给表兄弟拿民间小吃,一边嘀咕:“几天没去还涨价了。” 韩子仁帮他拿:“殿下,你快俩月没去了。” 赵破奴提醒他一到过年什么东西都贵。 小太子摇头:“今年比去年贵。韩韩,是不是比去年贵?” 韩子仁想一想:“比去年贵一成。有些东西贵近两成。” 霍去病吃惊:“这么贵?” 卫青把小儿子送过来,闻言就说:“今年天冷,取暖的多,炭和木柴一贵其他东西都贵。” 小太子佯装好奇:“二舅舅,我在宣室听说死了好多人。” 卫青未语先嗟。 小太子:“舅舅,草原上也跟长安一样冷吗?” 卫青想也没想就说:“比长安冷。” 赵破奴附和:“越往北越冷。” 话音落下,霍去病看他舅,卫青楞了一下,令奴仆备马。小太子禁不住问:“舅舅去哪儿?” “舅舅出去有点事。”卫青带着随从前往宣室,提醒天子昭告边关,不可因为去年匈奴惨败,今年就麻痹大意。如果说以前匈奴入关只为杀人,今年入关一定是尽可能抢钱粮。 虽然关中冷的冻死人,不等于草原上也是这么冷。可是万一呢。 刘彻不想赌,又不是没有兵将可用,也不是国库空虚,朝廷养不起戍边战士。以防主将因为卫青战必胜就轻视匈奴,刘彻发往边关的圣旨用词格外严苛。 小太子确定他舅进宫向老父亲禀报此事就不管了。 尽人事,听天命。 二月中旬的一个休沐日,小太子用过早饭就叫奴婢禁卫陪他前往博望苑,令博望苑的奴仆犁地。 博望苑的一些农奴原先在上林苑做事,都擅长种地。 刘据吩咐下去他们就把犁弄出来。 来到此地六年多,刘据还没有近距离看过农夫犁地,反正不急着回宫,他就跟过去。犁地需要两个人,到地头上需要三个人,一个人牵着牛,两个人给犁掉头,刘据看着费劲。 刘据指着犁长长的辕禁不住说:“干吗不弄小一点?太重了。” 农奴失笑:“殿下,您有所不知,犁都是这样的。” 小太子心说,我要不是上辈子见过,真信了你们的鬼话。 “韩韩,是吗?” 韩子仁家境富裕,长这么大没下过地。要不是小太子种小麦,他都不知道小麦何时收种。韩子仁不会、也不敢不懂装懂:“殿下见过别的犁?” 小太子本以为两亩地最多一个时辰就犁好,不耽误他回去用午饭。现在这样他觉着天黑能犁好就不错了。 饶是刘据不想暴露也忍不住蹲在地上,拿个小木条像把地里的犁画出来,又画一个“曲辕犁”。 韩子仁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这种犁,怀疑小太子想当然。可小孩向来直觉很准,运气极好,韩子仁令人找笔墨和绢帛,请小孩在绢帛上画一遍。韩子仁令博望苑小吏下去置办。 小太子在地头上等了快一炷香,犁才回来。小太子禁不住摇头:“今天是耙不好了。” “耙?”韩子仁疑惑不解。 小太子奇怪:“这么大的土坷垃不用耙啊?” 博望苑养牲口的奴隶回他:“要的。奴婢一会就去拿耙子。” 小太子皱了皱眉,她长得像匈奴人,说得是汉话啊。 “拿耙子?” 沦为俘虏的匈奴人点头:“殿下等一下。”到工具房拿出一个铁耙子。 小太子吸气,苍天啊,这得扒到何年何月。 难怪张顺子去年刨地的时候只有铁锨和耙子。他一直以为院子小,用犁和耙麻烦。 合着没有啊。 看来他不止到了异界,还是异界远古时候。 小太子皱眉。 韩子仁:“殿下怎么了?” 小太子在地上只画几笔耙就出来了:“为什么不用这样的?用牲口拉着几个来回就好啦啊。”说完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身边人。 韩子仁想象一下,禁不住点头:“为何不用这样的耙子?” 匈奴奴隶摇头:“得问管事的。” 博望苑小吏也没种过地,没见过小太子画的犁和耙,认为自己寡闻少见,不敢辩解,立即亲自去买耙。 小吏去的城中最大的铁匠铺主打兵器,铁匠们没见过他说的犁和耙,也当自己孤陋寡闻。绢帛上有图,看起来简单,就接下这单。 犁和耙最快也得五六天才能做好。现如今只能用耙子把土敲碎。刘据估计这两亩地得忙三天,就跟韩子仁先回去。 回到太子宫,张顺子正在翻土,种春小麦。 去年院里的冬小麦死的七七八八得补种。 上林苑的小麦也冻死不少。好在刘彻留了许多种子,原计划今年惠民。虽然计划有变,刘彻令上林苑小吏留够补种的,余下的都跟百姓换。 上林苑的良种粒大饱满,一斤换农民一斤半,乡民嘟嘟囔囔抱怨个没完,但身体很诚实,削尖脑袋往里挤,恐怕慢了换完了。 小太子看着张顺子刨一会土就用铁耙子捶捶打打,顿时觉着脑壳疼。 来到此间六年多,种了好几年小麦,他居然才发现没有好用的犁也没有耙。 怪不得到处是荒地。 亏得他以为都是那些地贫瘠。 现如今想想能长出草的地怎么可能贫瘠的长不出粮食。 “顺子,干嘛呢?”小太子见他蹲下,心想别是用手一点点掰土坷垃。 张顺子皱眉:“去年那么大的雪竟然没把虫冻死。”挖出几个虫卵扔给两只小母鸡。 刘据过去,张顺子又从土块里头弄出几个:“你捅了虫子窝啦?” 张顺子摇头:“谁知道。殿下,里头肯定还有。是不是再煮点药水留着泡麦种?” 刘据煮的药水不管杀虫:“韩韩,弄些锅底灰吧。” 韩子仁不懂种地,小太子叫他怎么做他怎么做。 枇杷闻声过来:“殿下,您叫奴婢收的那些种子今年先别种地里,种木框里。木框里头没虫子。” 可是也不能一直种木框里。 小麦麦粒多,发芽快,倒是不用担心虫子把麦粒吃光。 赵破奴给他的白花种子又大又厚,得埋在地下七八天才能发芽。哪怕一丈只有一个虫子,这么久也能把那些种子吃光。 “不要打扰我,让我想想。”小太子回屋想招。
第90章 太子的小巧思 地里有虫不可怕,犁地把虫翻出来,倒春寒冻死一些,鸡鸭撵地里吃掉一些,草木灰杀死一些,剩下那点自然不惧威胁,蛇鸟就可以消灭掉。可怕的是犁地费劲。 博望苑用的犁需要至少两人,可有两个以上劳力的人家并不多。比如皇家,往前倒五年,皇后照顾幼儿伺候年迈重病的婆婆,卫长做饭,二公主烧火,三公主年幼只能帮着拿点柴,皇帝一人如何犁地。这种情况在乡间十分普遍。 刘彻惠民令百姓认养牲口,如今关中每个村都有钱置办一两头牛。离春播时间尚早,此时开始犁地,两头牛也能犁完全村的地,前提不用博望苑那么费劲的犁。否则一百亩地两头牛得犁一个多月。关中平原最小的村子也不止百亩良田。 刘据七想八想一通,披上他的嫩黄小斗篷,吩咐奴婢留在太子宫,他去宣室。 小太子才七岁,韩子仁等人不放心,跟到宣室外看着他进去才回去。 正月下旬,笼罩着整个除夕的雪融化,刘彻令小吏下乡统计伤亡人数,通知乡民兑换良种。乡间不缺粮,因为乡民种春小麦,去年留下的良种还没用。乡间缺的是缺人,是耕种的心。 年前年后不断死人,哪怕不是自家人,看着前一天还说说笑笑的乡邻乡亲,第二天尸体硬了,如何受得了。 刘彻近半个月都在忙这事——此时不下去安抚补贴,乡民自暴自弃进城伤人,届时只能出兵打压。 小太子进来,刘彻瞥他一眼就撵人——今日没空哄孩子。 “父皇,我有事禀报。” 稚嫩的声音说出“禀报”二字,刘彻乐了,放下朱笔:“太子有事?那朕得听听。” “你来!”小太子拽他。 刘彻微微摇头,小黄门劝小太子:“殿下何事?奴婢陪你去。” “你不懂。”小太子使劲扯老父亲的衣裳。 小黄门好笑,太子殿下要不要看看自个多高。 刘彻:“真有事?” “骗人是小狗!”小孩神色认真。刘彻考虑一下:“一盏茶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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