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老将军怎么像变了个人。 张骞很是想不明白。 殊不知这才是真正的李广。 李广的好名声并不是靠一场一场胜利打出来的。卫青和霍去病虽说都不介意与将士们同吃同住,但他们军纪严明,行军途中休息时,何人可以解甲,何人必须值夜,稍有疏忽他们就军法处置。李广领兵很是懒散,除了派出去的探子,并不安排士兵值夜,毫无纪律可以。一旦李广碰上大批匈奴,他麾下的兵卒只能任人宰割。换成卫青或霍去病碰上匈奴主力,匈奴一看巡逻守夜一个不少,哪怕确定大军正在生火煮饭也不敢贸然靠近。而战机稍瞬即逝,匈奴犹豫一刻也足够卫青整军以待。 见识浅薄的兵卒不懂治军,自然认为卫青和霍去病铁面无私不好相与,李广出身世家反而可以做到与兵卒同乐。大概只有在战场上丢了性命的人会很恨李广。可死人不会说话。 刘彻在殿内看到李广怒气腾腾离开的背影:“心胸如此狭隘啊。” 春望:“他生气甩开博望苑是以为博望侯嫌他年迈?” “不然还有什么?上次他和张骞一同随大将军出征,张骞回来封博望侯,他没能封侯?博望的本意是犒赏他出使西北。李广不会不知。”刘彻庆幸听儿子的话。 春望很是担心:“可是大军不日开拔,他满腹怨气如何领兵?” “他想封侯就不敢违抗军令。” 春望:“您不是叫他和博望侯领五千人同冠军侯围堵匈奴吗?奴婢担心他擅自做主。” “他敢贻误战机朕自会把他交给廷尉议罪。博望侯不敢替他隐瞒。”刘彻相信张骞对他的忠心。 霍去病大步进来:“陛下!” 刘彻令其坐下,边用饭边聊。 再说小太子,他能做的都做了,虽然担心临阵换将影响军心,也只能祈祷霍去病再次大败匈奴。 殊不知很多兵卒抱怨随霍去病打仗辛苦,可要叫他们选择他们依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霍去病领兵。 霍去病为将士兵晚上值夜的时候不能眨眼,但他运气好——很多人也把霍去病勇冠三军归为运气好。跟着他就算不能封侯也不会战死沙场。哪怕不幸战死,冠军侯有钱看不上部下的东西,牺牲的战士俘虏的物品会一样不少交给其家人,家人可以衣食无忧。所以临阵换将非但没有影响军心,反而士气大振,一个个仿佛封侯在望。 在这种情况下霍去病领一万五千骑兵急行军从右北平追击匈奴。 边关上报大军已经出关那日,博望苑小吏进宫求见小太子。 当日非休沐,韩子仁令小宫女给他倒杯茶先歇一会。 一盏茶的时间,太傅石庆出来,看到个生面孔,像是太子的侍从官,愣了片刻方意识到小太子九岁了,不再是个孩子,该有侍从官了。 太傅石庆愈发机灵,问小太子事情多不多,倘若很忙他可以把下午的课移到明日。 博望苑小吏连连点头。 小太子拱手:“有劳太傅。”随即边净手边问:“何事?” “下官按照您改过的法子做纸做出来了。” 小太子旋身:“当真?” “当真!但纸还没干。如果殿下想立刻看到,您怕是得亲自前往博望苑。” 韩子仁:“还没干你就知道做出来了?” “殿下一看便知。” 小太子令小黄门备车。 小宫女端来燕窝:“殿下,先垫一口。” “孤中午在博望苑用饭。”小太子把碗递给小宫女,令博望苑小吏详细跟他说说。 近日秋收,有棉花有胡麻,还得犁地准备冬种,博望苑还养许多牲口以及一头大象,主事的小吏很忙,没空盯着从上林苑调来的匠人做纸。 博望苑小吏没提做纸的详细过程,只说抄纸,纸比以前细薄均匀结实,完全可以用来出恭。末了,小吏试探地说:“做纸的匠人说可以用来书写。” 小太子:“不晕墨自然可以书写。” “下官擅自做主叫人多砍了一些竹子。” 小太子微微摇头:“此时的竹子不是很好。暮春时节最好。” “下官谨记。下官还有一事请示殿下,是不是再种些竹子?” “竹子根多,不能种太多。” 小吏想用纸出恭:“种路边呢?可供行人乘凉。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小太子:“看来是真做出来了。” “下官哪敢欺瞒太子殿下。” 小太子点头:“你没想过树木也能做纸?博望苑多果树,不好砍了一一尝试。可以去山边多砍几种树木,但凡有一样可以做纸,以后就不必自己种了。年年春天发的树枝就够了。” “树也可以做纸?” 小太子好笑:“看来你是真忘了。上林苑的匠人以前做纸用的就是树皮。” 小吏恍然大悟:“下官一高兴真给忘了。” “以后做纸用水倒外面。孤不想荷花池变成污水池。” 小吏点头应下,看到马车来了,跑过去拿下上马凳,扶着小太子上去。 小太子挑眉,如此殷勤必有所求。 小太子到博望苑匠人做出的竹纸已半干,厚厚一沓得有一寸高。 小太子一一挑过,只留完好无损的纸,最后挑出三成。小太子把破纸一分为二,一半给博望苑小吏,由他分赏下去,一半交给韩子仁,放太子宫恭房之中。 其实今日之前匠人试过两次,差点就成了。他们有信心这次一定可以,小吏才敢砍许多竹子。小太子见小吏拿到纸很高兴,顿时明白他所求何物。 临近酉时,小太子准备回宫的时候,匠人又抄出三摞纸,每摞都有一寸高。小太子吩咐小吏,纸干了把完好的挑出来,破损的给他七成,博望苑留三成,其中两成归做纸匠人,一成小吏农奴分分,每个人都有。 小太子向来处事公允,博望苑所产除了小太子那份,余下的都由着他们祸祸,是以小吏很怕失去这样的好差事,不敢有丝毫懈怠。 翌日申时三刻,太傅前脚离开,后脚小吏把纸送过来。小太子告诉小吏再做一次竹纸就改用树皮。小吏见离天黑还早,到博望苑就带着一群农奴驾着马车前往山脚下挑树枝。 小太子把完好的纸一分为三,一份放柜中备用,一份放书房,还有一份递给韩子仁。破损的纸分五份,一份他留着,一份给吴琢,剩下三份等他回来再安排,他先去宣室殿。 到宣室殿门外,小太子接过韩子仁和吴琢怀里的纸,令二人回去,他自个进去。 刘彻忙着批阅奏章,见他过来看一眼就收回视线:“又缺课了?买的什么?” 小太子心里有事,有大事,没心思跟老父亲斗嘴。靠近他就说:“父皇,我觉着我这次的东西值万金。” 刘彻的手一抖,差点没拿住笔。 春望被口水呛着,殿下是真不怕挨打啊。 “据儿,父皇老了,耳背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小太子到他跟前把怀里的东西往御案上一扔:“自己看!” 刘彻吓得身体后仰:“布——不不,不是布,这是?纸?” “东西横放的可以书写,南北横放的有些破损可以出恭,或试笔画图。”小太子一见老父亲伸手,双手按住,“值不值万金?” 刘彻气笑了:“一张一两金,怎么不去抢?” “父皇,您猜一张纸可以写多少个字?太学书房需要五间,全换成这种纸还需要五间房吗?竹纸不难,人人可做,以后是不是人人可以书写?” 刘彻挑眉:“朕怎么不知道人人识字?” “在察举科目中添一个教平民识字,纸书比竹简轻便便宜,过几年不就人人都识字啦?人人懂礼,地方上的霍乱自然就少了。父皇不想成为尧舜禹那样的皇帝吗?” 刘彻捏住他的小脸:“你父皇从来没有想过成为那样的明君。无愧天地祖先就够了。” “父皇不试试怎么知道啊?” 刘彻松手:“朕有自知之明。” “倘若朝中官吏七成来自寒门,您还用得着因为世家的言论而不得不用李广吗?” 刘彻心动:“七成寒门子弟?” “世家人口多还是平民多?就算一万个平民里头仅仅一人天赋过人,二十年后寒门子弟也能占据半个朝堂。父皇,孩儿说的寒门是指世家以外的所有黎民百姓——农民、工匠以及商户。” 刘彻:“有没有想过他们以后也会变成新的世家。” “风水轮流转。孩儿知道。新人不断涌入,老人还敢倚老卖老?” 刘彻摇头。 “汲黯跟父皇抱怨过,您用人如堆薪,后来者居上。如果没有新人可用,父皇只能用他们,他们眼里还有父皇吗?” 刘彻看向儿子:“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父皇,读史使人明智啊。” 刘彻:“一天一炷香,你——” “一炷香是上课。上课不读书!”小太子大声反驳。 刘彻被他震的耳朵疼:“不说你懒行了吧。二十年后的天下可是你的天下。” “现在不是啊。给钱!”小太子伸手。 刘彻朝他手上一巴掌。 小太子气得瞪他一眼,抱起纸就走。 刘彻赶忙起身:“春望,给朕拦住他!” 殿内其他宦官忙不迭上前挡住小太子的去路。 刘彻绕过御案抓住儿子的衣襟,“人长大了脾气也跟着见长。哪儿去?”拽到御案前,按着他坐下,拿走他怀里的纸。“为何有两种?” “匠人不熟练揭破的啊。”小太子无奈地瞥他,连这都不懂。 刘彻朝他后脑勺一巴掌:“你懂。” “纸是孩儿的人做出来的。孩儿不懂还能是你懂啊?” 刘彻忽然想起一件事:“朕怎么记得你说下次不管朕要钱了?” “你也没买我的胡麻啊。” 刘彻:“这么说胡麻子无偿送给朕?” 小太子点头:“可以。反正不是我种的。” “不是你是谁?” “你的两个外甥啊。” 刘彻恍然,公孙敬声和昭平君。 小太子只有一亩地,种出来的胡麻顶多够他自己用。 “不止这些吧?” 小太子点头:“孩儿得练字,完好的纸自个留了两个这么多。”指给他看,“破损的这些孩儿一分为五。” “朕、皇后、你,东宫,还有,你舅?” 小太子点头。 刘彻哼笑一声:“你倒是疼你他们。” “父皇不讲道理,你只有一人,舅舅一家,以舅舅的性子一定会给三舅小舅和姨母。母后也会把她的纸匀给三位阿姊。” 刘彻赞同:“这倒也是。你祖母也会把她那份匀给你姑母。” “对啊。父皇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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