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来的时候小皇子睡着了。” 刘彻微微摇头:“据儿晚上睡得好,从亥时到卯时,白天应该很少睡。你看他睡着了,他十有八九闭眼装睡。” 要搁以往,刘彻不这样认为。 今日人多热闹,近两个时辰了儿子还没闹困,刘彻确定前几日跟他玩一会儿就要睡觉的小孩是装的。那么以往一天十二个时辰最多清醒一个时辰的小孩也一定是装的。 有五岁要当大将军的霍去病在前,刘彻不认为儿子多智而近妖,他的儿子理应如此早慧。 “可微臣也没做什么。”公孙贺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卫孺连连点头,在椒房殿皇后居所,她敢干什么啊。 置身事外的卫青再一次听懂了小外甥想说却苦于一张嘴就流哈喇子、说不出的话:“养不教父之过。据儿一定是听谁说敬声敢欺负二公主是当父母的惯的,才认为你们比敬声坏。据儿,是不是这样?” 据儿很想说,知我者二舅也。 刘据眨了眨眼睛,装出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样子。 公孙敬声大抵明白如何做能躲过一顿暴揍:“二舅说得是!我这样是他们惯的。二姨母也说,早晚把我惯坏。”
第3章 善解人意卫仲卿 霍去病喷笑出声。 卫孺和公孙贺一脸的一言难尽。 霍去病之母卫少儿瞪着儿子还想捂公孙敬声的嘴。 皇后卫子夫干脆不管了。 先是儿子,接着是小外甥,然后是她二姊,此刻连大外甥霍去病也掺和进来,她小小一皇后还怎么管啊。 二公主想说什么,帝后长女长公主一把拉过妹妹,瞥她一眼,还嫌椒房殿不够热闹? 皇后卫子夫十六岁得宠,同年其弟十四岁的卫青到刘彻身边当差。卫家本是天子长姊夫平阳侯府的奴隶,卫青乃平阳侯曹寿的骑郎,骑术不错,但目不识丁。卫青凭军功封侯,有领兵天赋是其一,其二离不开刘彻悉心教导,其字仲卿也是刘彻起的。 二人是君臣,也是姊夫和小舅子的关系,更像威严的兄长和懂事的弟弟。 懂事的弟弟自是不能叫场面尴尬下去,卫青开口道:“学文识字不可一挥而就,教导敬声也不是打一顿就能改过来的。” 八岁的公孙敬声眼中一亮,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寡言少语的二舅这么善解人意啊。 小表弟不愧是天之孙,别具慧眼。 公孙敬声跑到卫青跟前抓住他的手,仰头望着他,舅舅说得有道理,快救救我吧。 卫孺跟卫青同母不同父。卫家兄弟姊妹多,一个老母亲卫媼照顾不过来,就把卫青送给他亲生父亲。父亲家人虐待他,小卫青尾随过路商人流浪至长安,再次找到母亲。 卫媼心疼孩子,见他瘦骨嶙峋,不舍得再把他送走。可多了一个他,卫媼得分心,长子长女也得帮母亲分担。卫家长子卫长君不在了,没人知道他心里怎么想。卫孺不甚喜欢卫青。 大汉立国七十载,对匈奴作战从无胜绩,匈奴铁骑统治了长城以北,几乎年年来犯,朝廷只能被迫挨打。 直到二十二岁的卫青出兵匈奴这一情况才有所改变。 卫青首次出兵领骑兵一万,却不止他一路人马,而是四路并进。李广近乎全军覆没,公孙敖惨败,公孙贺无功而返,连匈奴的影子也没见着,唯有卫青长途奔袭直捣龙城,掀了匈奴祖坟。 旁人道卫青不败由天幸,能得陛下重用是托了卫子夫的福,身为长姊的卫孺也这样认为,不曾想过皇亲国戚多如牛毛,她也不止一个兄弟,为何偏偏是卫青。 卫孺和卫青中间分开过几年,关系淡薄,又加上被比她小五岁的弟弟当众教训,卫孺心有不满:“你这么会说,那你说怎么办。” 卫青张口结舌,他好心解释怎么还赖上他了。 刘彻护犊子,也护自己人。 “公孙敬声何时改姓卫?”刘彻冷声问。 刘彻是太子的时候公孙贺就在他身边,公孙贺看着他长大的,很了解他,闻言慌忙道:“陛下息怒,拙荆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刘彻:“公孙敬声八岁了,你们身为父母还不知道如何教导儿子,妻子才有身孕的卫青懂得?” 公孙贺被问住。卫孺想说什么,霍去病善解人意当她嘴替:“姨母是不是想怪敬声难教难管?敬声一点就通还需要父母?” 卫少儿瞪儿子:“去病!”潜在意思不说话能憋死你! 公孙敬声连连点头:“我那么聪慧自学好啦。” 刘彻乐了,他倒是推的一干二净。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公孙贺的儿子这么机灵,虽说机灵没用到正道上。 卫子夫实在忍不住:“敬声,慎言。” “我说错了吗?” 皇后噎住,皇后后悔多嘴。 卫孺和公孙贺不敢轻易开口,霍去病的嘴巴要被母亲拿针线缝上了,一时间椒房殿再次陷入寂静。 关键时刻还得是卫青:“陛下,午膳快好了。”言外之意不能再僵持下去。 刘彻扫一眼卫孺和公孙贺:“不会教孩子不丢人。人谁无过?过而不改,是谓过矣。朕就不留你们了。” 公孙贺和卫孺老老实实告退。 公孙敬声:“我呢?” 刘彻:“又改姓刘了?” 小少年摇头。 卫青揪住他的胳膊:“跟你父母回去。” 公孙敬声往后缩:“回去我会被打死的。” 卫孺和公孙贺回头看刘彻,唯恐天子发怒。公孙敬声的小聪明不足矣打动刘彻把他留在宫中:“杀人偿命。你父母不敢。” 公孙敬声望向卫青。 卫青:“休沐日我去看你。” “二舅,您是君子啊。”公孙敬声不放心地说。 有的人满腹心计,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有的人熟读兵法,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但仅限战场之上,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人世间的勾心斗角,他一窍不通。 卫青好巧不巧是后者。 作壁上观时卫青的脑子还能一用,牵涉其中时年仅二十四岁的关内侯愣住,这又怎么说? 霍去病伸长手臂朝表弟后脑勺一巴掌:“快滚!” “二舅还没回答我。” 卫青:“你说什么了?” 刘彻想扶额。 刘据眨了眨眼睛,二舅真傻呢还是装傻呢。 霍去病可以确定二舅真傻:“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白了就是叫你说话算话。” 卫青恍然大悟:“敬声可以直说啊。” 敬声怕他说句问话,得到一个否定答案啊。 “那我回去了啊?二舅。”公孙敬声还是不放心。 已经到殿外的公孙贺忍不住回头喊:“敬声!” 公孙敬声忙不迭过去:“来了,来了,二舅说他休沐日没空的话叫我去他家。” 卫青疑惑,他说过这话吗。卫青朝外看去,哪还有公孙敬声的影子。 “敬声何时变得……”卫青实在想不通,大姊和姊夫怎么教的,八岁小儿这么多心眼子。 没了讨人嫌的人,卫长公主大胆发言:“姨母教的。” 皇后卫子夫瞪女儿。 刘彻在卫子夫之前有个皇后,他跟皇后成亲多年无所出,他的叔伯兄弟蠢蠢欲动,有人甚至想把儿子过继给他的时候,卫长公主出生了。 公主的出生证明天子身体无恙,稳定民心,也叫刘彻看到希望,刘彻兴奋,大笔一挥封她长公主,刘彻也最疼她。 父皇在此,卫长公主不怕母后:“儿臣说错了,姨母太絮叨,该管的管,不该管的也管,逼的敬声不得不变成如今这样。” 卫子夫心说,你还不如不说。 刘彻笑道:“好了。敬声是你姨母和公孙贺的儿子,与我们无关。” 刘据心说关系大了。 虽说前世他不管宗门事务,刘据也知道小辈犯了错长辈难辞其咎。事大了还能连累整个师门。因为子侄无法无天,惨遭灭门的又不是没有。 可怜他才一周岁。 好在公孙敬声不是很大,虚岁才八岁。 “父皇,饿啊。”刘据在老父亲怀里蹦跶两下证明他的存在。 刘彻想咬他一口:“你倒是个心大的。”拿脸蹭蹭儿子小脸,盖因实在不舍得伤他。 刘据眉头微皱,嫌弃地拨开他的脸。 “还敢嫌弃朕?”刘彻气笑了。 刘据想给他一巴掌。“疼!”小孩烦得大声说。 “哪儿疼?”刘彻心头一紧。 刘据闭上眼睛把脸凑过去,刘彻一看他脸上红一片,“这是怎么了?蚊虫咬的?” 春二月哪来的蚊虫。 卫青:“陛下胡须扎的?” 刘彻想说不可能,刘据点了点头,睁开眼睛,嘟着小嘴看着老父亲,一脸幽怨,满眼埋怨。刘彻心虚不已,舌头打结:“……改日朕,朕把胡须剃了?” 卫子夫心慌:“不可!” 刘彻话说出口已经意识到失言,普天之下嘴上无毛的男子,要么太监,要么头戴绿头巾,要么是尚未及冠的黄口小儿。 可刘彻是谁,他是十七岁就敢叫张骞前往西域的少年天子,彼时他甚至不清楚西边有无水源,有多少国家。他是敢抵抗匈奴的年轻英主。藩王势大,就在一个月前他采纳了主父偃提出的“推恩令”,势必要把各地藩王分成一盘散沙。 刘彻不惧藩王群起而攻之,又怎会被一撇胡须难倒。 “据儿不喜欢朕就刮掉。”刘彻说得浑不在意。 刘据不清楚“胡须”对凡人意味着什么,卫子夫的态度叫他窥到一二,可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毁伤不孝。 前世刘据是师尊捡来的,无父无母但不渴望父宠母爱。 他天赋极高,师叔师伯看中他,师兄师姐疼爱他,师弟师妹不敢招惹他,师侄师侄女崇拜尊敬他,总而言之,他不缺爱。 可九五至尊愿意为儿子做到这份上,刘据宛如古井的心不受控制的跳动两下。 年幼无知的小儿不该说出感恩戴德的话。 刘据也说不顺。 那么亲他一下吧。 刘据在他脸颊上“吧唧”一口,刘彻愣住,然后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刘据想翻白眼,好傻! 霍去病手痒,捏一下小表弟的脸:“挺知道好歹啊。” 刘据啊呜一口。 早有防备的霍去病不慌不忙缩回去,故意气他:“没咬到,没咬到。” 卫长公主暗暗翻个白眼,父皇还叫她以后嫁给表兄。 这么幼稚的表兄她才不要嫁。 “陛下,皇后,午膳好了。” 宫人悄悄过来轻声禀报,唯恐惊扰了贵人。 刘彻:“先用饭。”低头问儿子,“要不要父皇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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