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子颔首:“不用伺候。” 小宫女谦卑的退出去。 公孙敬声低声说:“你说刀的时候好像吓到她了。” 小太子笑着点头承认:“把御史大夫比作刀孤是有些张狂。” “哪有这样诋毁自己的。”公孙敬声调小火,又叫吴琢开一扇窗。 室内茶味果仁味很重,吴琢打开两扇窗,片刻又关上,端的怕冷风进来脱了斗篷的小太子着凉。 小太子接过表兄递来的茶浅尝一口喝到半口杏仁、核桃以及果脯等物。 难怪敬声表兄抱怨昭表兄煮粥。 真跟粥似的。 小太子放下杯,对吴琢道:“张贺总担心孤吃不饱,他明日来交账簿定会拉一车吃的。你下午去博望苑把张贺收拾的东西分了。孤这里自有上林苑准备。” 吴琢:“赏给博望苑诸人?” 小太子沉思片刻:“所有奴仆得五成,张贺得两成,其他管事分三成。” 闻言,昭平君很是意外,太子表弟真真体恤下人。 公孙敬声:“五成未免过了。” 小太子摇头:“要想马儿跑,得叫马吃饱。父皇怎么对有功之臣?” 公孙敬声不由得想起大表兄的冠军侯府,快赶上皇家离宫。饶是公孙敬声很清楚他跟表兄之间的差距,也可以坦然接受,但每次过去他都忍不住羡慕。 冠军侯府远比隆虑侯府宽大华丽。昭平君也羡慕,但无力嫉妒:“据儿做得对。敬声老弟,你想想哑奴帮咱们赚了多少钱。我下午就令人去秦岭,叫奴仆把他们养的鸡鸭牲畜宰了过年。” 公孙敬声提醒他别全宰了。 自打两人允许秦岭的奴仆随便养鸡鸭鹅,如今每家至少有五十只母鸡。 夏季炎热鸡蛋鸭蛋和鹅蛋不能久放,两人就令奴仆拿去卖。两人自持身份不好意思收卖蛋的钱,就叫奴仆给他们自己买生活用品或添置衣物。 两家奴仆一见钱用在他们自己身上越发爱养牲畜。 日前昭平君到秦岭看到鸡圈足足有一间正房宽,目之所及处皆是尖嘴畜牲,他头发快竖起来。 昭平君白了他一眼:“要你提醒?” 小太子佯装好奇地问:“秦岭奴仆没给你们送他们养的种的?” 昭平君:“他们来城里卖菜卖蛋的时候会先叫我们挑。平日里不会特意送。” “还卖菜?”小太子诧异。 昭平君:“大约穷怕了,边边角角都被他们种上荠菜、小白菜、萝卜,对了还有银丹草。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吃。你姑母喜欢,我受不了那个味。秋冬时节少一些,夏天根本吃不完。他们要往大宅送,我们没同意。有了他们的菜,庖厨不用买菜,买菜钱也是叫厨子们祸害。” 吴琢不禁问:“他们怎敢?”朝庖厨方向看一下,“我们宫里的厨子都不敢糟蹋东西。” 昭平君:“你们宫里的人都是皇帝舅舅和皇后舅母精挑细选的。隆虑侯府大厨房采买是我母亲院里老嬷嬷的亲戚,庖厨管事是我父亲身边什么人的婆母。今日你唱罢明日我登场,乌央乌央比菜市口还热闹。” 吴琢:“陛下膳房那么多人也不曾乱过。” “他们敢乱吗?”昭平君虽然怕他皇帝舅舅,但也佩服他。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宗亲子弟,你敢犯事他就敢把你交给廷尉议罪。 若非如此,早几年他母亲何至于总想着给他提前买命。 吴琢:“既然这么乱为何不管?你母亲乃公主,你父亲是公主的儿子,还怕恶奴?” “他们有钱不怕糟蹋。”昭平君以前也不怕糟蹋。自打他自己挣钱,知道挣钱难,越发看不上隆虑侯府的那些刁奴。 从府里搬出来的时候隆虑公主要给他几房奴仆,昭平君一个没要。 吴琢想想陈家钱财,无言以对。 公孙敬声又给他倒半杯水:“难得可以安安静静喝茶,别说那些不开心的。你若实在不痛快就学我大闹一场。” 小太子恰好今日无聊,叫他俩说来听听。 起因很简单,公孙敬声使唤不动老宅的老奴。 老宅的奴仆收拾好庖厨就懒得再开火。春冬二季老宅酉时左右用晚饭。公孙敬声亥时左右睡觉。中间两个时辰,他又正长身体,哪受得了。 休沐日,公孙敬声前往老宅,不出意外父母和祖母留他过夜,叫他第二天早上直接从老宅去太学。 公孙敬声的奴仆知道小主人戌时左右得吃点东西,他们会留两个人守在厨房,给他蒸碗蛋羹,或热两个炊饼也行,公孙敬声不挑,也不敢吃太多,怕撑得睡不着。 公孙敬声在自己家吃习惯了,到那个时辰就饿。老宅一大半开支都是他父母出的,公孙敬声自然不会委屈自己——戌时左右公孙敬声叫他的随从去大厨房端碗蛋羹。 公孙敬声自己的奴仆说过,做蛋羹不费事,一盏茶的时间就好了。曾不止一次当着公孙敬声的面夸他好伺候,跟传言不一样。 那晚他等一炷香,蛋羹还没端上来,公孙敬声穿戴齐整,到大厨房一见厨子还没开火,他抄起擀面杖碰到人砸人,碰到锅砸锅,转瞬间一片狼藉。 公孙贺夫妻俩以及公孙家老夫人听到消息赶到大厨房,橱柜都被公孙敬声踹倒了。 米面鸡蛋油撒一地。 公孙贺气得抄起扫帚要打他。公孙敬声如同回到十年前,指着脑袋,混不吝道:“朝这打!打不死我我明日就去告诉皇后,告诉太子!” 公孙贺的手僵住。公孙老夫人慌忙夺儿子手中的扫帚。公孙敬声的伯母婶娘想当理中客,而她们一开口,公孙敬声抬手把擀面杖扔出去,指着她们说:“继续!” 公孙敬声的伯母哭天抢地,公孙敬声抓起地上的碎鸡蛋碎碗就砸。 公孙贺不敢上前,卫孺劝他别闹了,公孙敬声吼她“闭嘴!”卫孺吓得一声不敢吭。当夜谁都没敢睡觉。除了公孙敬声。他一通邪火发出来,一觉到天亮。翌日清晨,看到奴仆收拾庖厨,他又把庖厨砸了。 公孙老夫人差点气晕过去。公孙贺不敢打儿子,只能轻声软语地问他想干什么。 公孙敬声把阖府奴仆叫过来,但凡以前招惹过他,给他添堵,私下里议论他和他父母的全被公孙敬声一一点出来——卖掉! 世家只有买人,哪有卖人的道理。不知真相的人还以为公孙家的日子过不下去了。 公孙敬声的祖母、伯母以及婶娘还想劝,公孙敬声抄起手边东西就砸。他堂兄弟姊妹不乐意了,公孙敬声勾勾手:“一起来!不教训好你们,我不是皇后的外甥,太子的表兄!” 此话一出,谁敢跟他动手。 公孙老夫人只能叫人找人牙子,阖府奴仆卖的还剩三成,钱被公孙敬声拿走,他迤迤然去太学,公孙家男女老少哭着喊着说,日子没发过,又叫公孙贺和卫孺管管孩子。 正当夫妻二人左右为难的时候公孙敬声回来了。 众人像被掐住喉咙,偌大的庭院落针可闻。 公孙敬声提醒父亲:“你还不该进宫吗?”接着又问母亲,“二姨母叫你今日过去,你忘了?” 夫妻俩下意识回他们小院梳洗。到院里陡然清醒,公孙贺乃天子连襟,今日一没大朝二没廷议,他迟一时半刻谁敢置喙。自打卫孺被卫少儿指着鼻子骂一顿,两姊妹就不甚来往了。卫孺不想面对婆母,干脆去她小弟卫广家帮她弟妹带孩子。 自那以后,公孙老宅的奴仆见着公孙敬声仿佛看到暴君。休沐日,公孙敬声故意去老宅,他伯母阴阳怪气“太子的表兄来了?”他婶娘接道:“瞧瞧这是谁?皇后的外甥啊。” 公孙敬声手里的杯盖摔在伯母脸上,茶杯扔到他婶娘身上。二人气得霍然起身,公孙敬声抄起面前的点心就砸。点心宛如雪花撒的到处都是。公孙敬声的伯母和婶娘问卫孺还管不管她。卫孺苦笑,她管不了,也管不住。以前可以威胁不给他钱,如今儿子能赚钱,还有太子撑腰,她还怎么管。 公孙敬声知道他母亲只会私下嘀咕,不擅跟人吵架。公孙敬声拎起茶几就砸。公孙敬声的伯父指着他骂:“混账东西!”公孙敬声混给他看,正堂有花瓶,他拿起花瓶朝他伯父脑门砸。 他伯父吓得躲闪不及被自己的脚绊倒在地。公孙敬声又抄起一个花瓶盯着众人:“继续!” 混账根本不怕闹出人命,谁还敢继续。 又一次休沐,公孙敬声到老宅,伯母婶娘堂兄弟姊妹们不敢指桑骂槐,但见着他没好脸,不是翻白眼就是吐吐沫,浑然不像世家夫人和姑娘。公孙敬声随手掰根带刺的蔷薇就往她们身上招呼。 打那以后,老宅的人再见着公孙敬声都很有礼,不敢绕道走,更不敢装瞎。胡麻油风靡京师,堂兄弟们也不敢问,“可不可以看在自家人的份上给我们留几罐。” 公孙老宅很大,左右邻居离得远听不见,不知道主子奴仆都被他训成鹌鹑。公孙老夫人一众也觉着家丑不可外扬,没敢叫人外人知道。公孙敬声的随从觉着解气,见着昭平君就学给他听。 昭平君听着也解气,但他不能这样做,一来母亲身体不好,二来父亲比他混账。公孙敬声闹的也不是父母,而是奴仆以及叔伯兄弟和老祖母。 小太子听昭平君说完禁不住说:“你早该这样。” 吴琢:“其实这事不该公孙公子出面。” “指望我母亲?”公孙敬声嗤一声,“想都不要想!” 昭平君问太子:“以后我找父亲要钱?” 小太子赞同:“姑母的私产肯定留给你。姑丈的不好说。” 昭平君忍不住勾手搂住他:“咱们几家都是只有一个儿子,本该你最心烦,偏偏你这里最省心。我父母无所事事,舅母和舅舅一个比一个忙,反而他们有时间陪你。” “羡慕啊?” 昭平君不羡慕他是太子,羡慕他六七岁了还被舅舅抱着哄。听说前些日子太子表弟还留宿宣室殿。他长这么大也没跟父亲如此亲近过。 “你天天在深宫之中有什么好羡慕的?”昭平君嘴硬,想说什么闻到香味,他松开太子朝外看。 小太子茶室的窗对着梅树,窗外景色很好,然而看不见庖厨的情况。 昭平君坐回去:“炸什么呢?” “我也不清楚。自打有了铁锅厨子不用担心炸锅,隔三差五炸东西。炸过小黄鱼,炸过大虾,也炸过切成块的鱼,也炸鸡腿,还炸过炊饼片。”厨子是为了叫他多吃几口,小太子也不好数落他们,“得亏我日日早上练剑,否则早吃成小胖子。” 听到“铁锅”,公孙敬声和昭平君相视一眼。昭平君问:“据儿,铁锅以后有没有可能降价?” “有啊。除非发现几座露天铁矿。” 公孙敬声:“做的人多了也有可能降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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