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还有大将军和冠军侯?”说起这二人,太后羡慕儿媳,又想替先帝羡慕儿子。早年要是有这样的武将,何至于发生“七国之乱”。她后来也不至于总担心婆母为了梁王对她儿子下黑手,“依哀家看他就是闲的。” 卫子夫不好附和:“其实跟据儿上课时差不多。不必上午半天都呆在宣室殿。” “皇帝没去温室?” 卫子夫:“温室殿不好接见百官,离太子宫远,陛下和据儿都嫌不便。” “据儿能听懂吗?” 卫子夫认为儿子可以,早几年他就知道父皇是父也是君,“听不懂就睡觉。据儿是这样说的。” 王太后无语又想笑:“这孩子。也不怕皇帝打他。” 刘彻不止一次想打孩子,可儿子一脸委屈地看着他,又当着公卿的面,他实在下不去手,只能任由他托着下巴神游天外。 今日朝议他再次神游天外,连百官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刘彻气得揪住儿子的耳朵:“朝政就这么无趣?” 太子殿下不敢动,端的怕耳朵坏了:“车轱辘话连轴转还不无趣?” 刘彻松手:“总要听听百官的心声。” 小太子点头:“所以孩儿不曾故意打断他们。父皇,孩儿可以回去了吗?” “这几份奏章你看一下。昨日傍晚到的。”昨日休沐刘彻在后宫,上午又有朝议,所以他还没来得及看。 小太子翻开一份看起来风尘仆仆的奏报:“关东?” 刘彻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又有人饿死。他赶忙接过去。 小太子移到他身边,奏章上写到关东去年水稻大丰收,不过长安送过去的棉籽只能在靠近鲁地的地方种植。因为确定可以种水稻,有了主食农夫舍得分出两亩地种大豆,大豆收成也不错。奏章最后写到本该早些上报陛下,懂农事的官员担心县丞里长为了讨好上头把一说成十,各地走访一遍确定情况属实才敢上报,请陛下恕罪。 小太子算算时间感到奇怪,关东八月底就下雪了,那时粮食早收上来了。就算暗访需要时间,一个月吧。路途遥远走得慢,十月底也该到了。小太子提出疑问。刘彻摇头笑笑:“你呀,聪明的时候跟猴儿似的。你都说了八月底就下雪了。倘若下半个月,大雪及膝,你叫他们拿什么送?”顿了顿,“再赶上驿站下大雪耽搁几日,除夕前能送到已属不易。”刘彻看一下奏章外封,确实没有加急字样。 小太子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拉住他的手臂,“父皇,父皇,关东可以种稻的话,那是不是说关东贫民不必再背井离乡四处迁徙?” 刘彻恍然大悟:“朕怎么忘了。关东竟然真可以种水稻。据儿,拿笔墨,朕得问问怎么回事。” 太子殿下笔墨伺候:“孩儿记得此事好几年了。懂农事的官员难道一次没提过?” 刘彻仔细想想:“朕记得他们头一年抵达关东没急着试种,而是先查当地土地。那些会种水稻的官员都是南方人,关东的冷超出他们预料,他们觉着育苗时间晚了,但还是早了。稻苗良莠不齐,他们不知亩产多少,朕劝他们慢慢来,就是最后没成朕也不怪他们。他们大体怕朕失望,确定可以扩大种植才敢上报。” 小太子又看一遍奏章:“既然需要四处暗访,想必不止十里八村。” 刘彻颔首:“春望,宣大农令。” 春望知道陛下有意培养金日磾,令其前去大农令府。 “父皇找大农令何事?税收吗?” 刘彻摇头:“关东贫民不需要朝廷救济就好了。朕还敢指望他们纳税?朕令大农令给关东拨钱修桥修路挖沟渠。年后雪停了就把钱送过去。朕再也不想令贫民迁徙。比出兵十万打匈奴还费钱。” 说到钱,小太子想起先前听到的传言,“父皇,听说您想用银锡做白金?” “听谁说的?”刘彻心脏紧缩,哪个混账这般多嘴。 小太子:“上林苑啊。父皇,类似的招数只能用一次。” “没有的事。”刘彻脱口道。 小太子抱着老父亲的手臂:“你做白鹿皮币的时候孩儿可曾说过什么?” 以前刘彻以为儿子跟当时的大农令颜异一样反对。后来才知道他误会了,只是不赞同用鹿皮代替铜钱。再后来张汤构陷颜异,刘彻才知道就算儿子一开始就知道全貌也不会反对。 “说说你的理由。” 太子:“全天下只有父皇有白鹿?就是宗亲也不敢私藏白鹿。可银和锡呢?寻常百姓家就有。父皇如何杜绝盗铸?只怕钱没进国库反而进了他们私库。” “一经发现定判死罪?” 小太子摇摇头:“私铸铜钱判死罪他们都不怕,何况像白鹿皮币那么值钱的白金。父皇,要是银太多不知怎么用,还不如令匠人做成首饰,送给母后和两位阿姊佩戴,世家夫人见着忍不住争相效仿,你届时再放到两位表兄铺子里卖。价格只需比金低一点点就行了。” “你当她们傻?” 小太子:“不傻。可女子不在乎是金是银,要的是好看。孩儿不止一次提醒母后铅粉伤脸她都不舍得丢。父皇近日有没有见过小阿姊?” “听你母后说近日你祖母要她陪,她每日用过早饭就去东宫,一直待到金乌西坠才回来。她怎么了?” 小太子实话说:“近日她每日都戴十几个各式发簪。用枇杷的话说,三公主好像一架会动的百宝阁。” 刘彻禁不住皱眉:“她怎么了?” “祖母叫她戴的。祖母说小姑娘家家素面朝天丧气,不像皇家公主。她那些首饰不是祖母送的就是祖母叫人做的。一身衣服配十几根首饰,还有衣裙上的配饰以及手环。孩儿给她算过,她一身行头就值百金。” 刘彻被口水呛着:“多少?” “百金。一两黄金打的簪子缀几个小宝石就值四五两金。百两黄金不多。”小太子摇头。 刘彻知道女子的首饰华丽精致,从来不知道这么贵。 倘若真跟儿子说的一样,确实不如卖银饰。 “此事容朕想想。” 小太子指着关东奏报:“父皇,情况属实的话,不出五年关东就能成为大汉粮仓。何必为他人作嫁衣裳。” 刘彻揉揉儿子的毛脑袋:“就你有嘴!” “孩儿言尽于此,听不听随你。反正天下不是儿子的天下。曾祖父、祖父半夜找你聊天,你不要找儿子抱怨。”小太子起身,“身为皇帝不批奏章叫我看,我是皇帝吗?”说完还瞪他一眼。 刘彻张了张口,一句话没说出来,人已经到殿外。刘彻气得指着儿子,转向春望:“他说什么?” “殿下同您说笑呢。”春望道。 刘彻想骂人:“天下以后不是他的?” 这话春望可就不敢接了。 “大农令快到了。” 刘彻无奈地拿起毛笔表彰关东百官。 话说回来,关东穷了多年,纵然可以种水稻也不能急着收税。刘彻给关东的批示中提到,五年之内只收地税和服兵役。 大农令府较远,刘彻批完昨日积攒的奏章他才到。大农令向刘彻汇报国库情况的时候,小太子见天色不早了,令厨子准备肉和菜,他要吃暖锅子。 韩子仁见他心情很好:“殿下很开心?” 小太子点头:“还行吧。过几日雪停了我们去西市。” 翌日没有廷议,小太子甚至没出太子宫。花斑大狗在窝里呆够了,窜到书房咬小太子的衣裳,小太子朝花花脑袋上一巴掌,令吴琢出去遛狗。 吴琢奇怪:“殿下今日不用去宣室?” “不想去。” 小太子连去大半个月,刘彻习惯批阅奏章召见群臣的时候儿子在身边,他突然不去刘彻很别扭,像少点什么:“春望,太子今日忙什么呢?” “殿下好像没什么事。”站在宣室殿廊檐下能看到太子宫的情况,春望早上没见小太子出来,“是不是还在生气?” 刘彻:“都是皇后惯的!” 春望心说,真不讲理! “那,白金还做吗?” 刘彻没好气地道:“做什么做?他都能想到仿造,何况那些盗铸铜钱的宵小。宣上林苑管事。”顿了顿,“上林苑这么多事,该细化一下了。” 春望又把此事交给金日磾。随后到刘彻身边伺候:“陛下想如何细化?” 前些日子刘彻去上林苑狩猎就琢磨过此事:“在那边设个水衡都尉。铸钱、山林、牲畜、工匠、冶铁,造纸等等,各管一摊。” 春望赞同:“这法子好。陛下想好由谁担任水衡都尉了?” “主父偃快六十了吧?叫他在家歇着。他那个贪财的性子,朕的上林苑可不敢交给他。” 春望:“主父偃只是贪下面的孝敬。” “上林苑那么多职位,他能忍住不腾出几个换钱花?宣东方朔。” 春望愣住。 “没听见?” 春望点头:“东方朔?可是您当初修上林苑的时候他不止一次反对。” “所以他最合适。不舍得浪费一亩地一块铁。”刘彻说着忍不住笑了,“每每看到林中亭台楼榭他就会忍不住心疼,这得用多少钱,得养多少头牲畜,得炼多少铁。” 春望也不禁笑了:“有可能把边边角角都种上菜,能养多少牲畜养多少牲畜。不给您留一点空地,唯恐您再修离宫别苑。” 刘彻:“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回头你叫人透露给据儿,白金那事朕考虑再三决定算了。” 当日傍晚,小太子就收到消息,老父亲令东方朔任上林苑管事,也就是水衡都尉。他上任头一天就是改白金做银饰。 小太子很是意外,意外东方朔在家闲两年还能起复。至于白金改饰品这事,小太子不意外。 老父亲虽然年过不惑,但也只是四十出头,还没到越老越固执的份上,听得进人话。不过不能叫老父亲知道宣室殿跟茅草房一样八面漏风,所以翌日上午他继续窝在太子宫煮茶看书。 连着三日他都没出现,刘彻急了,问春望:“据儿这几日忙什么呢?” “殿下可能有点气您嘴硬。小孩子,过几日就好了。” 刘彻:“几日?” “奴婢今日看到吴琢出去找卫尉,估计明日是要出去。殿下逛一圈心情舒畅了,自然就好了。” 当然下午,刘彻没去后宫。翌日清晨在宣室殿廊檐下盯着太子宫。巳时左右,太子宫门外多出两辆马车,刘彻令阉人宦官先一步去后宫,他一会就过去。 小太子没有因为老父亲妥协而改变行程。他仗着这几年很少去东市,脸长开了,个头高了,这次便直接去东市。不过依然用面罩遮住上半张脸。 好巧不巧,寄存车马的时候碰到公孙敬声和霍光。 看到公孙敬声不奇怪,奇怪的是他身边的人不是昭平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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