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春望,想说什么?” “陛下有所不知,打铁做家具固然辛苦,可也不如面朝黄土背朝天苦。农民靠天吃饭,匠人旱涝保收。不说入宫当差,就是到上林苑当差也能养活一家老小。”春望问小黄门,“你以前在何处当差?” 小黄门:“回陛下,回春总管,奴婢以前在狗舍养狗。春总管见奴婢手脚勤快,叫奴婢到陛下身边伺候。” 春望:“为何进宫当差?” “奴婢家贫,奴婢一家子自愿到上林苑为奴。上林苑管事见奴婢做事仔细,就叫奴婢去狗舍养狗。好像因为以前的狗监杨得意等人上了年纪,狗舍缺人。”小黄门抬头看一下,刘彻示意他继续,“陛下,春总管说得没错,只是去上林苑炼铁种树也值得奴婢这样的人家铤而走险。太子殿下令一人一间,着实降低了作弊的可能性。明年一定有不少人浑水摸鱼。” 刘彻看向儿子:“明年还得多找几个监考官,考前把户籍打乱?” 太子点头:“父皇,去比武场?” 刘彻:“带路。” 比武场跟考场虽然挨着,但中间也有一条三丈宽的路。比武场除了多了考生等待的地方,主考官休息的地方,跟期门侍卫的教练场一般无二。 从比武场出来,刘彻往西去,也就是考场后面的面试场。面试场是三合院。这里头留有种花种树的地方,而不是像考场地上铺满砖头。 刘彻从面试场出来,往东北方向走几步就是一处凉亭。刘彻在凉亭里休息片刻,沿着抄手游廊往东,看到书院北墙。又走一段,看到书院全貌。 刘彻诧异:“书院没有院墙?” 太子:“其实就是一处二层小楼。” 刘彻指着人行道两边的土堆:“这又是做什么用的?” “来年种花种果树。不出三年这边便会绿树成荫。” 刘彻怀疑他听错了:“种果树?” 春望不禁说:“那等果子结了,这边岂不热闹的跟菜市场似的?” 太子:“最外面离皇宫也有五十丈,再热闹也不会打扰父皇和母后。” 刘彻目测一下距离:“是挺远。可朕以后还怎么直接去上林苑?” “考场南边有路。也有五十丈宽。那条路正对着宫门。父皇从那边走不就好了?” 刘彻仔细想想:“这么说你是打定主意在此种果树?” “父皇,您不嫌柳絮吹的四处都是?”太子拉着老父亲的手臂,“离书楼这么近,以后里头天天有人看书,老弱妇孺孩童来这边摘果子也不好四处嚷嚷。附近百姓在此乘凉也不好打扰他们看书习字。父皇离百姓近了才不至于被人糊弄的‘指鹿为马’。” 刘彻甩开他的手:“少给朕灌迷魂汤。” “父皇,高处呆久了很容易看不清底下的情况。也很容易把人认成蝼蚁。” 刘彻转头瞪着眼睛看他:“又趁机教训老子?” 太子殿下见好就收:“孩儿不敢。父皇,要不要去书楼看看?” 刘彻嫌热不想去,可三处都看了也不差这一处。楼门打开,刘彻不禁捂住鼻子,盖因里头的味太重,“什么味?” 太子:“木头味。父皇先等等。” 屋檐很宽,刘彻站在楼下屋檐下等一盏茶的时间,一行人进门先看到一排排书架。再仔细看,书架与书架之间有木墩,有方几,最南和最北边靠墙的地方各有一个楼梯。 太子解释上面跟下面一样,可以坐下看书,也可以趴在方几上抄书。 刘彻颔首:“可惜没有一本书。” “过些日子就有了。父皇,明年考前您再来看看,保准叫您大吃一惊。” 刘彻轻笑一声:“朕知道。你叫人捐书。” 太子脸上的笑容凝固:“卫伉,不,二舅说的?” “这你就冤枉他了。敬声和昭儿不愧是你亲表兄,书架还没做好,就一个找去病要书,一个找襄儿要书。襄儿说给你姑母听,你姑母告诉我的。” 太子:“可真够绕的。我还以为伉弟碎嘴。要是他说的——” “打他?” 太子摇头:“打他多累手。我就告诉他太学同窗,他上太学头一年还尿榻呢。” 春望等人齐刷刷看过来。 太子想笑:“你们还真信?” 刘彻不禁挑眉:“既然不是真的,你这样说有什么用?” “父皇不了解太学学生。他们生活枯燥,就算知道是假的也得围着卫伉刨根究底。”太子问春望等人,“你们有时候聊哪位公卿的时候,是在乎真假,还是更在乎有没有趣?” 自然是后者。 他们又不是廷尉,也不是三辅,更不是御史,管他真假。 刘彻:“这地方看着不大,一圈下来朕的衣裳好像湿透了。走吧。” 太阳升高,太子也嫌热。 话又说回来,新房潮湿,不必急着往里头添东西。三伏天来临之际,太子搬去博望苑。兵器、工具之类的东西由公孙敬声和昭平君盯着。买书的事也交给他们。卫伉跟太子历练两个月,长见识了,但他也很迷茫。他觉着他比昭平君还笨。一时间不知道他以后可以做什么。 刘据去博望苑他也跟过去,向他太子表兄请教。刘据告诉他他才十四岁,可以再在太学待三年慢慢考虑。说不定过了除夕他就知道自己做什么了。 昭平君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只想着赚点钱。做梦也不敢想他能当御史。这一点卫伉听昭平君说过,昭平君感慨:“我哪配当御史啊。” 也是因为众人都没想到昭平君有今日,所以当他出任御史半年还没被撵回家,馆陶大长公主才会高兴的送她半副身家。 卫伉又想到李禹那些人,十七八岁了还混吃等死。跟他们比他出息多了,十四岁就能帮表兄管钱。 浮躁的卫伉踏实下来。 过几日,刘据发现他不愁了,跟他下棋的时候漫不经心地问:“伉弟,有没有人背着你说,大将军的儿子远不如他?” 卫伉听太学同窗说过。同窗自然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卫伉出恭的时候听到过一次,在太学读书的花园里听到过一次。当时他们都不知道另一边有人。 “你当时是不是很难过?” 卫伉点头:“有点。给父亲丢人了。” “这样想你就错了。” 卫伉放下手中的棋子:“表兄,你要安慰我吗?其实我早就不在意了。他们嫉妒我有个那么厉害的父亲。” “也许不是嫉妒,只是陈述事实。” 卫伉糊涂了,表兄究竟想说什么啊。 “我父皇厉害吗?” 卫伉点头:“不说十七八岁就敢叫张骞去西域,父亲从来没有带过兵,他敢叫父亲出兵匈奴,只说这次盖考场,陛下从开始到竣工没管过,由着你折腾,换做是我我可忍不住不管不问。” “我父皇这么厉害都没有想过超过先人。父皇认为他的父皇,祖父比他厉害。他能打匈奴能削藩,就好比我们盖书院,祖辈们把地基打捞了,他无需是一名能工巧匠,只是会建房就能把这房子盖起来。” 卫伉:“我觉着陛下比先皇厉害。” “关键父皇怎么想。别人还觉着去病表兄比舅舅厉害呢。表兄不这样想,他只是尽力做到最好。去病表兄无论听到别人说他不如舅舅,还是青出于蓝,他都不为所动,所以他也就没有像你一样苦恼过。” 卫伉懂了:“不管别人怎么说,也不跟任何人比,只做自己?” “比还是要比的。不然你如何知道自己是进步还是退步?不要跟比你太强的人比。你是太学学生,跟同窗比。也不要跟霍光和张安世那样的比。像他们那么谨慎聪慧的整个长安也没有几个。仰头看人很累的。” 卫伉:“表兄也是吗?” “我生来就是太子,只是身份就足够别人仰视了。” 卫伉禁不住笑出声。 “好笑?” 卫伉捂住嘴巴。 “别人再说你不如舅舅什么的,你如果心里难受憋得慌,可以直接反驳。你父亲都不如大将军,何况我。” 卫伉眼睛一亮:“这不是占人便宜吗?” “他敢做初一,还怕你做十五?”太子隐隐记得跟谁说过类似的话,也许是卫伉,也许不是。就算是他也有可能忘了。看在他像头回听说还能这样解决一样,太子又多说几句。 像他这种似懂非懂的年龄,很容易头脑发热闯下大祸。 没过几日下了一场大雨,雨后第二日太阳不靠烤人,风也是凉的,太子就带他出西市。西市逛一圈,二人去长平侯接卫不疑和卫登。翌日,太子又令张贺带人进城接三舅和小舅的儿女。 太子把他们交给卫伉。卫伉早晚盯着他们读书习武。表妹也一样。 起初卫青不赞同侄女跟着子侄习武。太子先解释习武可以强身健体,然后问他女子为何不能习武。卫青无法回答,总不能说他希望侄女风一吹就倒吧。 两个小姑娘也不想大热天习武,太子就问她们想不想骑马。坐在马背上英姿飒爽,两个小姑娘眼馋,只能乖乖跟着兄长们挥洒汗水。 卫广夫人找卫青夫人抱怨过女儿在博望苑住十几天变成小黑娃。卫青夫人一句冬天就捂白了就把人打发了。 卫青夫人有卫伉和卫不疑的时候不觉着辛苦。有卫登的时候很累,总感觉睡不醒。她那时就觉着自己身体不好。当时就想过卫登要是女儿,也得叫卫青教她习武,可不能像她一样。 卫青母亲早逝,卫孺这个长姊不顶事,卫步和卫广家遇到点什么事都找卫青拿主意。卫青打仗不在家,她们就找卫青夫人。听她的听习惯了,这事也不敢不听。 这次也跟前几年一样,等卫步和卫广女儿到家,果然从白面炊饼变成了高粱炊饼。卫步和卫广夫人搂着孩子直呼心疼。两个小姑娘不但不以为意,还嫌她们哭哭啼啼烦人。 卫广和卫步的孩子回去,也预示着三伏天结束了。太学快开学了,卫伉和卫不疑也该回府准备了,博望苑只剩太子一人。他又住两日也收拾收拾回宫。 刘彻从后宫回来正好碰到儿子的车:“殿下终于舍得回来了?” 太子殿不答反问:“父皇这是去哪儿风流快活呢?” 刘彻噎得哑口无言:“谁都打趣!” “父皇,给!”太子递给他四个纸袋。 刘彻下意识接过去:“什么东西?” “两袋果干,两袋牛肉。” 刘彻诧异:“你又杀牛了?” “没有。长平侯府的奴仆有次出去买菜不巧碰到有人杀匈奴牛,找他们买的。几个表弟都在孩儿那里,舅母就叫人送了几十斤牛肉。几个表弟表妹恨不得长在瓜田里果树上,没人吃这个。孩儿就做主全做成牛肉干。” 刘彻诧异:“都给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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