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刘据看完奏章出了宣室殿就去博望苑。刘彻会叫人留意儿子的行踪,但他很少过问。今日听宦官提到太子出去了,刘彻也以为他去东西市了。 此后一个月,太子隔三差五出去。 多年以前的四月二十五日刘彻被立为太子。 刘彻登基后二十五日成了很寻常的一天。这一日非休沐,也没有廷议,刘据帮老父亲看完几份奏章就起身告退。刘彻也没发现儿子跟平时有何不同。 一炷香左右,太子殿下抱着一个木盒进来。他眉头一挑,刘彻屏退左右:“又有什么宝物?” “父皇,儿臣觉着儿臣要成神了。” 刘彻嗤笑:“又说胡话。” “您去泰山祭拜天地其实跟在宫里祭拜一样。” 刘彻:“你知道什么叫心诚则灵吗?” “如今国库空虚,您去祭拜天地的时候上天还能下钱?” 刘彻指着殿外示意他可以滚了。 太子跪坐在御案一端:“父皇可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爱说不说!” “您被立为太子的日子啊。”太子打开木盒,刘彻不置可否地瞥一眼,仅仅一眼他就傻了。刘彻轻轻摸摸衣料,舌头打结,难以置信,“这是,传说中的南海鲛绡?” 太子胡扯:“儿臣又没见过鲛人,以前也没有穿过那种衣服。原谅儿臣无法回答。” 刘彻下意识想起身,又不舍得放下衣裳,太子抬手拿出来,刘彻急得大喊:“轻点!” 这身长袍刘据穿着不合身,盖因少年肩窄,手腕骨头都比刘彻细一圈。太子把长袍打开刘彻就以为是为他量身做的。 “你这些日子三天两头出去,也不怕被人认出来,原来是去找这个?”刘彻还记得被他打发至上林苑的小黄门提过,太子担心遇到李延年的妹妹,那两年很少出去。 太子这一两个月出去的次数快赶上之前两三年了。 “父皇,这是外袍。你可以直接试试。” 刘彻张开双臂,太子伺候他更衣。刘彻几乎没有感觉到重量:“据儿,这件长袍也能延年益寿?” “您想什么呢?”太子好无语,“穿着轻便舒服罢了。都跟你说孩儿遇到那么多奇人都没有见过神仙,您怎么就不信呢?” 刘彻:“你以前也没有想过还有这种衣裳。谁知道以后什么样?尽人事,听天命。你不是也常说吗?” 太子常说的多了。 “皇后有吗?” 太子给他个眼神让他自己意会。 儿子这些年弄到的东西不是孩子用的就是男子用的,想来容不得他挑三拣四。否则也不至于送三个女儿男子用的玉佩。 “你舅呢?” 太子:“二舅比您瘦,有也不合身。” 这话刘彻不爱听,他哪里胖了。谁见着他不说他才三十出头。 “你的腰比二舅粗一圈。”太子提醒他,“虽然不认识您的乡民认为你不到四十,但见着二舅一定认为他才三十岁。” 以前卫青没有这么显年轻。多年征战让他的肤色变得粗糙黝黑,就算几个冬季捂回来,神色也不好。太子给他的药丸,他病了就用一粒,近几年反而把身体养回来了。 太子后退:“父皇,里头的衣裳换成浅色,这样出去准有女子向您示好。” “年近半百还穿浅色?”刘彻嫌弃,“朕乃皇帝,不是倡优。” “所以儿臣没说在宫里这么穿。”太子好奇,“父皇,这衣裳您敢穿吗?” 外袍看起来很厚实,其实轻薄如纱。刘彻打量一番,在阳光下他一定像镀了一层金光。刘彻不敢出去,但他敢在宫里穿穿。 刘彻脱下,令众宦官进来,把他出宫穿的常服找出来。他挑一身浅色的,翌日清晨就做寻常打扮。 自打刘彻过了不惑之年,无论去哪里都是一身黑。翌日廷议他身着白色长袍,外罩蓝白金纹外袍,看起来跟太子似的,百官下意识往他身边看。 太子殿下一身红,高扎马尾,青春年少。百官又移到刘彻身上,头上束冠,所以,这真是皇帝陛下。 宫里来新人了?陛下为了让自己显得年轻穿成这样。百官明白了,收回堪称震惊的视线。百官离得远,又一时被他的着装惊得久久不能回神,以至于没有发现他的外袍很是特殊。 春望昨日见过,今日又亲自伺候天子更衣,此时还是忍不住频频打量他的外袍。太子这是在哪儿寻的?民间何时又这等工艺。棉非棉丝非丝金非金,看起来像美玉压成片做的。 刘彻为了显摆他的衣裳,早已令人把窗打开,殿内明亮,公卿上奏的时候他微微抬手,上奏的公卿以为眼花了。 散朝时刘彻先起身,百官终于注意到他的长袍。公卿也是见过好东西的。其中一些出身世家的官员家中收藏的宝物可能皇家都没有。但他们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精美却又淡雅,看起来又很华丽的衣袍。 刘彻抬抬手令百官退下。百官鱼贯而出,难得摒弃前嫌伸长脖子讨论,“陛下方才是不是在显摆他那件衣裳?” 公孙贺同他自幼相识,想也没想就点头:“是不是南海送来的贺礼?” 石庆摇仔细想想:“近日没有外臣进京。” 有人决定问问宣室殿的人。然而除了春望谁也不知道那身外袍哪来的。倒是公孙敬声回到家中听父亲说起这事,猜到是他太子表弟买的。 公孙敬声想到戴在儿子脖子上无事牌,再想想他父亲经常犯蠢,他决定装不知道。 后来卫青和霍去病也猜到了。二人这次没敢叫太子也给他们弄一身——太显眼。 话说回来,百官走后刘彻仍不满足,又去椒房殿跟皇后显摆。他决口不提衣裳,但坐在皇后面前小动作不断,一会儿喝茶,一会要下棋,一会儿想吃点心又怕把衣裳脏了。 卫子夫起先想问他的外袍是哪位织工做的。见状明白跟儿子有关。卫子夫想装瞎,但她忍不住,甚至想上手摸摸。 刘彻等卫子夫忍不住要动手了才问:“皇后,朕的这件礼物如何?” “陛下穿这么厚不热吗?” 刘彻:“这件外袍看起来热,但不吸热。皇后想不想试试?” 卫子夫想叫他滚。 “陛下,只有这一件吧?脏了可如何是好啊。”卫子夫见他变脸,心里可算舒服些。 刘彻气得走人。 没到宣室殿就下雨了。刘彻为了显摆他的衣裳没坐车,黄门要脱下外袍为他挡雨。刘彻突然发现雨水往下滑。 夏日的雨来得快走得急。大雨过后殿外很热,刘彻中午就没出去。下午他又晃悠到椒房殿,屏退左右,把茶水往身上泼。卫子夫怀疑他疯了,紧接着就看到茶水一滴不剩落到地上。 “看来皇后多虑了。”刘彻说完迤迤然离开。 卫子夫盯着满地水渍茶叶愣了愣神,回过神就骂:“有病!” 自打得了儿子的药丸,刘彻没指望儿子还能弄到好物。这个礼物虽然目的不纯——不希望他迷信鬼神。刘彻也懒得解释,他不是迷信,只是觉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罢了。可是刘彻也很高兴——儿子心里有他,儿子孝顺。 礼物比他以为的还珍贵,刘彻越发欢喜。 翌日下午,太子跟太傅读书的时候,刘彻晃悠到东宫。刘彻以防太后眼花看不清,伺候她用茶。其实他一进来太后就注意到了,以往一身乌黑的儿子像换了一个人。 太后不是皇后,她好奇就直接上手,布料又轻又滑,甚至冰冰的。太后叫皇帝也给她弄一身。天热了,穿薄了早晚易生病,穿厚了易中暑,里面中衣,外面这个正合适。 刘彻胡扯:“仙人托梦送给朕的。” 太后当他放屁:“没有就没有。” 刘彻起身叫她看清整件长袍。太后看到金色纹路全是瑞兽,其中还有几条龙,不似凡品。但太后不信,盖因她也胡扯过,比如怀刘彻的时候说过梦见太阳入怀。 “真是仙人托梦送你的?你有没有问问你父皇在天上好不好?母后还能活几年?” 刘彻被问住了。 太后一脸失望:“你居然没趁机问问你父皇?也没替母后问问还有几年寿命?你个不孝子,只想到自己!” 刘彻脸绿了。 太后很是得意,让你显摆。 “母后上了年纪得好生休养,朕就不打扰你了。” 太后叫住他,指着身边的座位。刘彻坐过去,太后叫他脱下来。刘彻抓住衣裳:“母后,这是我的。” “宝衣又不是路边野菜。母后不知道可遇不可求?叫哀家看看也不行?” 刘彻递给她。 太后一点点看过去:“真不错。说不定刀枪不入。” 刘彻眼中一亮,令宫人找一把剪刀,他不舍得动衣袖,就挑最底下以及侧边试一下。三次都没能留下痕迹,刘彻的心差点跳出来。 太后叮嘱宫女今日的事不可外传。太后还给他:“大体是上苍看你修建章学堂对你的赏赐。” 刘彻心说,明明是我儿子苦苦寻找的。 忽然刘彻不确定了。 太子曾提过,自打买到宝剑和药之后那些神人仿佛消失了一样。之前他令霍去病领兵寻找单于王的时候也问过儿子还能不能买到止血药。太子回答不能。 太子前世很少受伤确实不需要准备太多止血药。到他修炼中期有止血药也没用。后期没人能伤着他,不需要任何药物。是以刘据以前才会认为芥子空间里没有药。 “是不是?” 结合以前儿子有了好东西不会直接拿出来,而是找个合适的时机,刘彻不禁说:“有可能。不过该出兵还是得出兵。不打他年年来犯,打一仗边关百姓能安稳十年八载,值!” “哀家不懂这些。”太后懒得管。她跟窦太后不同,窦太后身为太后和太皇太后的时候没少干涉朝政。王太后上头有婆婆的时候不理朝政,婆婆薨逝她也依然跟以前一样。 刘彻十分孝顺也是因为太后真是位好母亲。 “母后,这件衣裳也像为朕量身做的。” 太后闻言又仔细看看:“像。” “母后跟谁说话呢?” 母子二人双双变脸。刘彻立刻把衣裳穿好,不再显摆。而他刚坐好,平阳公主就进来了。平阳公主看到刘彻也以为眼花了。确定真是他,移到刘彻身边。 刘彻心说,她想作甚。不禁抓紧衣裳,担心被她扒掉。实则平阳公主没有发现他的这身外袍有何不同,她想问刘彻为何不许她去未央宫。 刘彻无法解释,一想起那事就尴尬。看到儿子送的衣裳,刘彻恨不得叫平阳公主滚出去。 太后见刘彻懒得理她,就叫平阳公主过来,有什么话坐下说,蹲在天子身边不成体统。 平阳公主坐到刘彻对面等着他回答。刘彻不想一开口就叫她滚,就令宫女上茶点。平阳见他装聋作哑,就夸皇帝这身衣裳选得好,显得他三十来岁,跟大将军似的。随后她扯到大将军以前是平阳侯骑奴,幼年瘦瘦的,没有想到他乃天生将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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