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汤忍俊不禁。小孩眨眨眼睛,搂住父亲的脖子:“逗我啊?” 太子摇头。小孩又看看张汤,他满眼笑意,像是在看热闹,“不是就不是。我玩去啦。” “不许往外跑。今日风大,出来的时候你怎么说的?”太子问。 史良娣不建议他出来,小孩跟母亲保证他在马车里不出去。小刘进一脸无辜地望着父亲,仿佛说,一时忘了,父亲见谅。 太子:“出去也行。” 一个“也”字提醒小孩还有后续。小刘进耐心等他说完。太子笑着把他的帽子和围嘴戴好,又令两个小黄门跟着他。 小刘进不喜欢裹着嘴的围脖,下意识伸手抓。太子眉头一挑,小刘进停下,一脸无奈地看着父亲,就差没明说,真拿你没办法。 太子气笑了:“他们都是我的人。”瞥一眼小黄门。 小孩以前试过吓唬父亲的人,也曾威逼利诱过,比如用美食玩具贿赂他们。然而他们收下东西就呈给太子。小刘进差点惊掉下巴。打那以后他再不敢笼络父亲的人。 小刘进听懂了,父亲的意思一旦被小黄门发现他把围脖和帽拿掉,他别想再出去耍。 “你的你的,都是你的!”小刘进不敢反驳,也不敢阳奉阴违,只能叫嚣几句过过嘴瘾。 太子温柔地笑笑,一脸宠溺,顿时把儿子笑的没脾气了。小孩心里有气,嘟着嘴出去。 虽然今日有风,也有暖阳。小商小贩不舍得错过赚钱的机会,就把摊子支在书楼东墙胡同里。北有建章学堂,南有比武场,院墙很高,虽是通风的胡同口,却比在凉亭游廊下暖和。 小刘进跑出来就看到东边很多人,还能看到浓浓的白烟,随着白烟飘来香味。小刘进经常上街,闻到香味就知道那边有卖美食的。他本能往那边跑,跑出去几步,停下,转身,回到书楼。 太子:“累了?” 小刘进扑到他怀里,没等坐稳就朝父亲腰间摸。太子顿时明白:“没钱了?” “忘啦。”小孩抱住他的脖子撒娇,“父亲,给我一个,我,我我还你两个。” 太子给他一枚铜钱。小刘进伸手接过去,一双眼睛继续直勾勾盯着荷包。太子微微摇头,一脸抱歉。小孩又趴在他怀里撒娇歪缠。 太子:“要钱买什么?” “我去看看,不买什么。” 太子点头:“我给你十个,你还我二十个,下次出去可就没钱了。” “那那你给我五个呢?” 太子掏出五枚铜钱:“回去还我十个?” 小孩连连点头。然而他此时不渴不饿,不吃米糕,不要油炸之物,挑挑拣拣,花一个铜板买一份麦芽糖稀。小刘进接过去就要吃。小黄门提醒他风大,小孩伸手,小黄门快速把他抱回书楼。小刘进拽掉围脖,窝在太子怀里嗦完麦芽糖稀就困了。太子带他回去。 下午,太子一边煮茶一边盯着儿子练字。 小刘进写完一张,宦官为他换纸的时候小孩趁机问:“父亲为何不用写啊?” 太子接过他的笔在竹纸上写下儿子的姓名。太子拿过小孩刚刚写好的字:“哪个好看?” 小刘进很想违心自夸,可他夸不出口,小孩的小脑袋埋他怀中,一副没脸同他比较的模样令太子哭笑不得,也令伺候的宦官忍俊不禁。 太子:“父亲不止不用练字,也不用练剑。可知为何?” “父亲学会啦。”小孩低声说。 太子拉起他:“你如今才五岁,而父亲练了十五年。” 托太子经常领他出去买东西的福,没人教他算术,他也知道三个五是十五,五个铜板能买几个鸡蛋,几斤板栗等等。 听闻这话小刘进不敢信,掰着手指确定一下,惊得张大嘴巴。 太子笑着点头:“继续吧?” 小孩捧着他的脸:“父亲好辛苦啊。” “我们所有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小刘进好奇:“不学会怎样啊?” “会被人嗤笑,会被人欺负。还记得卫伉表叔吗?他以前不好好练剑,谁都敢欺负他。” 小刘进疑惑不解:“为什么欺负他?” “因为有的人很坏。不是每个人都像进一样懂事。他们看到路边的狗都会上去踹两脚。父亲教你识字,以后他们动嘴的时候,你有词反驳。父亲教你练剑是为了他们辩不过你跟你动手的时候你好反击。不然你得一直跟着父亲,或他们。”太子看一眼小黄门,“父亲和他们保护你。” 小刘进做梦都想一个人上街,闻言连连摇头。他一直想不通为何要识字练剑。虽然有时候很好玩,但有时候很无趣。他又不是不认识钱。听到这番话,小刘进茅塞顿开,拿起笔继续练字。 连写四张纸小刘进才可怜兮兮的伸出西小手喊累。 太子递给他一杯茶汤,又喂他吃块点心:“陪父亲下棋?” “不想下棋。”小刘进脱口而出。 太子:“好吧。” 小刘进不敢信,怀疑他听错了。 “你已经很聪明了,不学也无妨。” 小孩眨了眨眼睛,此话何意啊。 小黄门低声同小孩解释,下棋可以让人变得更聪明。太子故意瞪一眼小黄门,小刘进以为父亲不希望他聪慧过人,盖因太子平日里没少嫌他聪慧,眼珠一转一个主意。小孩放下茶杯,拉着太子的手要学围棋。 太子慢吞吞拿出围棋,小刘进忍不住催他快点。在小孩身后的小黄门低头忍笑——小皇孙啊小皇孙,跟太子殿下耍心机,你还嫩了点。太子殿下可是连陛下都敢糊弄。 太子以前休沐日很少去椒房殿和宣室殿。前者难得清静一日,太子不好打扰。后者多半在后宫,太子过去也见不着人。自打有了孩子,兹刘彻在长安,太子就跟公卿一样五日一休,第五日傍晚回北边太子宫。 太子贴心,刘彻反而不瞒,认为太子宠孩子。今日休沐,刘彻哪都没去,问身边人太子是不是又回太子宫了。 小黄门自然不敢隐瞒。刘彻不由得想起儿子曾经说过,他不想登基为帝。刘彻怀疑儿子手把手教孙儿,正是打着这个主意。 刘彻气得胸口疼,霍然起身。殿内宦官吓一跳,慌忙跟上。刘彻跨步到殿外,冷冷的北风一吹叫他冷静下来。 翌日下朝,刘彻留下儿子,屏退左右。 太子仔细想想,这些天无大事啊。 周边小国虽然蠢蠢欲动,但他们惧怕皆惧怕大汉大将军和大司马。几个月前跟匈奴一战,霍去病没能手刃单于王,周边小国依然认为单于王突然病逝跟霍去病脱不了干系。以至于往年逮住机会就刁难大汉商人的西域小国这几个月大开方便之门。端的怕惹怒大汉天子,令大司马荡平西域。 至于天灾,几乎年年有,不是暴雪就是大风,要么就是干旱。这种情况忧心忡忡也无用。国库有钱有良,大农令甚至无需请示天子就能把此事办妥。 “出什么事了?”太子问。 没有外人,刘彻有话直说,问儿子是不是希望他直接传位给孙儿。 小刘进才五岁,考虑此事着实过早,是以太子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父皇——” “朕不想听你解释。” 太子:“看父皇的身体人到七十也不难。那时进也有二十一二岁了。” “不后悔?” 太子粲然一笑。 刘彻顿时觉着他问了一句废话。 太子敛起笑容:“父皇,您看何时立进为太孙?” “那是你儿子。”刘彻言外之意太子听懂了,立不立,立什么都是太子的事,与他无关。 太子苦笑:“父皇别说气话。进是长子,为了朝堂稳固,以后也得立他为太子。儿臣倘若不亲自教他,日后哪敢传位于他。” 刘彻转向儿子:“朕没听错吧?你刚刚说的是太子?” 太子:“父皇不同意他继承皇位,只能儿子先为帝不是吗?” 刘彻颔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太子笑不出来:“父皇,孩儿要是今日登基明日退位,又有什么意义?” 刘彻:“那是你的事。你不怕百官跪地挽留,朝野动荡,上午登基下午退位也行。” 太子揉揉太阳穴,老父亲说笑呢。 刘彻见儿子一脸无语,他心里很是畅快:“你确定进堪当大任?少时聪慧不见得长大后精明。” “儿臣明白。”太子认为在他悉心教导下儿子定能成为撑天之柱。 考虑到世间事没有一定的。比如小刘进调皮,从马上摔下来。太子并非诅咒儿子,而是皇家有皇位要继承,他不得不做好万全之策。 回到宣室隔壁的太子宫,太子屏退左右,从荷包里拿出几个铜书案上一扔,卦象令太子很意外,小刘进跟他幼时为自己算的那一次很像。细想想也正常,他是父,刘进是子,他安然无恙,小刘进方可无忧。可如今皇家只有他一位皇子,老父亲已年过半百,儿子的卦象怎么还跟他一样乃是大凶之象。 难不成老父亲有可能为他添个弟弟。 太子想为老父亲卜卦,随即一想不如看看儿子凶中藏吉的一线生机。太子研究片刻,确定一线生机是指子孙后代。太子其实不擅卜卦。但算算儿子子孙福方面于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子孙后代福泽绵长?太子又倍感意外,进儿有个好儿子,他有个好孙子吗。若是这样好像也不可直接传位于孙儿。进又不是他,他不想当皇帝,不等于儿子也不想当皇帝。 儿子的生机是指子孙,他卦象暗藏的生机定然不是指后代。太子又算一下他自己的子孙福,顿时不忍直视。 如今四海升平,他又有大将军舅舅和大司马表兄,他的卦象凶险难不成是指往后十年或二十年会出什么变故。 太子从皇亲国戚到公卿大夫仔细梳理一遍,先在纸上写下卫青的姓名,随后又写上他的年龄。接着是霍去病的生辰八字。太子先算舅舅的寿命,后算大表兄的,令他忍不住怀疑前世学艺不精,竟然无法推算。 二人活着四夷都不敢侵扰大汉,百官自然也不敢在他俩眼皮子底下给他添堵。二人去世后,公孙敬声文不成武不就,卫伉没有上过战场,霍嬗虽然聪慧,但跟张汤等人比起来堪称心无城府,显赫的卫家竟然无人可用。 太子庆幸他有三位姊夫,赵破奴、吴蛮子和张安世。虽然他同金日磾偶有来往,但其对老父亲忠心耿耿。霍光看起来只忠于老父亲。不怪他和儿子的卦象都只有一线生机。 三位阿姊倘若所托非人,可能他连一线生机也没有。不,不是这样。老父亲乾纲独断,敢于大义灭亲,如果他自身失德,三位姊夫都帮他也无用。思及此,太子确定他卦象透露的生机是指他本人。 果然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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