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赧然一笑,旋即感激道:“若无皇祖母扶持,玄烨又怎会有今日?您是朕一生都要尊敬拥戴的人。” 太皇太后轻轻触摸孙子的额头,“皇祖母很欣慰,看到你渐渐成长为咱大清有担当、有谋略的皇帝。待你能亲政,皇祖母啊,也就放心待在慈宁宫里,过过含饴弄孙、天伦之乐的日子了。” 听到此,玄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两手握拳,有些不自在地在大腿上敲了敲。 看到孙子的脸色微变,太皇太后也知晓了玄烨的态度,虽是无奈,但也不恼,“瑶嘉是个好孩子,只可惜福气薄。这两年来身子也愈发不好。哀家如今也不盼着她为皇家开枝散叶了,只盼她能好好养身子,能平安康健。 可你一直后宫空置,更没有皇嗣,大臣们意见都很大。这对一个帝王来说,是大忌,会引起朝政不稳的。” 玄烨犹豫道:“可朕已经打定了主意,在没解决完鳌拜和三藩的事之前,并不想考虑后宫的事。” “这不冲突。” “孙儿没心思。”玄烨打算退让一步,“您再给孙儿一年时间门好不好?一年后,孙儿必定听您的,为皇家绵延子嗣。” 虽嘴上说着软话,眉宇间门难掩倔强本色,其实玄烨长得并不很像他皇阿玛,相貌大多随了孝康佟佳氏。可有一瞬间门,布木布泰有些恍惚,仿佛在孙子身上看到了她的儿子福临的影子,甚至太宗的影子。 她年纪大了,丧夫又丧子,一个人从年纪轻轻起便肩挑江山的重任,她害怕再经历第三次。她想将这个自幼便早慧懂事、坚强到令人心疼的孩子,扶持到他能够坐稳江山,再将他亲手交到一个知冷知热、能与之同心同德,共看锦绣山河的人手里。这样即便将来有一天她撒手西去,也能安心了。 想到这里,太皇太后打算迂回战术,“皇帝以国事为重,哀家高兴还来不及呢!你既不想选妃嫔,那哀家便也不勉强你。好在灵珊马上就要搬进宫里,能陪着哀家。到时候再多选几个伴读,宫里可就热闹了。哀家就喜欢小姑娘。不知内务府都选了哪些人进来?” 玄烨吩咐顾问行道:“你去内务府把明珠叫来,将淑宁郡主待选伴读的名录带过来。” “嗻。” 不一会儿,明珠便带着名录到了乾清宫。 “微臣给皇上、太皇太后请安。” “免礼平身!明珠,你把拟的待选名单给太皇太后跟朕说一下。” “嗻。”明珠展开了名录,念道:“辅政大臣遏必隆之女,钮祜禄庆琳,年十六;内阁学士陈廷敬之女,陈佳吟,年十四;弘文院学士、一等轻车都尉图海之妹,马佳令宜,年十五;保和殿大学士索额图之侄女,赫舍里云初,年十四。” 念到这里时,玄烨同太皇太后相视对望,看来他们虽然不介怀,赫舍里氏一族却心急多了,毕竟事关家族荣耀。 明珠继续念道:“国子监祭酒李远山之女李清,年十六;辅政大臣鳌拜之女,瓜尔佳挽月,年十六……” 太皇太后打断了明珠,疑惑道:“哀家记得鳌拜只有一个女儿,曾说亲于苏克萨哈家,两家曾因子女婚事弄得不欢而散,不相往来。他夫人也去世得早,怎么还有一个这么小的?是收的义女?” 玄烨坐在一旁不做声,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明珠解释道:“回太皇太后,微臣核实过,确是鳌大人家千金,是如夫人所出,母女皆已入族谱。另,赫舍里氏家选来的那位千金,也是庶出。” 太皇太后掸了掸旗袍,“哀家知道了。这什么出身,哀家不是很看重,一个个的都是一品、二品朝廷重臣家的女儿、姐妹。不过,这鳌拜竟也会将女儿送进来做伴读,究竟打得是什么主意?这,又是在给咱们祖孙出难题啊!” 说罢,太皇太后看向了坐在一旁半晌没有作声的玄烨,她知道皇帝近年来与鳌拜关系势同水火,提到鳌拜恨不得立刻除之而后快。只因主弱臣强,实力尚有悬殊,才一再忍让。如今他还要将女儿安插到这皇宫里来,心思也由此可见。 “玄烨,你说呢?”皇太后见他面上并无半分笑容,眉宇间门凝重,似有不悦,以为他是不愿意,又要同鳌拜置气,于是便同明珠说道:“明珠啊,你先回去吧。” “微臣告退。” 待明珠出去后,太皇太后才劝慰起玄烨来,“哀家瞧你不做声,可是对鳌拜送女儿进宫做伴读的事情介怀?依哀家看,这鳌拜恐是眼见索尼不在了,皇后赫舍里氏又久没有子嗣,所以动了送自己人进宫的心思。不过,他既已上报内务府,女儿也符合伴读的要求,若没个合适的理由打发,就这么下了鳌拜的面子,恐又会闹出一番风波。你觉得呢?” 玄烨没有反对,而是同太皇太后笑道:“皇祖母,这不过是选区区郡主伴读,又不是选妃嫔,鳌拜这心思恐怕是动错了吧。您也……记岔了吧?” 太皇太后旋即反应过来,祖孙俩心照不宣,皆摇摇头笑了起来。“是哀家老糊涂了!是啊,这本就是选伴读,又不是选秀女。他若愿意送进来,卖他个面子安抚一下又如何?而且人又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掀不起多大浪来。若那丫头同她阿玛一样,不是个省事的,那也好办。哀家可做主,将她赐婚给裕亲王福全做福晋……” “万万不可!” 太皇太后惊诧,皇上竟会反应如此之大。 玄烨似也意识到有几分失态,站起身来向太皇太后失礼赔罪,“皇祖母总让孙儿喜怒不形于色,要隐忍克制,但孙儿还是稚嫩了,尚需要费心思去琢磨。朕也是被那鳌拜气糊涂了。您方才说,想将他女儿赐婚裕亲王,朕认为不妥。” 他缓缓起身抬头,定了定神,坚定道:“鳌拜一党已是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若此女嫁给裕亲王,那便和鳌拜做了姻亲,焉知兄弟是否睨墙?” 太皇太后神色微动,看向孙子的眼眸中水光盈盈,惊诧之余更加心酸,那个白玉无暇的孩子,终究还是渐渐长大了,有主见,有多疑,有帝王之血的冷酷。 玄烨以前绝不会忌惮福全,不过想来也是,毕竟鳌拜权势滔天,谁有了他做助力都如虎添翼。 “朕也怕,有朝一日除掉鳌拜的时候,会因此伤了裕亲王福晋的心,那也等于是伤了福全的心。所以宁愿开始就不要赐这个婚。” “哀家也只是这么一说。既然如此,那便暂且顺了鳌拜的心意,让她女儿进宫来。哀家多加留意便是。” 门外顾问行恭敬通传道:“皇上、太皇太后,銮仪卫指挥使叶克苏大人求见。” 太皇太后站起身来,“你忙你的吧!” 玄烨跪在地上道:“孙儿恭送皇祖母。”起身时,才发觉那扳指上已都是手心的汗。他张开手掌,自言自语道:“真是的,怎么会突然出这么多汗?” 不过似乎心情畅快了很多,像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布木布泰从乾清宫中出来,与叶克苏走了个对面。“你就是佟国维家那孩子?” “奴才佟佳叶克苏参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金安。” 布木布泰右手提了提那龙纹拐杖,从叶克苏身边走过,难得不悦地嘀咕了一句,“一个两个都不成家生子,真是有悖祖宗!” 叶克苏听得一头雾水,心里道:我今儿是招谁惹谁了? 顾问行微笑着,忙对他道:“叶克苏大人,您请吧?皇上等着您呢。” 叶克苏深吸一口气,迈了进去。 玄烨一看到他就大为畅快,“叶克苏你来啦?找朕所谓何事?” 叶克苏发觉今儿皇上似乎格外愉悦,都快喜上眉梢了。“回皇上,鳌拜大人家的二小姐今儿来我家找我商量一件事儿。” 玄烨本来正准备在书桌前坐下,听到这话,身子一滞,坐下后拿奏折的手也慢了许多。他眯了眯眼,打量上叶克苏的脸,“她去你们家?她怎么知道你住在哪儿?” 叶克苏:皇上这是抓住了什么奇怪的重要之处?明明他说的只不过是一句再稀松平常不过的话啊! “回皇上,奴才也问过挽月小姐这句话,她说是上回在奴才祖母寿宴上,偶然听奴才额娘所说,便有心记下了。” 有心记下?她为什么要有心记这种细枝末节?她什么时候对叶克苏这般上心了? 玄烨提起笔,蘸了蘸墨汁,“哦,接着说。” “她来找奴才,是想请奴才帮她一个忙来着。” 手停滞,提着笔悬在纸的上空,一滴墨不小心滴了下来。玄烨瞥了一眼,沉声喊道:“顾问行!” 顾问行陪伴皇上多年了,一听声音觉得不对,赶忙过来一瞧,只见宣纸上好好地多了一个墨点。“奴才该死!”忙麻利地帮皇上更换笔墨纸砚。 叶克苏接着道:“她似乎对江南织造上的事情格外上心,奴才刚在南边查出些眉目,不会是鳌拜家听到什么风声了吧。” 玄烨侧首,修长的手指轻轻划了两下眉毛和鼻梁,“你把她找你的前因后果都同朕说一遍。” 叶克苏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地回禀,提到挽月称呼他为“叶克苏哥哥”,言及两家是世交、企图跟他套近乎好办事时,他瞧见皇上的脸色沉得能拧下水来。 做銮仪卫的惯会察言观色,叶克苏停止了回禀,小心翼翼地问玄烨道:“皇上,您?” 玄烨捏了捏眉心和鼻梁处,末了握紧了拳头,蹙眉淡淡斥道:“不愧为鳌拜之女,狡猾至极!你可莫要为她轻易牢拉拢去。” 他抬眼看向叶克苏,叶克苏忙道:“奴才誓死效忠皇上,岂会被花言巧语所惑?” “接着说吧。” “嗻。”叶克苏继续将挽月所托之事与自己在江南所查到的事情,一一同玄烨讲尽。 玄烨听罢,“不管她是否听到风声,还是无心之举。既然送上了账本,那你就顺水推舟查。人家送上门,不比咱们偷摸查要方便得多?” 他总隐隐觉得,这对父女在向他频频示好。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另有所图? 一想到即将到来的伴读进宫,玄烨反而不去猜疑了,真示好也罢,另有所图也好,鳌拜,朕倒要看看你们父女究竟有多大能耐!那就较量较量! 搭在桌案边上的右手“当当”敲了两下。“你就大胆地去查!不必顾忌!” “嗻。江宁织造刘德彪贪赃枉法,勾结富商,强买强卖牟取暴利板上钉钉。奴才除了查到这些,还查到一点眉目,怀疑和宫里的人有关。” “谁?” “十三衙门太监总管吴良辅。”叶克苏又道:“奴才还怀疑,上回您出宫去找行痴大师,也是宫里走漏的风声。” 玄烨心道:身边也是危机四伏,这个皇位坐得还真是不易。 叶克苏试探着问道:“皇上,假若查出来此事同鳌拜本人没有什么干系,皆是底下人所为,那……需不需要奴才让它变成鳌拜一人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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