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再次请罪,“阿娘、香香,我真的错了。我本是没想把这桩婚约当真,只是作为一个计谋,用来诱骗刘玄德前来吴郡,却没料想刘玄德思虑得如此周全,竟一到吴郡就敲锣打鼓,闹得人尽皆知,还亲自上门去叨扰乔公。” “孩儿知错。”孙权更匍匐下来,再次对吴夫人施礼。 吴夫人怒不可遏,“你一句没想、不料,说得倒是轻松,祸害的却是你妹妹的终身。如今,整个吴郡都知道我们孙氏要与刘玄德联姻,你妹妹一个好好的女郎,要嫁给一个垂暮的老叟,你是想逼着我们母女去九泉之下找你父亲和大哥吗!” 吴夫人此言便算是以死威胁。 孙权更是诚惶诚恐地急切回应,“母亲何故说出这样的话,儿子并无此意啊!儿子只是一心为东吴,想早日取得与刘玄德共同夺下的属于东吴的荆州之地。也实在是情急之下、思虑不周,才让刘玄德钻了空子。若是母亲与香香不愿,我只管找个借口回驳了这桩婚约就是。” 吴夫人嗤笑一声,“回驳?你以为刘玄德为何要敲锣打鼓,他就是根本没留给你反悔的余地。现今东吴与刘备交好,我们既是盟友关系,联姻再合情合理不过。既是你先提出的婚约,他诚心诚意地前来迎亲。若是此时我们告诉他作罢,只会让天下觉得我们东吴背信弃义、有违誓言,便是刘备永远不还荆州之地,乃至趁机攻打东吴,也完全是占了理。你现在拿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 “那要如何,总不能真把香香嫁给他?”孙权忽地抬起头来,郑重地反问吴夫人。他面上的懊恼与愧疚此时达到一个极点,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两下。这次是他们东吴在谋略之上输给刘玄德了。 吴夫人哭笑不得,连嗓音都气到发颤,“如何?你问我,我去问谁?问你死去的父兄吗!如今,唯二的法子就是,你妹妹乖乖地嫁过去,或者我带着你妹妹去死!你觉得哪样好,你倒是告诉我这个做母亲的!” 吴夫人捶胸顿足,怒目圆瞪堂下的孙权。 孙权再次低下头。孙尚香由原本的生气、恼怒,变作伤心、难过。她低声地啜泣着,悲伤的哭声虽微小但清晰地在慈安堂响彻。孙权仍是不敢看孙尚香。周瑜见状,叹了口气。周瑜不忍心看孙尚香难过,也不希望吴夫人与孙权的气性和愧疚,持续高升下去。 于是,他出言规劝道:“事已至此,说再多,想再多,气再多,也没有任何用处。不如就让香香先去见见那刘玄德,万一香香觉得还能接受呢。香香不是一直想找个合心意的郎君,刘玄德虽然岁数大了些,已有过妻儿,但是他能从微末,起事至今,溃败曹操,拥有荆州之地,定也是有自己的城府在的。” “便是不看这些,他作为一个乱世英豪,又恰好姓刘。倘若日后汉室真的倾颓,他必将是天下诸雄中最名正言顺能统一九州之人。香香跟着他,即便内心不喜,也能拥有权势、地位。若是香香能诞下子嗣,那便是刘玄德的嫡子。纵然诞不下,只要刘玄德喜爱香香,香香就能拿捏住他。或者他年纪大,死得早,香香也能早点离开他,脱离苦海。” “香香只管想着,嫁给他能让自己少受些罪就好。便是对他深恶痛绝,不愿被他触碰,就拿出东吴郡主的气势,你身边的人也都会些武,既不怕他用强,也不必亲自给他生孩子。这女子生产的痛苦,若是能不经历也好。假如实在过不下去,我和你二哥也会想办法,早日把你接回来。不过是错嫁一场,你是东吴的郡主,回来后即便二嫁,也没人敢嫌弃你分毫。”周瑜的一番言辞铿锵有力。 但除了安慰,孙尚香也在他的言语中听出了其他的意思。周瑜有强调她是东吴郡主的身份,既是孙氏的女郎,享受着孙氏的名望和荣华,在不得已之下,也需承担孙氏的命运和责任。就像她二哥不得不娶徐氏,如今的她也不得不嫁刘备。 她突然能明白为何母亲吴夫人和二哥孙权,这些年,一直想让她早点嫁出去。 就像乔夕颜当初意有所指的那般,她生在了一个并不太好的时代,无法为自己的婚姻做主。她突然更加想能去到乔夕颜说过的那个书里的地方。 孙尚香哭了一会,便不再哭了,坚强地抹了自己脸上的一把泪,决绝地说道:“好,我愿意先去见见刘玄德。倘若,我真的无法接受他,我就把自己当作东吴派过去的细作。我身边的侍女皆是武艺高强的刀斧手,谅他也不敢拿我怎么样。他既想娶我,就得承担娶我的后果。我甚至可以拿捏他和他的儿子,在他百年之后,替东吴铺设一条兼并的道路。” 孙尚香果断地说完,扔掉手中的长剑,长剑“哐当”地掉在地上,声音之脆生,亦如她的决心之坚定。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自慈安堂而出。 吴夫人望着她的背影,默默地流下两行泪来,再次指着孙权,“你啊你,我本以为香香会是你们兄妹三人中过得最简单、幸福的,却没曾想无论这个家中是谁走上乱世争夺的这条路,不仅不能保护她,反而会让她过得更加艰难。早知道,当初,我也该对她狠心些……” 狠心在她刚年满十五的时候就逼她嫁给自己选中的人,或者就同意她无所顾忌地习武练剑,做个征战沙场的女将军。何至于像如今这般,委身于一个垂垂老矣的臭男人。 吴夫人哀恸地挥了挥手,不想再与任何人说任何一句话,让他们自行离开。乔朝容扶着乔公先走了,孙权也好像突然失去了什么支柱一般,摇摇晃晃地往外走着。周瑜和乔夕颜走在最后面。 乔夕颜一直都没说话,方才全程都只是平静而无奈地注视着孙尚香。到如今和周瑜出来,也没有言语什么。周瑜打量着她,见她面容坚韧,无奈地笑笑,主动道:“我还以为你会如当初你阿姊受伤那般,一离开屋室就要骂我两句。毕竟这件事,我没有在一开始就阻止仲谋。我甚至也觉得这桩婚约是个不错的计策。只是我们都自以为是了一些……” 周瑜的语气不可谓不愧疚、不怅然。 乔夕颜听了,转眸认真地看了看他,极清浅地笑起来,“若说是从前,我确实会愤愤不平地骂你两句。可是,现在我已经学会习惯和接受了。这是香香的命运,无论缘由为何,她总要承担这最后的事实和结果。就像我也要承担,我作为小乔的命运。” “我只是越来越庆幸,我的运气不错罢了。顺便想问一问,刘备麾下的谋士当真就如此聪慧吗,连这桩婚约是你们的计策都能想到,还能同时找出应对之法。是诸葛孔明吗?”乔夕颜询问。 周瑜想了想,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 乔夕颜露出困惑的神色。 周瑜解释,“这次诸葛孔明没来,来得是刘玄德自己和麾下的大将赵云,还有几个文臣,以及由书童变作谋士的黄硕,或者还是该叫她李赢。这敲锣打鼓、登门拜访岳丈的事,就是她吩咐左右去做的。谁知道,是她自己的计谋,还是诸葛孔明授意她的。他们夫妻太聪慧了些,也终究与我们不是同一阵营。” 乔夕颜沉默。
第85章 面见刘备 吴夫人要在孙府宴请刘备, 想见见她这个未来女婿,尽管女婿在年岁上不比自己小多少,她还是一派长辈的妥帖、周全模样。除了请了刘备, 还请了刘备麾下的谋士和将军,以及东吴的几位重臣,张昭和周瑜等。 乔夕颜在今日之前, 得知黄硕也来的时候, 新画了一张古琴的图纸, 在去孙府的路上,顺便送到曲有误。周瑜见那古琴的图案便知道乔夕颜是要做来送给黄硕的。他蔚为不满地询问乔夕颜,“你许多年前就说以后要送我一把,这都好久了, 孩子们也大了,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送?” 乔夕颜这才忆起她对周瑜还有这样的承诺, 遂立马答应着,“马上马上, 等今年年节之前, 我一定做出来一把送给你。” 周瑜随之才心满意足地恢复笑。 他们提前到孙府上,准备去迎接刘备。孙尚香作为未出阁的女眷, 不好在宴飨未开始之前,打从刘备一进门就出去见他。于是, 她扮作家中的侍女, 跟在乔夕颜和乔朝容身边。 乔朝容张罗宴飨忙, 乔夕颜倒是无所事事。 乔夕颜随口地与孙尚香说着她对刘备的了解。刚说到一些关于外貌的传闻, 其实是《三国演义》里的描写, 门前的仆役便着急地跑进来通传,“小乔夫人、女郎君, 刘使君及部下到了。” 孙尚香立马拉着乔夕颜跑出去。 到孙府门口,乌泱泱地已经站了一群人,由周瑜和张昭领头,其他长史和仆役不计其数。乔夕颜和孙尚香混到周瑜和张昭身后,张昭不解地看她们,乔夕颜温柔大方地对张昭笑。孙尚香更道,“张长史,你不会不成全我的殷切之心吧?” 关于孙尚香被迫要嫁给刘备,张昭在这里面也不可谓没有功劳。 张昭只能无奈地望着她们摇头,却不能赶她们走。 刘备等人是骑着马来的,遥遥地便可见领头的三个突出的身影,为首的第一个挺拔,第二的那个高大,还有第三个是乔夕颜见过无数遍的扮作男装的黄硕。她又把自己化妆成李赢那个不太好看的样子。 他们三人从马上下来,愈渐走近,开始与张昭等人见礼。 为首的那个中年男子,看上去刚四十来岁的模样,瞧着还并不苍老,发上也没有明显的花白,只是脸上眼角处略有细纹。他长了一张端方的脸,不算太圆,也不算太方,也不是很尖,就是温和的样子。一双浓眉,大而炯炯有神的杏眼,眼里的目光也是一派柔和,但又不会让人觉得他好欺负,而是在柔和之中隐约透出坚韧。他蓄了胡髭,看上去又颇为沉稳。身量不是很高很大,但是个子不矮,身材匀称,腰间收束了系带,也能明显地看出轮廓。 是个在长相上虽不突出,但颇有温和良善气度的人。孙尚香说不上讨厌,却也没有多喜欢。毕竟,他和他前面的周瑜,以及身后一位不知名的将领比起来,容貌实在不算好看和精致。 他身后的青年将军,约莫过了而立之年,可能是因为长得俊美,所以显得年轻。一张俏面,五官疏朗、清晰,线条轮廓分明。与周瑜差不多高的八尺男儿,身材要稍微魁梧些,但是腰又很细。穿着一身蓝衣银甲,手持长枪,颇有英雄气度。 从外貌上来看,孙尚香更喜欢这位青年将军。 她听见中年男子先与众人施礼,唤众人的官职、名讳。众人也赶忙与他回礼,或是唤他“刘使君”“刘豫州”,也有人唤他“刘皇叔”。孙尚香这就可以确定,他就是刘备。然后,刘备身后的青年将军也与众人见礼。青年将军称自己为“赵云字子龙”。常山赵子龙,孙尚香作为一个喜欢习武练剑的人,对赵云的名声也是颇有耳闻的。还有那个名不见经传,又瘦又小的少年,也可能已经成年的谋士,名唤李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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