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都是她在爱着其他人,爱着其他的事物,但是大家…… 都不爱她啊。 一想到这里,泷子姬便觉得非常害怕。她觉得自己毫无可取之处,那些委婉到极点的措辞,仿佛是在讽刺她一般。 她没办法将那些东西当作“爱”的替代。 然而一千多年以后,当她再一次询问宿傩,她重复着当初的那个问题—— “你爱我吗?宿傩。” 因虎杖悠仁吞下了咒物手指而受肉的两面宿傩坦然开口,“我爱你。” 他的语气是那么的自然,就好像是在说着理所应当的事情。 “我当然爱你,泷子。” 这是迟到了一千多年的答复。 虎杖悠仁按不住从自己的脸上、手背上、手臂上长出来的眼睛和嘴巴。 他想要夺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但这种想法并没有得到太好的反馈。 两面宿傩用他(虎杖悠仁)的身体在向泷子姬(渊绚)诉说着爱意。 这落在他人眼中是多么荒唐的景象。 涩泽龙彦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的表情变得好可怕,就好像随时都会失去理智一样。 但是,“泷子”不是渊绚。 涩泽龙彦想,渊绚或许是睡着了,也可能是正在休息。 但是没有关系,他一定会夺回这具身体——她的身体。 渊绚一定能够回来的。 虎杖悠仁想起了前几天他在顺平身边见到的少女,他意识恍惚之后,再度恢复意识时已经和这名少女距离亲密。 只要稍微推测一下,就能够大概想明白。但是脑海之中却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阻碍着虎杖悠仁思考,令他不得不放弃深想。 “五条老师,现在应该怎么办?” 虎杖悠仁一边摁着在被捂住之后又重新在另一个位置生长出来的宿傩的眼睛和嘴巴,他询问五条悟解决方法。 如果是在平时,五条悟轻而易举就能解决这种情况,但现在环境特殊。 五条悟伸出了自己的手指,想要使用术式,但他抬起手的时候便听见“渊绚”开口说,“在我的领域内,没有咒术师可以使用术式。” 五条悟果然没能成功。 两面宿傩活着的时候是诅咒师,死掉之后是诅咒,在这个领域之中他依旧可以使用咒术。 但他不会帮虎杖悠仁,恰恰相反,他还会站在虎杖悠仁的对立面,因为他面前的少女,是他曾经的“未婚妻”。 他亲口承认了自己对她的“爱”。 可是泷子姬却觉得心中异常平静。她的心没有为对方的话语而生出半分动容。 局面一时间似乎陷入了僵持,因为泷子姬迟迟不进行关键的步骤,站在她身后的咒灵们频频向她投来目光。 “生天之目”并不是真的可以压制“无量空处”,这只是假象而已。 因为泷子姬的术式是言灵,她能够将说出来的话化为现实,展开领域之后这样的能力便被无限方法,所以在领域之中说出来的话——她的话就是“真理”。 一切都会像她说的那样。 但是她的领域无法一直约束五条悟,所以夏油杰的计划是让她先用领域牵制五条悟,然后再用狱门疆将五条悟封印。 成功之后,他们就可以进行战场的“清扫”了。 在夏油杰他们手中也还有几根手指,到时候可以一并喂给虎杖悠仁。当虎杖悠仁身体中。手指的数量足够多的时候,他的身体就会彻底被两面宿傩掌控。 两面宿傩便能以此复活。 漏瑚开始在身后小声地提醒泷夜叉姬抓紧时间,但她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一样,依旧没有将狱门疆拿出来。 不仅如此,她甚至将脸转向了另一名青年,涩泽龙彦。 这是她从涩泽龙彦他们出现以后,第1次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泷子姬忽然问了涩泽龙彦一个问题,她说,“在你看来,我是谁?” 她的眼睛里平静得仿佛一面湖水,没有丝毫涟漪。但从她身上却在源源不断的散发出某种奇异的气息。 涩泽龙彦眼神冰冷。 “渊绚呢?” 很显然,涩泽龙彦并不认为她是渊绚。 即便她当着他们的面说了好几次,她是渊绚。 即便就连五条悟的六眼也在说,她就是渊绚。 在其他人眼里,她可以是许多人——泷子姬、泷夜叉姬、别天王……渊绚。 但在她自己眼里,她只想当“渊绚”。 这是唯一一个,可以作为“自己”而活的“名”。 她成为过许多人,在百余年前的万世极乐教的寺庙里她是别天王,在一千多年以前的东国她是泷夜叉姬,在更早之前内京的产屋敷家她是泷子姬。 但她都不是“自己”。 她最初的名,的确是“渊绚”。 这才是五条悟无法看出异样的真实原因,因为她的确是渊绚,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只不过,没有人知道这一事实。 但是,这个世界上,现在已经存在着“渊绚”了。 一个世界是无法同时存在两个“自己”的,她想,人是无法拯救所有人的。 所有的记忆,从在顷刻间回归了她的脑海——她想起了一切。 她想起自己并不是平将门真正的女儿,他的女儿早就已经死去,她是被当作“泷子姬”而被带回去的。 平将门需要一个“泷子姬”作为他的女儿,所以她便成了“泷子姬”。 平将门的下属们需要一个能够领导他们复仇的“泷夜叉姬”,于是她又成了“泷夜叉姬”。 万世极乐教的信徒们渴望着能够引导他们前往极乐的“别天王”,因此,“别天王”现身了。 她总是在成为他人,成为那些他们所需要的人。 一个又一个名字被赋予在她的身上,甚至令她逐渐忘却了真正的“名”。 她只有一个愿望。 在那个时候——作为泷夜叉姬被斩首的时候。 她想,我想要成为“自己”。 鲤川无惨在做着过去的梦。 他在做着一千多年以前,一百多年以前的梦。 在他的梦中总是会浮现出一张面孔,与他结下约定的面孔,诅咒了他的面孔。 不死的诅咒凝聚在无惨的身躯中,流淌在他的血管里,它们在他的血管中奔涌着,甚至足以侵入他人的血『液』与细胞。 无惨想起来一千多年以前的时候,他曾经“爱”过一名少女。 那可能是爱,也可能是其他的什么感情。 他亲眼目睹了猩红的血『液』从她雪白的脖颈喷涌而出,她的头颅就这样落在地上。 无惨的心中无比清晰地浮现出了一个念头——泷子姬死掉了。 她曾对无惨许下承诺,保证他绝对不会死去,无惨的寿命仿佛将枯的大树一般,他总是在渴望着生命的延续。 但她却死在了他的前面。 无惨的心脏怪异地跳动着,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有好多颗心脏正在跳动。 他的视线内无比清晰地烙印着她的死亡,在宫中的默许下,他带走了泷子姬的尸体。 安倍晴明帮助了他。 「这是泷子姬的请求。」安倍晴明说,「我与她有过咒约。」 无惨并不清楚他们之间究竟约定了什么东西,但他知道,如果不把她的尸体带走的话——如果真的让她的头颅在狱门台示众…… 那样的结局对她而言实在过于狼狈、过于难堪了。 无惨非常心高气傲,他甚至不允许任何人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所提及,任何轻蔑的怜悯的话语、声音,都令他觉得无比愤怒。 他一点也不想泷子姬最后被他人评头论足——她已经死掉了。 人的生命如草芥般脆弱。 为无惨进行医治的医师是一位非常好心的人,无惨命令他为泷子姬缝合了尸体,医师没有拒绝他,但是再好的缝合技艺,也无法令死者像是生者一样完整。 脖子上的痕迹或许明显。 医师说,我只能做到这种地步了。 可怕的情绪在无惨的头脑之中酝酿起来,医师诉说着自己的歉意,他在用怜悯的声音对无惨说话——他提醒无惨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如果您出什么时的话,想必泷子姬的在天之灵……一定也会感到悲伤吧。」 他是一名,非常好心的医师。 但是无惨并不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 当无惨反应过来的时候,医师的血已经淌满了房间里的地板。 无惨的眼睛无神地望着寝具内的泷子姬(的尸体),他觉得房间里的味道好大。 被子盖住了她的脖颈,少女的面容苍白没有血『色』,她的嘴唇也褪去了原有颜『色』,甚至隐隐泛出一种青白。 无惨觉得她看起来好虚弱。 就好像……就好像随时都要死掉了一样。 ——泷子姬已经死掉了。 无惨的意识陷入了极度混『乱』的状态,他一下子觉得泷子姬的身体好冷,一下子觉得医师好懒惰。 他怎么还不站起来,为她(泷子姬)治疗呢? 可怕的诅咒在无惨的血『液』里流淌,啃食着他的思想。 童磨觉得无惨好笨。 他(无惨)就是一个笨蛋。 在找着一个已经死去了好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人,却不知道她其实就在他的眼前。 无惨太过傲慢,他总是高高地仰着他的脑袋,所以大家都要仰视他,就好像是有多么尊敬他一样。 童磨不尊敬任何人。 在他的心中是没有“尊敬”这种感情的,他的思维方式和他人不一样,因为他的感情思想也和其他人不一样。 他想,我就不一样了。 童磨总是会趴在榻榻米上,趴在祭坛上,注视着万世极乐教的神明“别天王”。 他是“别天王”的主人。 童磨的话,能够被“别天王”化作现实。 他说希望大家都能够前往极乐,所以每个人都幸福地死去了,他说我好想和大家成为朋友,于是有好多人都成为了他的朋友。 但是那里面不包括“别天王”。 别天王不是他们的朋友,而是他们的“神”,是被供奉起来的,高高在上的存在。 童磨觉得好奇怪,因为……她看起来一点也不高高在上。 她完全,就是在被他(童磨)『操』控着。 渊绚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了许多事物,就好像是看了一场好长好长的电影,里面有好多角『色』。 仿佛每个人都是在上演自己的故事,但是他们的故事却都互相有着联系,一个人的故事中会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它们是互通的。 泷子姬、无惨,泷夜叉姬、平将门,别天王、童磨。 “她”的身影总是在不断地出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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