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出口。 你们谈了他叛逃之后的一些事。还有那对可怜的双胞胎,你觉得你稍微理解了他,却又有更大的谜团浮现了。 曾经你以为自己对夏油杰了解甚深,因为你们是那样彼此相爱。现在你却不那么想了。 你以为你们还会有很多时间。 你可以去了解一个全新的夏油杰,试着接纳他,尝试改变他。 你总是这样想当然。 被保护得太好。 以至于倒下来的时候,都没有明白发生什么。 你们聊了很久,夏油杰送你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天黑。 “我有很重要的事想要告诉你,杰……” 你犹豫再三,今天一整天都魂不守舍。最后还是决定把事情告诉他,让他知晓。 夏油杰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可事实上,他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他记得晚风吹过你发梢的样子,他记得你倒映着他的瞳孔微微涣散,迷茫又不解的样子。 他甚至记得你倒下去前,朝他微微伸了下手,想要碰碰他的怯懦样子。 即使身为猴子看不见咒灵,也该知道自己是被他杀掉的。为什么还要对他伸出手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夏油杰很多年。 曾经那样喜欢过的,认为全世界最可爱的女孩子,死去时的模样也同其他丑陋的猴子并无两样。 难以置信,错愕又不甘。充满求生欲,身体却因迅速大量的失血迅速失温,捂着喷溅鲜血的心口不停抽搐,几秒钟前还殷红的嘴唇迅速呈现出黯淡惨白的色泽。 ——真丑陋啊。 他微微退了一步,垂着眼睛看着你想。 夏油杰并没有折磨猴子的变态嗜好,你的死法安静而快速,心脏的大动脉被直接扯断,只不过几十秒过去,那双总是温柔含笑看着他的眸子就失去光亮,瞳孔涣散。手臂重重砸在地上,地上温热的血呈放射状散开。夏油杰微微后退一步。他的身上甚至还是干净的。 他忽然意识到,在倒下去之前,你好像说了有重要的事想要告诉他。 早知道,他有些淡淡地遗憾,应该听你说完再动手。 虽然也不见得会多么重要,可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一向心直口快的你,有什么事能够那样犹豫一整天,都没有开口。 那应该和他有关。 尽管斩断了过往的一切,不过他了解你对他的爱意。正如他过去所拥有的那样,只有他的事,你才会这样放在心上,数次想要开口又停住。 会是什么呢? 他用了很多年也没猜到。 渐渐地就把你忘记了。 年少时分深切爱慕过的少女,当年以为爱意浓烈,一生都不会放开彼此的手。可不过七八年过去,你的面容都已经渐渐模糊了。说到底,人类本质就是这样冷漠无情的生物。夏油杰有太多事需要忙碌和烦恼。这些已经被抛弃掉的人和物,被塞进不需要的房间,等待哪天被主人彻底丢弃。 当年的双胞胎女孩也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夏油杰在躺椅上难得休憩。午后阳光暖融融的,昏昏欲睡,夏油杰终于翻出一些过往的回忆。 真稀奇。 连你的脸都快忘记了。他居然还如此清楚记得那年下午,你叩开房门,看见他时局促紧张的样子。 既然听了那么多他的“罪行”,也的确在担心自己会被杀掉。是因为什么,怎么样的勇气促使你来拜访他的呢? 他不明白猴子的想法。 半梦半醒间他看到你笑盈盈站在他身旁拉着他手的模样,依偎着他,鼓起脸不停吹着手里烤红薯的热气,脸蛋被熏得红扑扑的。你总是喜欢一些琐碎的肢体动作,牵手和拥抱,以至于想起你时,第一时间浮现的就是这一幕。 女人的脸庞看起来十分陌生。夏油杰隔上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不是因为他早就记不得你的脸。 而是因为,这是七八年后,更为成熟的你的模样。 真奇怪。 你明明早就死了。怎么可能还有七八年后的模样?更别说两个人还像以前一样亲密无间,甜蜜恩爱。 臆想出来的形象和虚构无聊的未来罢了。 也许他最近真的太疲惫了。都开始回顾这样乏味的过去了。 他想起那天你一会儿说有信想要给他,让他在你离开之后再打开。一会儿又说重要的事还是亲口说比较慎重。 你踌躇犹豫,直到最后才开口,结果话还没有说完。就再没了说出口的机会。 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在你被咒灵吞噬殆尽之前,夏油杰摸了下你的口袋。那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信也没有。 倒是回去之后美美子告诉他,你留下来的礼物里夹着一封给夏油大人的信。 “是……重要的人吗?”女孩不安地问,因为自己把果汁打翻在信上,紧张害怕。担心要遭遇过去一样的暴行。 “哦,”夏油杰说,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减少她的恐惧,笑容温和,“那个啊,没什么关系。美美子先保管着吧。” “不、不拆开看一看吗,夏油大人,如果有什么要紧的事?”女孩子还是很紧张,身体紧绷畏惧。 “……” “夏油大人?” 夏油杰回过神,摆了摆手:“不用了。”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温柔地说。摸了摸女孩子的头发。 “她不会再回来了。” 所以即使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也无关紧要了。 都是七八年前的旧事了。怎么忽然记起来了? 夏油杰闭着眼睛问美美子那封信,就连美美子都要回忆上好一会儿,才在夏油杰的精准描述下记起来。 “是有这么回事,夏油大人,”美美子说,“或许已经不见了。” 有那么一瞬间,夏油杰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但表情一定很不好看。 那是你留下的唯一物品。 气氛冷凝。他看到美美子拘束地站着,不再像刚刚那样没大没小的,亲昵地玩他的头发,低着头辩解说:“都过去太久太久了……” 是啊。 都这么久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而那本就就是一封不怎么重要的,被果汁弄脏的,无关紧要的已死去的女人留下的信。 他很少责备这两个可怜的孩子的。 是他的错。 美美子在一个星期后将那封皱巴巴脏兮兮的信递了过来。不知道她是如何找到这么久以前的物品的。 或许是出于对美美子的歉意,或许是别的什么。 这封未启封的信夹在书页中,又这么过了好几年,才被打开。 夏油杰去书架拿书,恰巧这封信从书中飘落至地面。 夏油杰信手拆开,直到看到落款,才意识到自己拆开了什么。 他本来是打算一生都不要碰这个东西。让秘密随着你的离去永远尘封的。 啊,果然。 所以那天你时不时摸下小腹,又微红着脸抿唇不语的动作并不是他记错了。 重要的事,是想要告诉他,自己有了他的孩子吧。 嘛,这不是和他猜得一模一样吗?你这个傻乎乎的家伙,就连藏秘密也如此笨拙,轻易让他猜出来,却又支支吾吾不肯吐露。 全世界只有你自己觉得自己藏得很好吧。 那天晚上,他又梦到了你。你就像幽灵似的阴魂不散,这十年来每夜入梦,折磨他的魂灵。 在梦里你总是这样,忘记自己已经被他杀害,对凶手本人露出幸福甜美的笑容,一次又一次朝他靠近,撒娇,牵手拥抱和亲吻。 就像过去他同你交往的那段时间一样。 这就是你的报复吗? 夏油杰异想天开。忽然在梦里问你。 “你后悔吗?” 梦里已经是成熟女性的你面容像是隔着水看不清楚。 因为夏油杰已经想象不出来,你长这么大以后,会是什么模样了。 你会留长发,还是剪短? 你喜欢浓妆,还是裸妆? 你喜欢什么风格的衣服,染什么颜色的头发? 年轻的你还能有些参考。 可这么久,十年了。十年之后的你,是什么样。已经没有更多参考了。 他恐惧地发现。 他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你爱他。 可是他当着你的面,静静看你咽气。你会怨恨吗?你会后悔吗?你会遗憾吗? 毕竟……你犹豫了半个月才来见他。 你一定惧怕过。觉得他陌生而可怕,身为普通人,你一定想过无数种自己死在身为诅咒师的他手里的可能性。 你明明那样害怕,紧张焦虑地度过大半个月寝食难安。爱侣变为杀人犯。或许还被高层调查刑讯过。 你甚至在见到他之后,身体不自然地发抖,眼眶含泪,几乎下一瞬间就要转身逃走。 可你没有。 你还说想要和他谈谈。 你是那样了解他。 你知道……这一去,你是会死的。 你还是在赌那一个可能性。 你来了。 夏油杰知道,因为你爱他超过了恐惧,超过了一切。超越了所有。 怎么会有这种人。 真是个傻姑娘。 夏油杰觉得这件事真是好笑。 于是他轻轻地、轻轻地,就这样笑了出来。肩膀都有些抖。 “你后悔吗?” 梦境里面容模糊的女人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当然了。 这才不是你。 他的梦境。夏油杰的梦境。他是主宰者,操控一切的人,他想要这里变成什么样就变成什么样,想要你什么模样就什么模样。 于是下一瞬,他眼前的你变成十年前,那个下午的你。 浅蓝色连衣裙上的蕾丝花边都如此清晰。仿佛事情就发生在昨日。明明早就忘记了的。 年轻活泼,紧张焦虑,鼻尖有汗珠,睁着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他。 他隔着岁月与光阴,在虚幻的,困扰他十年的梦境里,再一次问十年前的你。 “你后悔吗?” 那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男孩还是女孩? 爱哭还是爱笑? 像你还是像他? 更喜欢爸爸还是妈妈?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 他应该要知道的。 ……他本可以知道的。 “杰。”那个十年前的你轻轻开口了,笑容温婉,一如既往,“我不知道啊,杰。” 他哪里是在问你。 他一直都是在问自己。 他看着你依他所想,起身轻轻抱了抱他。 你后悔吗? 你会对他失望吗? ……你会不会,不爱着他了? 他唯一的依凭只是你爱他超过生命。 可是,如果不呢? 爱是会消退的。 他做了那样的事,那天晚上,在你说出口之前,就像赶着什么似的,生怕自己听到那些话会动摇一样,不留给你说出下一个字的时间。急迫而狠厉地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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