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母后如何作想,一切也该就此了结了。 念儿还这么小, 他也答应过漫儿要一直陪她, 他已经失约过很多次,怎么忍心再让她失望。 “湘儿说,你要见我?”秦漫将摆在桌前的一份奏折阖上,抬头看站在自己面前的傅筹。 傅筹的表情与其说冷漠严肃,不如说惨淡麻木,“听说,西启的太后半年前入山中养病,近来回到镐京了?” 秦漫长睫一颤,她新进掌权,政务繁忙,要清洗朝廷中的探子,中山城中天仇门的余孽,要抚恤伐尉之后死亡的兵士家属,安抚百姓,要查验当年因为父亲而牵连的官员,为其平反,还有与朝臣之间的较量,还要关心民生,深入了解北临的内政,还要关注南边的宗政无忧的动向,等等等等,便抽不出时间来关心别的。 此时听了他一说,算时间,就加上她有意设置的阻拦,苻鸢也的确该回到西启。 这个消息估计她也收到了,只是还没来得看。 她倒是听湘儿说傅筹近来常常喝得烂醉,想来终于清醒了。 “这种消息,一探便知,自然不会有假。”秦漫对他点点头道。 “听说,秦家当年灭门也是因为苻鸢的阴谋?”傅筹面色阴沉道。 “这样说,也不假,”秦漫淡淡的一点头,“不过,终究是宗政殒赫下的命令……哦,对了,宗政无筹这个名字,你觉得怎么样?要是不喜欢,可以告诉湘儿,让她重新给你记档就是了。” 她懒得给傅筹解释当年复杂的□□面。 “名字无所谓,”傅筹一挥手,“你不要岔开话题!你为什么放走苻鸢?湘儿说,你爱上了启皇,苻鸢的亲儿子?还给他生了个孩子?” 秦漫眉梢一挑,看了傅筹一眼,按席而起,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在质问我?” “我和容齐的事,你无权过问。至于苻鸢,如果不是湘儿把事情真相告诉你,你现在还蒙在鼓里,被人耍得团团转,”秦漫定定的看向他,“我当然可以把所有人手都集中到一起,然后杀掉苻鸢,但我不能这样做,因为如果我这样做,整个北临都会乱起来。 “更了解天仇门的是你!你的铁甲军五万人,那时候在哪?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 “苻鸢……真的是西启太后吗?”傅筹静默了一会儿,问道。 “是。”秦漫冷漠的答道。 “我的母妃……是……思云陵的云贵妃?”傅筹又问一遍。 “这点,是我的猜测,”秦漫诚实的回答他,“苻鸢的计划,是让云贵妃的两个儿子自相残杀,但你究竟是不是,这世间,恐怕只有苻鸢和林申知道。” 对于傅筹来说,十余天前与秦湘的那次重逢,是他二十多年以来,最大的悲剧。 他好不容易找回的母亲,这辈子悲苦折磨中,唯一的一点慰藉,竟然是假的! 全都是假的—— 身世是假的,母亲是假的,仇恨是假的,他二十多年的一切,是一出彻彻底底的笑话。 笑话, 没错, 还有比他的人生还要荒诞可笑的事吗? 而现在,他成了一个没有身份的人。 傅筹知道秦漫说的对,苻鸢完全有可能当初就杀了云贵妃的儿子,另外寻一个婴儿,然后布下一切。 宗政无筹? 天知道,他是不是该姓宗政。 他到底是谁,父母是谁,他是不是宗政无筹,谁也不知道。 “你若是真想知道,”秦漫道,“可以去问苻鸢。不过,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你的确不是苻鸢的儿子。” “因为容齐?”傅筹冷笑道。 “因为容齐,”秦漫没有生气,“苻鸢当年被打入冷宫之后,被来北临会盟的容毅玷污,宗政殒赫为了避免她反抗,给她下了一种毒,这种毒是宗政皇室内部的秘药,叫做天命。” 傅筹眼神微动。 “天命之毒,无药可解,但女子却有一种办法可以解毒,便是将毒物在分娩之时,度给婴儿。我不怕告诉你,容齐胎里就带有这种毒,所以自幼体弱,不能断药。所以,”秦漫冷漠的看着傅筹,因为惊讶而缓缓睁大的眼睛。 “你该庆幸的,苻鸢并不是你的亲生母亲。” ---- 苻鸢看着面前的容齐,声音没有丝毫的温度,“跪下。” 清瘦的、苍白的青年,她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这个儿子。 容齐神色不动,一撩衣摆,原地跪下来。 苻鸢神色微缓,“哀家可真没想到,你为了那丫头能做到这个地步。你可知错?” 容齐平静的回答,“儿臣不知。” “你不知,”苻鸢拖长了声音道,“哀家才回来,便听说陛下遣散了后宫,身边添了一个孩子,既是哀家的孙儿,怎么不抱来给哀家看看?” 容齐冷漠道,“孩子是朕和漫儿的孩子,朕自会照顾,就不劳烦母后关心。” “这些年,你不想着报仇,处处同哀家作对,”苻鸢脸色浮起怒气,“你是不是忘了,因为他们,你受了这么多年病痛的折磨,无法施展你一统天下的志向,你竟然不恨?你岂能不恨!” “朕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想要一统天下,”容齐淡淡的说着,站起来,望着苻鸢身后高高树立的佛像,“如果可以,朕宁愿只是个普通的皇子,闲散宗室,同漫儿一起,过平静悠闲的生活。” “那是你仇人的女儿!”苻鸢在案上重重一拍。 容齐平静道,“已经够了,如今您害死了云贵妃,害死了秦永,杀光了容家,抓到了宗政殒赫,您可以对他任意施为——这也是他该受的,但这一切,朕以为已经足够了。” “这怎么能够!这岂能够!”苻鸢怒道,“你看着秦漫那个贝戈人—— “母后!”容齐薄怒,“您真的认为当初是秦永,让您进的冷宫吗?您灭了秦家满门!是宗政殒赫,他根本没爱过你,你不过迁怒——” “啪——”苻鸢怒极,反手一个巴掌。 容齐没有伸手去碰已经开始红肿的脸,而是冷静的看着她,“这些年,您日日念佛,可曾求得片刻安宁,可曾有一刻想过那些无辜枉死之人?您已经将悲剧的命运加诸到我的身上,难道还要将恨和毁灭,一代代延续下去?” “你以为那个丫头是好人吗?”苻鸢双眉一横,明显动了怒却又极力忍住,冷笑一声,“当年她就撺掇你掌权,离间我们母子关系,如今,更是夺了我二十年的布置,这些年,你委屈求全,就是为了这个,成全那丫头的野心?只恨当年留了她一条性命……比起你的母亲,你竟然宁愿选择那个丫头,真是恨不得……” “真是恨不得,未曾将朕生下来?”容齐替她说完。 “你该记得谁生了你,将你养大,又废了百般力气,将你扶上皇位的,你就是这样报答哀家的?”苻鸢瞪着容齐,仿佛泄气一般道。 “母后因为什么生下朕,母后比朕更清楚,”在容齐微嘲的看向苻鸢,“养大?当初在宫里,谁不知道,庄贵妃闭门修佛,连亲儿子都一年不见上几回,至于皇位,母后扶朕坐上这皇位,到底是为朕,还是为母后你自己?我想母后心里明白。” 苻鸢神色不安的微动。 “母后不是想知道,朕为什么选择漫儿吗?”容齐淡淡一笑,带出一丝温柔,“因为,母后您想要的只有毁灭,您不仅要毁了宗政皇室,还要毁了无辜的百姓,但漫儿却会带领他们涅槃重生。” “减免赋税,抚恤牺牲,外能拒敌,内能抚患,安定百姓,收拾河山,这些,母后会做吗?”容齐问她,“引外族入关,您从未想过,这些会造成多么可怕的结果。” “不过为报仇的一点牺牲而已,况且,”苻鸢不在意的冷淡道,“这还不都是你们逼迫的!如果你肯好生按照哀家的计划行事,哀家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一点牺牲?”容齐轻叹,他明白母后始终不会懂得,“那是数万,数十万人的性命,对母后来说便是一点牺牲而已?漫儿从没有掩饰过她的野心,但是她能做好一个君王该做的,能为担起一国社稷的重担,对一国百姓的性命负责,她比朕做的更好,所以,这有什么不可以?” 这是他近来才明白的事。 过去,漫儿曾无数次的向他谏言,那时候,他只觉得难堪,只想要转移话题,不想她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傀儡。 那时候,漫儿大概很失望吧,他作为一国的君主,却不能对国中的百姓负责,的确失职了。 容齐轻轻吐出一口气,“母后,够了,真的够了,您以后就好生在这慈悉宫念佛吧,无论朝政,还是其他,您都不要管了。” “不管?”苻鸢双眼一眯,目光仿佛想要穿透他重重锦衣,“哀家记得你有六个月未曾拿到药了,你还忍得住?还能忍多久?” “不劳母后关心,”容齐道。 “对了,还有孩子,”苻鸢露出带着恶意的笑,“你当初有多恨,如今却为了那个丫头亲手将自己的孩子变成和你一样。” “您错了,”容齐平静的看向她,“这世界上,不是每一个母亲,都向您一样的。” 苻鸢眉头轻动。 容齐温和一笑,“漫儿很爱这个孩子,亲自给孩子取名,即使朕死了,朕也相信,漫儿,会将孩子好生的教养长大,绝不会让他重复儿臣的悲剧。母后请歇着吧,儿臣告辞了。” 容齐转身,脚步顿了顿,“对了,请母后也不要再派人到长乐宫,念儿还小,为了安全,长乐宫不准生人出入,还请您见谅。” 苻鸢望着他的背影,竟那样平静淡然,过去的不甘和忍耐竟然都消失了。 她心里涌起深深的恨意—— 秦漫,竟然改变了容齐。 他怎么能甘心!他可以不恨! 。 迎风招展的黑底旗帜上,是一个气势恢宏,白色的“秦”字。 旗帜之下,秦漫骑着一匹乌云踏雪的骏马,头盔上红缨飞扬,一身银色的轻甲,身后大红的披风飘扬而起。 没人知道,为何在外征战,风霜雨雪,风餐露宿一年的秦漫,为何容颜丝毫没有被摧折,而愈发的莹白如玉,不似凡人。 底层的军士中倒是流传起神女传说。 尉人从最初的号角和战鼓交鸣着迎上,到远远望见旗帜便闻风而逃,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 兵士们,叫喊欢呼着,追赶着尉人,在草原上奔驰。 兵将们无论骑马的姿势,还是手中高高举起的大刀,矫健疾驰的马儿,还是被阳光晒出的肤色,看上去倒是和尉人有了许多相似。 去年底的时候,容齐从西启来消息,告诉秦漫林申逃出宫,去了尉国。 那时候,尉国虽然还未一统,秦漫却不敢轻忽,本来准备当年秋收后,再开始出征伐尉的计划,不得不提前到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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