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啊!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虽然知道太子能够镇定自若,此时才揭穿出来,必然早已有了准备,可低头看着桌上的酒肉,仍旧后怕。 温春惊讶地望向胤礽:“你怎么知道?” 胤礽转了转手中的酒杯,嘴角勾起:“你刚才也听到了,孤随身跟着四个护卫,衣服里穿了护甲,高处布置了狙击手,甚至街上还潜伏了许多人。孤如此惜命,处处谨慎,怎会放过这几天日日都要来的酒馆?” 啪啪。 胤礽拍了两次手心,便有亲卫押着四人入内,前头两个是与“老者”做戏追着他打的大汉,后头两个正是温春埋入酒馆的钉子。 温春深吸了一口气,面沉如水。他们从准噶尔出来,一行八人,算是全军覆没了。 胤礽眼睛微眯:“孤以身做饵引你入局,你又何尝不是以身做饵引孤入局呢?先乔装老者用之以匕首,后藏于人群用之以火铳。有这两回虚实相连,尤其还抓住了你。 “为首之人都已被捕,不论在谁看来,刺杀之事都该已经告一段落。孤自然可以高枕无忧了。谁会想到你们还有人在此地?谁又会想到,你居然不顾自己安危,把自己放在第二环,却让手下隐匿在第三环? “这处酒馆孤近几日闲逛次次都会来。孤喜欢这里的烤羊肉与马奶酒。所以,若要从食物入手,此地最佳。 “就算孤今日因刺杀之事改变行程,未入酒馆,或许明天也会来。就算不亲自来,也可能如先前重阳节时一般,请人将食物送入营地。你们的机会也就来了。果然好谋算!” 温春闭上眼,神色挫败:“再好的谋算,不也被你识破了吗?你这几日闲逛次次都来这一家酒馆是故意的吧?你喜欢这里的烤羊肉与马奶酒也是做给我看的?” 胤礽摇头:“不全是。” 钓鱼是真,觉得烤羊肉好吃也是真。至于马奶酒,凑合吧。倒不是说马奶酒不好,而是胤礽虽喝酒,但不好酒。酒对他而言,可有可无。 说完,胤礽看着桌上吃得差不多的酒肉放下碗筷,站起身来:“吃饱喝足便回吧。” 又瞄了一眼温春:“找个担架抬着,等入了营,请随行军医看看伤势,好好诊治,别让他死了。” 索额图低声应是。 温春颇为诧异:“你不杀我?” 胤礽更为诧异:“杀你做什么?我可不喜欢打打杀杀。” 温春:……你不喜欢打打杀杀,你还大军压境,威慑古兰,炸了古兰的骑兵营地? 胤礽嘴角一勾:“你活着比死了有用。” 温春脸色顿沉:“哼,你不论有什么手段,只管使出来,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从我嘴里撬出半点准噶尔的消息。” 胤礽转头问索额图:“看到他的态度了?” 索额图懵逼点头,几个意思? “让人十二个时辰轮班看着他,小心盯着,手脚用链子锁上,防止他撞墙。他身上没有利器,若要当视死如归的英雄,除撞墙外,只有一样,那就是咬牙。” 说到此,胤礽看向温春:“友情提示,舌头上有人体神经保护机制,大多数情况下是咬不断的。即便咬断,由于舌头上只有毛细血管和少量动静脉,寻常咬舌几乎没有伤到舌下动脉的可能,出血量有限,达不到失血性休克的条件,而疼痛致死的可能性更不大。” 温春:???什么神经?什么动静脉?什么鬼? 胤礽一拍脑袋:“哦,忘了,你没文化,听不懂。孤好心再给你翻译一下,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说咬舌自尽的法子不靠谱,九成九死不了。你真要咬舌,只会是活受罪。” 温春:……谁TM没文化! “所以别想着自尽了。活着不好吗?至于准噶尔的消息,孤不强求。你愿意告诉孤,孤暂且听着。你若不愿意,随你。” 温春:…… 随他?真这么不在意,留着他做什么?杀了岂不更干净利落?因此对于这话,温春嗤笑一声,半点不信。 可之后的事情远远超出他的预料。他被押入清军营地,但待遇却不差。除限制他的人身自由,防止他自杀,看守极为严密外,日常生活所需十分优渥。顿顿有肉不说,还有酒。 甚至他故意找茬,说要洗澡,便有人打了热水提了木桶来,三五个大汉亲自给他搓身擦背;他嫌弃头发糟乱,第二天就有人来专门为他打理头发,甚至给他用上了女人家才用的花香发油。 温春:……清廷太子怕不是有什么毛病吧? 九月十九,大军拔营,使团启程。 虽用不着疾行赶路,但行程途中诸事不便,胤礽与索额图等诸位大人的待遇都降了一等,能凑合就凑合,温春的待遇却仍旧保持不变。以至于还没到京师,他就肉眼可见地胖了一圈。 摸了摸自己脸上脖子上肚子上多出来的肉肉,温春陷入迷茫。 他有理由怀疑,清廷太子是想把他给胖死。但这样真能胖死他吗?不可能的。所以清廷太子怎么回事,脑子有坑吗?这是作为俘虏的待遇吗?太不正常了。 最重要的是,清廷太子说随他,就真的随他。自他被捕后,没有刑讯审问,更没有威逼利诱。就算是想用优渥待遇来麻痹他,甚至是策反他,也该有点措施吧。但啥也没有。清廷太子再未露面。便是索额图明珠佟国纲三人也没来。哦,连唐十九都不见人影。 除了看守他以及“伺候”他的人,再无人关注。 温春很是懵逼。清廷这是什么意思?耍什么名堂?有病吧?有病吧?绝对是有什么大病吧! 十一月。京师。 和谈的喜讯早已传来。胤礽表露身份后,这层消息也便没有了隐瞒的必要。因而,京师众人在得知和谈结果的同时,也知道了太子藏身使团之中,和谈过程全由太子主导,和谈的结果更是太子多番运作达成。 有人诧异,太子千金之躯竟然山水迢迢为和谈前往尼斯克,将自己置身与古兰的对垒之中;有人惊愕,原来太子除了会创造发明之外,还有此等谋划手段;更有人心绪难平,嫉妒难当。 譬如,胤禔。好在他如今早已学会了掩藏自己的情绪,不再那么容易喜怒外露,将所有想法都显现在脸上。 乾清宫。 康熙再一次梦中惊醒,浑身颤抖,呼吸急促,额头冷汗涔涔。 这几个月,那两个梦出现的次数频繁了许多,过去一年才不过出现两回,这半年里却出现了七八回,尤其是近两月。梦中的场景开始一点点变得清晰。直到今日,他终于看清了全貌。 这一年半来,他一直恐惧害怕的事情成真。那对身着明黄服饰的父子同他和胤礽长得一般无二。他置身于梦中,亲眼看着自己怒斥胤礽,骂他生而克母,骂他跋扈暴戾,骂他无君无父,骂他…… 胤礽是他与赫舍里唯一存留的骨血,赫舍里为了胤礽连命都能不要,他怎会骂胤礽生而克母,亲口给胤礽戴上这么一顶足以压垮他的帽子? 再说,胤礽对人温润谦和,何曾有半分跋扈暴戾之象?至于无君无父。胤礽待他至诚至孝,这四字又从何而来? 康熙深吸了一口气,无法接受这是自己会说的话。尤其胤礽哭着解释,他却仿佛已不愿意听,直接将其踹开,转身就走。 这是第一个场景。对于第二个场景,康熙最初本以为是“那个儿子”被关久了,受不了想闯出去。今日才明白,非是如此。 梦中他病危,大限将至。胤礽从守卫的只言片语中得知消息,请他们传信,求见自己。因为他知道,若这次见不到,恐怕这辈子都见不到了。可上头一直没有旨意传下来,侍卫们哪敢自专。 胤礽唯有硬闯,但他闯不过。他想尽了一切办法,甚至连跪求侍卫都做了,依旧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只能被困在那一方屋子里,绝望地听着外头帝王驾崩的丧钟敲响。 他的胤礽,他捧着护着长大的胤礽,堂堂太子,何曾如此落拓,如此……卑微。 康熙但觉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不相信梦中的人是他跟胤礽,即便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可他仍旧想知道,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父子”为何会发展到这一步。若是他死了,最后继位的人是谁,他会如何对待胤礽,胤礽最后怎么样了。 可惜梦境戛然而止。除梦境中这两个场景外,其余诸事他都不得而知。甚至因为场景目之能及十分有限,他都看不出胤礽是被圈在哪里。 但他心里其实是明白的。他在位之时都没将胤礽放出来,不论何人登基,新帝怎会宽容胤礽这位前太子。胤礽的结局可想而知。尤其,第二个场景中可以看出,胤礽彼时消瘦得厉害,身体情况已经不太好了。若不然,他怎会连侍卫一招都接不住。 或许……或许在他死后,胤礽便…… 又是一股腥甜涌上,这回康熙没能忍住,吐了出来,瘫在床沿。梁九功听闻动静,看到这场面唬了一跳:“皇上!奴才……奴才去请太医!” 康熙一把将人拽住:“别去!” “皇上?” “朕无事。朕知道自己的情况。” 他的病不在身上,而在心里。请太医没有用的。消息传出去,反而会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康熙挣扎着坐起来,微微庆幸,好在这次他没晕厥。 “悄悄将这些血清理了,别让任何人知道。朕歇会儿便好。” 梁九功心下骇然,完全不能理解康熙的做法,“皇上,还是让太医看看吧。去岁您便吐过一次血,还昏迷了半日。当时太医便说,需得注意此后会否再犯。这会儿又……皇上若是不想让人知晓,奴才悄悄去请。” 康熙摇头。 梁九功张了张嘴,又无奈闭上。主子是皇帝,主意已定,他一个奴才也只能遵从。于是转身处理血迹。 康熙缓缓批衣下床,目光不自觉扫过床头,那里摆放着胤礽最新寄来的信件。康熙神色动了动,幽幽问道:“太子到哪了?” 梁九功回话:“据信使所言,后日便该到京了。” 康熙微微点头:“传令准备,朕后日去接太子。” 梁九功一顿:“皇上,这……这是不是不太妥当?” 康熙愣了片刻,恍然回神。确实不太妥当。素来只有子迎父,没有父迎子的规矩。尤其他不只为父,还为君。太子让皇父亲自迎接,他若是做出来,对胤礽便是一大罪状。 康熙张了张嘴,叹道:“罢了。传旨让宫中诸位阿哥与百官一起去迎。” “嗻!” 十一月七日,使团归京。 城门口,以胤禔为首,众阿哥在侧,百官居后,乌压压站了一群人。 胤礽有点懵,他就是去跟古兰和谈了一场,这迎接的规格架势会不会太大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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