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卫的港口…… 康熙心头一紧。他记得胤礽当初建的这汤泉园是请雷金玉负责设计的。设计图纸他还看过,并没有此处。可见密道是胤礽额外加的。他故意借雷金玉的幌子,以设计图做掩饰,私自在内里加了条密道,做得周全而隐秘。 康熙神色复杂,他转身沿原路返回,将机关复原,看着这张特制的床榻怔怔出神。此床宽大而厚重,且木制床底与青石地板固定,严丝合缝,移不动,搬不开。密道入口在床背之后,偏偏开启机关在床板之下。若非弘暄误打误撞碰上,谁能想得到? ******** 御书房。 胤礽正在御书房看奏折,突见门口两个小人探头探脑。胤礽眉宇蹙起,脸色微沉:“进来!” 弘昭领着弘暄入内:“汗阿玛!” 胤礽戳了戳二人脑门:“鬼鬼祟祟,成何体统。” 两兄弟自生下来便众星捧月,无人不疼无人不爱,还有一个大靠山康熙撑腰,素日里嚣张跋扈,调皮捣蛋不在话下。偏偏康熙还纵着。胤礽不得已只能出来唱白脸,因此两人对上胤礽,还是有几分惧怕的。 弘暄下意识往弘昭身后缩,弘昭倒是机灵,听出胤礽虽板着脸,语气里却没多少怒意,“识时务”地低头:“儿臣知错。” 他认了错,胤礽也没揪着不放,诧异道:“何时从汤泉园回来的?” “刚刚。传信的人说,皇额娘给我们添了个弟弟和妹妹。” 胤礽笑起来:“那可去见过弟弟妹妹了?” 二人摇头。胤礽起身牵住他们的手:“走吧,汗阿玛带你们去瞧瞧弟弟妹妹。” 弘昭与弘暄对视一眼,没有动,神色犹疑。 胤礽顿住:“怎么了?” 弘昭小声道:“玛法没有回来。” 不应该啊。既然知道自己又多了两个孙子孙女,康熙怎么会不回宫看看。尤其是以他平日对弘昭弘暄的疼爱,怎么也不会单独让奴才和侍卫带着两个小豆丁回来。胤礽审视的目光看向二人。 二人支支吾吾,眼神飘忽。一瞧这心虚的模样,胤礽勾唇:“是不是闯祸了?惹玛法生气了?” 弘昭硬着头皮上前自首:“儿臣同弟弟玩,不小心闯进了汗阿玛的四合居。弟弟……弟弟躲在床底下不知道碰了哪里,床头背后墙壁开了,玛法似乎……似乎不太高兴。然后就叫人把我们送回来了。” 弘暄又往弘昭身后缩了缩,试图将整个人都藏在弘昭后头,可怜巴巴地辩驳:“儿臣不是故意的。” 那模样都快哭了。 胤礽面色几度变化,最后叹了一声,蹲下身拍了拍二人的头:“玛法不是生你们的气,别怕。” “真的吗?” 胤礽点头:“真的。” 见胤礽神色笃定,弘暄放心了,如释重负般从弘昭背后走出来。 弘昭又问:“那汗阿玛生气吗?” 就这么一句,让弘暄的脚步一顿,瞬间又缩了回去,双眼骨碌碌偷瞄胤礽。胤礽哭笑不得,无奈道:“汗阿玛也不生气。” 弘暄这才再次走出来,笑嘻嘻上前一把抱住胤礽的脖子:“汗阿玛最好了。” 胤礽努力压住上扬的嘴角,故作冷哼道:“朕是说不生弘昭的气,没说不生你的气。擅闯四合居,还在朕屋子里横冲直撞,都撞床底下去了,好大的胆子!” 弘暄身子一僵,立马收回拥抱胤礽的手,低着头扁了扁嘴巴,好像立时就要哭出来。 弘昭怕胤礽对弘暄发火,其实他也怕,几番犹豫,最终还是站出来:“汗阿玛,是儿臣与弟弟一起闯的。是儿臣没有看好弟弟。您……您要罚便罚儿臣吧。” 弘昭颤巍巍伸出手。 胤礽看着瘫在自己面前的手心有点懵,恍惚记起来,约莫是一年前,弘暄调皮打碎了他一块环佩,他作势要教训弘暄。 戒尺高高举起,可落下来的力道真的微乎其微。彼时弘暄才两岁,也不是多大的事,胤礽怎会不知轻重,纯粹是想治治他的性子,让他知道怕,还不至于真下重手打下去。 哪知戒尺刚刚落下,才一板子,不痛不痒,连皮都没红半点,弘暄哭得惊天动地,嚎啕声直冲天际,把康熙引了过来。然后呢?还有个屁的然后!康熙直接将人抱走,还把胤礽给训了一顿。活生生演绎了一回什么是熊孩子的熊家长,气得胤礽好几天没理他。 胤礽这倔性持续了许久,康熙也知晓自己这个儿子是什么脾气,最后没办法,只能让梁九功又把人给送了回来,两边僵局才算缓和。但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天,胤礽哪还会再对弘暄下手。 不过显然弘昭将此事记在了心里。他人小,不清楚其中真意,只留下一个概念,那就是弟弟怕疼,打不得。 看着他明明自己也怕却还是坚定站在弘暄跟前的举动,胤礽又欣慰又心疼,手掌举起,轻轻落在弘昭手心,将他的小手握起来:“小傻子!” 弘昭:??? 没等孩子反应过来,胤礽一手一个将二人抱起。突然腾空,兄弟俩微微惊呼了一声,下意识搂住胤礽的脖子。大约是知道胤礽不生气了,也不会罚他们。两人心下欢喜,柔嫩的小脸蹭了蹭胤礽。 胤礽嘴角勾起,一路将他们送到坤宁宫,与石令仪交待了一番,转头便往汤泉园去。 胤礽到的时候,康熙坐在四合居的卧室里,呆呆看着床榻出神。胤礽屏退左右,上前跪下:“汗阿玛!” 康熙艰难开口:“这是你当年为自己准备的后路吗?” 胤礽低头:“是!” “那拙政园……” “苏州有港口。” 果然。康熙喉头颤动。早年胤礽说过,若有一日自己不喜他了,厌了他,他便离得远远的,往江南去,往海外去,再也不回来。原来他不只是说说而已。 康熙深吸了一口气:“你大婚之后,朕身子不适了好几日,不是病,准确说是陷于梦魇,心思过重。当时你送了两册话本过来,话本中说的全是平行世界之事。那时你是不是……” 胤礽抿唇:“汗阿玛亲征噶尔丹那年病了一场,急召我去行宫,神情举止处处不对劲。彼时我问过梁九功当夜的情况,隐隐猜到几分,您也承认您是做噩梦了,梦见我死了。后来您又……我只是根据您当时的反应,有些揣测。” 这么点东西寻常人绝对揣测不到这上头来,除非…… 康熙心弦紧绷:“你是不是也梦到过?” 梦到过吗?胤礽低头,上辈子确实已成一场梦。何况因为系统的原因,当年他确实做过梦。 “是。” 康熙喉头哽咽,越发难言:“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汗阿玛可还记得六弟出生那年,我大病了一场,形势汹汹,几度危急生命?” 康熙浑身一震。是那个时候吗?原来这么早啊。彼时胤礽才多大,六岁!六岁的孩子突然梦见这样的场景,他怎么受得了? “当时我的梦境很模糊,并不清晰,醒来后又忘记了大半。大概只记得汗阿玛骂我,对我很失望。其他都不记得了。后来年岁渐长,慢慢又想起了些,但也不多。可也明白,梦里自己做得不好,让汗阿玛失望,更是犯下大错。” 做得不好,让汗阿玛失望,犯下大错。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击在康熙心上。原来胤礽是这么觉得啊。所以他努力做到最好,努力不让他失望,努力杜绝让自己犯错的可能。 然而梦中之事,又如何怨得了胤礽呢。要说有错,他的错处反而更大一些。 康熙扪心自问,若他是胤礽,在知道梦中的事情后,还能否对自己亲近依旧,不生芥蒂。怕是不能吧?可胤礽就能。他承受了梦中那么多委屈,仍然保留着对他这个汗阿玛的孺慕之情,非但没有疏远,反而更加亲近。 胤礽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跪行两步,抱住康熙的腰,将自己的头枕在他的膝上:“因为儿臣知道,梦境不是现实。我不是梦里的太子,汗阿玛也不是梦里的帝王。我们是不一样的。我会吸取梦中的教训,却不会被梦境所困。” 吸取梦中的教训,却不会被梦境所困。 这一句让康熙醍醐灌顶,豁然开朗。是啊,这么些年了,他不敢直视梦境,心结难解,不就是因为被梦境所困吗?原来他还没有胤礽看得清楚。哦,不对,应该说他一直没有胤礽看得清楚。他的心境不如胤礽,胸怀亦不如胤礽。 好在胤礽是他儿子,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儿子。 康熙手掌轻轻落在胤礽头上,嘴角勾起:“你说的对,是朕着相了。” 瞧见康熙眼中的亮光与笑意,胤礽知道他是想通了,心下一松,张口道:“汗阿玛还没用膳吧?” 康熙哑然,确实没用膳。 胤礽嗔了他一眼:“汗阿玛总是这样,不论生气也好,烦闷也罢,总喜欢糟蹋自己的身体。” 说完便起身去吩咐人端膳食过来。胤礽急着从宫里赶过来,也没吃,只在马车上用了些糕点,这会儿正好陪康熙一起吃。 胤礽遣退了布菜的人,亲自上手,为康熙夹菜盛汤。他们私下用膳素来没有食不言的规矩,自是边吃边聊。 “汗阿玛,用完膳食就随我回宫吧。皇后生下一对龙凤胎,汗阿玛就不想见见自己的新孙子新孙女?汗阿玛不是一直惦记着给孩子取名吗?您孙女的名字我已经想好了,叫扶云。” 康熙顿住,幽幽看向胤礽:“晴空万里,扶云直上。你这女儿的名字取的倒是大气。” “那是自然,我就这么一个闺女。哪像你啊,儿子闺女多的都不稀罕了。” 康熙:……你这都要刺朕一刺?说话不夹枪带棒不行是吧? 胤礽笑嘻嘻又道:“女儿的名字有了,儿子还没有呢。我特意留给汗阿玛取。” 康熙啧了一声,感觉特别新奇:“你这回倒是想得到朕。” 前两回都没听他的呢!哼! 不过既然胤礽开口了,康熙怎么也得抓住这次机会。他想了想道:“就叫弘皙吧。” 胤礽扭头:“哪个xi?” “白皙的皙。” 胤礽蹙眉:“那不是小白脸吗?不好。若按xi这个音的话,不如换个字。就取‘朝露待日晞’的晞。正好与哥哥们的名字契合。昭,暄,晞,都有晨光初上、拂晓天明之意。” 康熙撇嘴:“你刚才还说让朕取。” “可您取的不好啊。放心,这回对外还说是您取的。” 康熙:……合着朕三次都只担个名头?呵呵! 康熙将筷子一撂:“下回你自己直接取得了,还问朕作甚!” 胤礽神色淡定,心道:下回个屁。老子以后不生了。 见康熙气得要离席,胤礽率先开口:“汗阿玛还是再吃点吧,等会儿还得赶路回宫,得在天黑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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