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秦琼话已至此,罗艺也不好再说什么。 “你有这样的孝心,姑爹这儿也不好说你什么。既然你决意返回山东,那就去吧。正巧姑爹这儿有个学生,新唐名璧,如今正在你们济南府任职镇台将军。等你启程回山东的时候,我便修书一封与他,在济南府替你谋个好的官职。” 秦琼点头一笑:“多谢姑爹。” 罗艺点点头,口气肃穆下来:“还有一件事,是要对着你二人说的。” 罗成秦琼抱拳。 “但听父王吩咐。” “但听姑爹吩咐。” 罗艺目光幽深盯着跟前兄弟二人:“适才当着外人在,有几句话我不好交代。如今这儿都是咱们自家人,有什么我也就开门见山的说了。”话锋一厉,“半夜之前,响马夜闯北门的一干事情,是你二人在从中作梗吧?” 罗成心中一凛,秦琼也猛然抬头。 正见罗艺目光深沉盯着他二人。 罗成知道罗艺心知肚明,瞒也无用,于是把头一低:“是。” 秦琼也忙道:“此事原与表弟无所干系,姑爹若是要问责,就问责侄儿一人。” 罗艺把脸一沉:“你们以为我敢问责下来吗!?你们两个当真是好大的胆子!你们知道不知道如今朝廷对响马有多深恶痛绝!?幸亏此番武亮自投罗网,自己去投奔了东突厥,若是他当时反将咱们一军,去圣上面前撺掇一个北平王府勾结响马之责,你们二人觉得以圣上对北平的颇多忌惮,还会对我北平继续放任不管?只怕走了个武魁,明日就会再来个张魁李魁!陛下如今年事已高,原本就疑心颇重,而现在长安当中,太子晋王相争激烈,陛下对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警醒非常!此时若是咱们正扎了陛下的眼,以北平如今的兵力,如何抗衡?你们想过没有?” 秦琼罗成低头不语。 罗艺先看向秦琼:“叔宝,你这般人品武功,将来要是入朝做官,什么样的官职不能胜任?你现在终究年轻,许多事情要高瞻远瞩一些。今次的事情,姑爹念在那些人终究救过你的性命,暂且放过不提。可是往后,你切莫再与这些人来往,知道么?这些绿林人,人品良莠不齐,与他们来往终究会误了你的前程。叔宝,姑爹的话,你听懂了不曾?” 秦琼听罗艺这话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可念着罗艺终究是他的长辈,也不好顶嘴,只垂头低声道:“侄儿已听懂。” 听懂归听懂,照不照着做就是他秦琼自个儿的事了。 罗艺摇了摇头,叹息:“本王知道,你们年轻人,重情义、讲义气。可是义气归义气,终究不能盲目为了义气也不顾大局!”他转眸,看着低头隐忍不语的罗成,“成儿,为父知道你心悦那单姑娘,可她终究是个响马,与你我,与罗家都是站在对立面的人。你是为父的儿子,是将来幽燕九郡之主,来日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怎能为了这么个女子闹成这样!?为父这么多年悉心教导你,可不是让你为这么个毛丫头冲动不已的!罗成,为父把话摆在这里,这单家娘子要进我罗家们,绝无可能!你听见没有?” 罗成单膝跪在罗艺殿下,垂头抓紧了手,一声不吭。 “问你听见没有!?答话!”罗艺怒了。 秦琼侧眸,余光扫过去,但见身旁的罗成顶着罗艺的怒气,仍旧垂头一言不发。 “表弟……”瞥见罗艺盛怒,秦琼小心翼翼拉了拉罗成的衣袖,“姑爹问你话呢。” 罗成却低着头,铁了心一样不准备回罗艺的话。 罗艺一张板着的脸随着罗成的沉默越发铁青难看。 秦琼在一旁看着着急:“表弟!” 一刹那,罗成方才突然抬起头来。 他跪在殿下,抬头眼神如刺一般朝着罗艺扎过去。 他突然静静问道:“我对于父王来说,究竟算是什么?” 罗艺怔住,秦琼也懵了。 “你说什么?”罗艺铁青着脸,又问了一声。 秦琼一看罗成这是要跟他姑爹杠,连忙就去拉罗成衣袖。 可却被罗成径直挥手打开。 罗成按着膝盖,慢慢站起了身来。 罗艺也从桌案后站起了身。 父子二人之间隔着五步左右的距离。 秦琼在旁观看,却只觉得这父子二人当中所隔的是一道万丈鸿沟。 “在爹的眼睛当中,我算是什么?”罗成背脊挺直立在原地,眼瞳当中神色冷清,“是儿子?还是属下?或者就只是一把供爹调遣的听话的刀?爹指哪儿我就打哪儿,连一句争辩选择的机会都无?或者我就是爹雕刻的一具傀儡?连我说一句什么样的话,做一件事什么样的事情,都得尽数听手里提着线的您?我在这北平王府里,还有半点做人的自由么?” “表弟!”秦琼如踩了个炸雷,惊跳起来抓住罗成的手臂,“别说了!” 罗成却目光直直看向殿上的罗艺,一手抽开秦琼的钳制。 “爹,你回答我的话。” 罗艺看着殿下目光森冷、面容镇静地说出这番话的儿子,突然对他感到无比的陌生。 这孩子他养育了近十八载。 这样的质问,他这个做父亲的还是第一次听闻。 罗艺突然觉得好笑:“你说什么?你跟我谈自由?” “姑爹!”秦琼一面拉着罗成一面赶忙与罗艺道:“姑爹您莫要与表弟置气,他这段时间人忙得没时间休息,说话不知什么大小的,您千万别与他置气!”说着回头过来使劲给罗成使眼色,“表弟,快别说了!” “无妨。”罗艺慢慢笑一声,“你让他说。我瞧着他对我这个做父亲的已经不满许久了,你让他说。”他目光沉沉,鹰隼一般锐利地盯着罗成,“你觉得我没给你自由?” “难道不是吗?”罗成针锋相对毫不退让,声音冷静清晰,“从小到大,我在这北平王府走的都是爹给我安排好的路。学什么武功,念什么书,交什么样的朋友,说什么样的话,将来应该做什么样的人,当多大的官,娶什么样的妻,生几个孩子。我的过去与现在,难道不都是按着爹说的在做吗?从小到大,爹问过我的意思吗?问过我喜欢做什么样的事吗?问过我喜欢当什么样的人吗?不,您从来没问过我,您只觉得您给我的一切都是最好的,是我没办法反驳的。可是爹,您给我安排的一切,没一样是我真心喜欢的。” 罗艺抓着桌角的手收紧,他颤抖的声音里压着怒气:“你继续说。” “好,您要我说,我说便是。忍了这么几十天,我早就想跟您把一切说明白!”罗成直视着殿上高高在上的父亲,瞳仁的深处巨浪翻涌,“这北平王府说是家,可却与军营无异,自小到大,爹您为帅指点江山,我这个做兵将的便只有听从的令。爹您在军中多年,习惯了用对待兵将的态度来对待我,可我虽是您的兵将,却更是您的儿子!我也是人,亦有七情六欲,亦有我的喜恶,可爹您却从来不顾及我的感受,只要您认为是对的事情,不管我愿意与否,您都非要逼着我去做。在这北平王府里,我连一口喘息的机会都无!” “您知道为什么当年,我会突然与武姝交好?我不是喜欢她,只是因为爹讨厌武家,那我就偏生要与武家的女儿来往。我不敢违抗您,我只能这样做来表达我的不满。” “您说单嫣会左右我的喜怒,会是点燃我与您之间战火的那颗火星,您错了。” “我早就想挣脱您的束缚了。单嫣的出现,不过是提早了这件事情的发生,就算没有她,终有一日,儿子也会在您的跟前与您说这番话……” “当——” “表弟!” 罗成的话未说话,殿上便突然飞来一方砚台,狠狠地砸在他的额角上。 “当啷”一声,砚台滚落罗成的脚边。 “姑爹……”秦琼惊声抬头,看着殿上双手撑着桌角,气得浑身栗抖的罗艺。 罗成额头上被砚台磕到的伤口处缓缓爬下一道血痕。 “爹。” 罗成垂下了眼睫,血顺着他的眼皮滚落下来,一颗颗地自他纤长的睫羽上滴落。 只听他转身之前,轻而坚定地说道: “我不可能永远做您手里的一把刀。” 抛下这句话,他便转身朝着银安殿外方向大步流星而去。 “你要自由?你有资格对我说这话吗?我是的老子!我难道还会害了你吗?好啊好啊!罗成,从今日开始,没有我的命令,你一步也不得从屋子里跨出来!你给我好好闭门思过!若是被我发现你敢跨出屋子一步,我罗艺罗彦超就是绝户了,也定要叫你小子知道厉害——” 背后罗艺的怒骂像是两担巨石压在罗成肩头上。 每迈开一步,都觉得无比的沉重。 他知道他已经彻底惹恼了父亲,这段时日不会好过。 可他却觉得心头上荡着从未有过的轻松。 出了银安殿,外头天色清朗。 没有繁星,唯只挂着明月一轮。 他一个人过了银安殿的前庭,仰头看着明月,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表弟——” 走了几步,突然听见背后远远传来秦琼的呼唤声。 罗成停下脚步回头,秦琼已经喘着气跑到了跟前处。 “表哥还有事?”罗成蹙眉问道。 秦琼喘了两口,叹声说:“表弟,你知道姑爹那个性烈如火的脾气,刚才当着他跟前你阳奉阴违几句便也得了,何苦要与他置气啊?如今你禁足王府,这算什么好处?你分明是个察言观色机灵的,怎么今天偏就这么直肠子说话呢?这下好了!” 罗成垂眸:“我说都说了,哪儿这么多计较。” 秦琼知道说不住他,摇了摇头:“也罢,你有你自己的主意。我过来是有件事要与你说。” “什么事?”罗成问。 秦琼道:“是这样,我刚才跟姑爹交代了,我预备着后天就启程,返回山东。到时候,你可要来给我践行啊。” 罗成微愣:“后天就走?这么着急?” “我娘几日前就已经托人修书一封给我,叫我早日归家,我也早定下了后日归家的。只是这断时日不是为着武亮的事情困扰么?是以今天方才与姑爹姑妈说明。”秦琼一笑。 罗成沉吟:“那表哥这一去,也不知道我们表兄弟二人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了。” 秦琼大笑,拍了拍罗成的肩膀:“放心,很快就会再相见的。今年九月我娘六十大寿,说不准到时候姑爹姑妈就叫你来山东拜寿,这样一来,咱们兄弟便又能见面了。” 罗成垂眸,突然拽了一下秦琼的袖子:“表哥,你说,我还能再遇见她么?” “谁?” 秦琼愣了一下,才回味过来罗成说的是单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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