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弗朗索瓦先醒了。 他习惯了早起,总是先醒的那一个。而小姐呢……要是不饿,能一直睡到中午才起床。 她说,“睡到自然醒”才是人生最快乐的事情——之一,这句话的下一句是“数钱数到手抽筋”。 咳,难道小姐需要自己数钱吗?小姐已经是他知道的最富有的人啦。他微笑着摸了摸胸前的金币,这是小姐送他的古罗马时期的金币,他找金匠打了一个孔,将金币当成吊坠。小姐当时随手一拿,很巧的居然是印着雅典娜头像的金币。 这是小姐送他的第一件纪念品,他郑重的随身戴着,发誓绝不取下来。 小姐是可爱的、甜蜜的,比他认识的任何女人都可爱,但也比任何女人都无情。 他轻叹了一声。 他悄悄的下床,穿好衣服,梳洗过后,到庭院里锻炼。他的伤口正在愈合,不适宜做什么激烈的运动——床上除外——已经开始恢复性锻炼了。 这次受伤其实很重,他想着在湖边躺着的时候,真以为自己会死,他吓得够呛,难以接受自己居然这么年轻就要死了,而小姐……他悲伤的想着小姐看到他的尸体会不会掉两滴眼泪呢?到时候他的尸体没准会很难看,还被虫子和鸟吃得只剩一半,那多可怕呀! 他宁愿小姐永远只记得他年轻健康的身体,而不是——一具丑得要命的尸体。小姐很无情,她会很快忘记他,会再有其他的情人。 一想到这儿他就又感到悲伤。 妒忌,是男人的本能。 小时候他妒忌异母哥哥能得到爵位、财产和父亲的爱,现在……他妒忌小姐将来的丈夫。小姐将会生下孔塔里尼家的孩子,而他呢?他爱着小姐,这份爱他已经明白了,只能是单向的,小姐既不会爱他、也不允许他想象她会爱他。 痛苦、失落、妒忌、恨,交缠着他,在他心头翻滚来回。他不知道要怎么打破这种情绪,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改变。 他挥动手中的长剑,一剑砍断了庭院里的山毛榉的树枝。 * 露克蕾莎被庭院里的噪音吵醒了。 年轻男人赤裸上身,正在练剑。 是很好看的,身体好看,练剑的身姿也很好看。 女仆进来伺候她梳洗。 “将军吃过早餐了吗?” “还没有。他都是晨练过后吃早餐。” “今天有什么早餐?”她来了一周只吃了一次早餐,起得太晚了。 “面包、牛奶、树莓、葡萄、黑胡椒牛肉。” “在庭院里准备餐桌,在外面吃。” 弗朗索瓦收了剑,走过来,“小姐。” 她喜欢室内光线明亮,于是温泉别墅大量采用玻璃门、玻璃窗,这样保暖性会差一点,但从不断绝的地热弥补了这个缺陷。 露克蕾莎在窗户里面,他在窗户外面。镶拼花卉彩色玻璃窗,当下午阳光照到的时候,会很漂亮。 “你饿了吗?我叫人准备了早餐,在外面吃。”她指了指庭院。 “饿了。”他简短的回答。接过仆人递上的湿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 一点点的汗味,荷尔蒙的味道。 她笑吟吟的朝他勾了勾手指,他便很温顺的向她倾身,亲吻她柔软的双唇。 唉!这样美好的时光真希望永远不会结束! * “我下午回去。” 弗朗索瓦点点头。 “你知道我的新宫殿在哪里吗?” 他仍然点头。 “你在那附近买一座宅院,不要太远,也不要太近。” “好。” “我会给你买房子的钱,别担心钱的问题。你有钱吗?” “有的。” “我给你的银行户头存一笔钱。” “谢谢小姐。” 她便自认为安排妥当了,于是心情愉快。 对于聪明人用不着说太多,他会为他自己的安全考虑,像他这个级别的将军,可以有几十名亲卫,他的薪水和奖金也足够他养得起几十人。塞巴斯蒂安如果真的还想杀他,必须得一击得手,不能再犯错误。 有点头疼。少年的妒忌心强烈得吓人,而且还很够胆呢!看来是她教育的不够。 其实这个问题……也很好解决。 * 来的时候骑马,回去的时候乘坐马车。 马车装饰华丽,车厢外面用金粉描绘她的个人家徽。 弗朗索瓦送她到围墙大门处,依依不舍,拼命找话。 “好啦,我真的要走了,不然回到罗马天都黑了。”露克蕾莎推他一下。 他心里万分不舍,“下一次再见到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总觉得这几天像是梦一样,真希望这个梦永远都不要醒来。” “好好养伤,别想那么多。” 他叹气,紧紧拥抱她,“我没法祝您新婚快乐,请您原谅。您走了,带走了我的心,我在这儿想念您,我的爱。” 他小心的捏着她下巴,低头亲吻她。她在他怀中柔软又温顺,几乎令他产生错觉。他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开口请求护送她返回罗马。 唉! 他多想跟小姐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但这个“永远”也没有几分钟,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在马车旁边停下。 有人来了。 * 露克蕾莎放在他胸口的手掌稍稍用力一推,弗朗索瓦松开她。 她很调皮的冲着他一笑。他不明所以,随即目光一转,见到了来人。 这个年轻男人他曾经见过一面,是孔塔里尼家的一个,威尼斯少爷的——叔叔,以大天使之名为名,他记得还挺清楚的。孔塔里尼家的人相貌都很英俊,小少爷已经是稀有的美少年,这位年轻的叔叔也有着俊美的外表,他没来由的感到紧张。 ——或者说是,威胁? 米迦勒·孔塔里尼没有正式的职位,他作为威尼斯特使来到罗马,持的是临时性的身份文件。 “孔塔里尼先生。”露克蕾莎向米迦勒伸出左手,米迦勒便扶着她的手,送她进了马车。 “孔塔里尼护送我回罗马。”她从打开的车窗向弗朗索瓦微笑,“记着我对你说的话,好好养伤。” “遵命,小姐。”他微微颔首。随即,戒备的瞥了一眼孔塔里尼。 米迦勒蹙眉,傲慢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说:“纳瓦尔将军。”他见过弗朗索瓦·纳瓦尔,也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孔塔里尼先生。”弗朗索瓦冷冷的回了一声。 小姐只称呼孔塔里尼的姓,说明这个孔塔里尼没有专业头衔,也没有正式职位。 米迦勒没有再理会他,只是问小姐,“小姐,您现在出发吗?” “出发。” * 米迦勒坐在露克蕾莎对面的座位上。 她故意问:“今后我需要称您‘叔叔’吗?” “不用。祖父说您只需要称他‘祖父’就行,您也不需要对我的哥哥和嫂子改口。” 这是婚约里早就谈好的事情,小姐不愿意称呼别的女人为“母亲”,教皇的年龄也只比孔塔里尼祖父小1岁而已,她也受不了改口称别的男人为“父亲”。教皇之女的父亲有且只有教皇一人而已。 “那我叫你什么呢?孔塔里尼?可我的家里已经有了一个孔塔里尼了。” “您就直接叫我的名字,米迦勒。” 她便微笑,“米迦勒。” 他跟侄子差距颇大,塞巴斯蒂安的相貌当然是父母的精华,因为年龄的缘故,容貌过于柔美,尤其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只看鼻子以上的话,根本无法分辨性别。米迦勒则已经不是少年的相貌了,是个相当英俊的男人,但对比弗朗索瓦的话,还是过于柔弱,就是……比较正常的英俊青年吧。 “伸出你的手。”露克蕾莎忽然说。 米迦勒不解的看着她,“小姐?” 她示范给他看,“这样。” 他虽然不解,但还是伸出双手,掌心向上。 “剑术高明的人手心里会有天天练剑磨出来的茧。”她握住他的双手:不错,他的掌心里也有薄茧。 她很快放手,“你的剑术好吗?” “还行,也许比不上纳瓦尔将军。” “为什么要跟他比呢?”她微笑。 这话问的水平太高了,米迦勒无法回答。他想了一会儿,才谨慎的说:“我能说吗?祖父……祖父不在意纳瓦尔将军,但您也不能总将他带在身边。” 露克蕾莎将后背靠在椅背上,面容冷峻,“噢?你在教我怎么做事吗?” “不敢,小姐。只是小姐您就要结婚,这……不应该成为丑闻,对您、对塞巴斯蒂安都不好。” “为什么?” 这简单的一个单词又问倒了他,他面露难色,觉得窘迫,又觉得不可思议:对啊,为什么呢? 他颇为困难的说:“小姐要做一个贤惠的妻子、女性的典范。” 她不客气的说:“我看这都是屁话!” 这句话吓坏了米迦勒·孔塔里尼:他从来不知道一位贵族小姐可以直接说如此粗俗的话! “你是以男人的身份说这句话,还是以孔塔里尼家族成员的身份说这句话?” “——都是。” “我看这全是男人的屁话!”她满意的看到孔塔里尼一脸的惊愕、不能置信,“我可以做塞巴斯蒂安的妻子,但除此之外,孔塔里尼家管不着我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你不能——”米迦勒刚一激动,便发现小姐不但会说粗俗的话,还会打人呢! 露克蕾莎一脚踢在他小腿上,制止了他把话说完。 “我允许你好好再想想,我能不能?” 又踢了他另一条小腿,踢的还很用力。 米迦勒·孔塔里尼这辈子都没有遇见小姐这样的女人,在谈判桌上他是可以据理力争,争取到尽可能好的条约,但——小姐压根就不跟你讲什么利益交换好吗!
第179章 撒丁岛杜松(29) 他惊愕不已,愣住了。 “怎么?你的舌头被猫吃了吗?” 她的笑容十足妙龄少女,她的嗓音柔美动听,她像是个普普通通的贵族女孩,但却说着并不普通的事情。 但他不能怂,必须说点什么,而且还不能丢了孔塔里尼家的脸。 “我们别说这个话题了。” “我们?”她有趣的微笑着,“不是你提起来的吗?叔叔?” 她有意加重了“叔叔”这个词的发音。 他微窘:没错,他是故意提起纳瓦尔的,甚至还想先责备她一番呢,要让她懂得女人的本分,做个贤妻良母,那才是“好女人”。 她笑了片刻,不再跟他说话。 * 傍晚,露克蕾莎回到了罗马。 米迦勒·孔塔里尼尽职尽责的将她送到梵蒂冈不远处的府邸,在大门外向她彬彬有礼的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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