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钟长鸣,冥河的活跃触发了地宫的最后一层防御。 送我进入底层的电梯缓缓关闭,周边石墙上无数咒文浮现,巨龙般虬结的树根从土壤中钻出,与五条悟的攻击一同扑向河水。 强力结界正在成型,再继续耗下去只会和冥河一同沉寂。好在树根出现的那刻,一丝属于天元的力量悄然指明方向。 在我眼中,绿色的灵力汇出道路,指向一扇不知何时出现的小门。 “往那边走!” 我护住惠,及时指出生路。 …… 跨过那扇门,阴冷的氛围顿时减轻。 宛若被猛兽追赶的猎人穿过了浓白的迷雾,猛然闯进密林深处,目光触及的景色美不胜收。 湿润的苔藓连绵不绝,编织成厚密的绿毯,纯白柔嫩的花朵舒展花瓣,淡蓝的蕊释放幽幽花香,簇拥住参天大树。 它像是故事书中精灵的居所,繁茂的枝叶貌若翡翠,在莹莹光点中泛出温润的光泽。 见我走近,原本在树冠间飞舞的萤火立刻聚了过来,它们好奇地在我身边打转,发出银铃般的欢笑。 熟悉的童声令我回想起当初使用“降神术”听到的歌谣。 凝神细看后,我惊讶地发现了光点的真身——天内家未能出生的孩子。正是他们告诉我领域的正确使用方法,与我一同歌唱,需求异界神明的垂怜。 这源于灵魂深处的亲昵险些让我收不住脚步。 贸然触碰灵魂绝不是什么明智之举。惠紧紧攥住我的手掌,甚尔则直接扣住我的腰,把我往后拉了几步。 “真是不好意思,很难有访客上门,他们一时太热情了。” 咒术如水波荡开,轻柔地隔开我和萤火。半空中,一尊矮小的木人缓缓凝成实体。 他一出现,光点们就像是看见育儿员的小朋友,叽叽喳喳挤了过去,关系很是亲近。 木人朝我欠身,道明身份: “辛苦了我的孩子,很抱歉,这些年都没能给你提供什么帮助……就像你看到的一样,为了镇压冥河,我的身体早就变成了树木,少有清醒的时刻。只能” 他正是天元本人,传说中的不死术士,取缔黄泉各地的“生祭”习俗,以凡人之躯承担了彼世的全部诅咒,可悲可叹的高尚之人。 而那些未能出生、被冥河卷向他的继承人,则化为这些飞舞的光点,在被他吸收了“结界术”的力量后,再小心地放回“冥河”之中,送往属于普通人的下一次轮回。 不过孩子里也不乏我这样的胆小鬼。 喜于灵魂上的亲近,又在冥河里阅读过“普通人的一生”,好说歹说也不愿出生受苦,便在天元身边徘徊不去,与灵界畅快飞行,手牵手过了数十年。 尽管已将损失努力降到最小,但每隔百年六眼现世,诅咒日渐增强,天元仍需要融合“星浆体”的肉身,重新刷新术式稳固结界。 “我会把理子的灵魂送到父母那里。不放心年幼的孩子,他们其实一直守护着理子。” 天元小心翼翼地向我展示手中两团光晕。 那个年轻的小姑娘非得为使命而死么? 我对天元的提议表示质疑: “为什么非要星浆体?我记得‘黑水村’的文献里有提到,献祭灵力强大的灵魂也可以完成结界。” “正巧,我们刚刚抓到了一个具有活性的特级封印物。” 如是解释,我侧脸朝五条悟露出微笑,给出了另一个解决方案。 旁听的五条悟心领神会,掏出一个被团团黑线包裹,看起来半死不活的大脑。能被罥索控制的肉身多是些尸体,并不符合宿傩的受肉条件,被手指吸干生命力后就化为尘土,只留下罥索的本体苟然残喘。 它生命力实在顽强。被天逆鉾封印术式后,还能不断蠕动,企图自我修复。 作为能将咒具发挥到极致的术士,我决定榨干罥索的最后一丝价值, 他不是最喜欢标榜自己诚实守信,微笑着跟我诉说他对“孩子们的祝福”么? 那化为结界的一部分,日夜倾听冥河的絮语,守护人世免受黄泉污染正是保护孩子们的必要手段。 我想这次提议,正巧符合罥索的理想。 五条悟也表现得十分能当大任:“至于剩下来的风险,就交给最强处理好了!” 作为我的祖先,天元自然也是咒具鉴赏的行家。 虽然开始还有些犹豫,但他还是看出了罥索潜在的价值,甚至为此发出了一声赞叹: “这也可以,或者再好不过了。” 而理子的双亲,那对在车祸中舍生保护女儿的夫妻,比起带走理子一家团圆,也更加希望她平安顺遂度过一生。 将罥索的残骸送入冥河,立刻有无数灵魂撕咬而上。他们面容模糊,看起来有老有少,但对于罥索的憎恨却十分一致,极好得安抚了冥河的躁动,立竿见影的效果让天元忍不住感叹: “他真是做了不少坏事……” 然后木人转头和我讨论之后的安排:“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么?” 稍加思索,我抿了抿嘴唇,轻描淡写地刮了一眼甚尔,然后用手指抚上眼角,悲切地哭诉道:“有哦,作为年轻的新手妈妈,我睡了六年,不仅小孩没人教育,丈夫自暴自弃伤成这样,家里存款也差不多见底了……我真的很难过,非常需要您的帮助。” …… “还有你说过,对孩子怀有留念的灵魂,不会立刻转世吧?” …… 天元存活千年,积攒的财富难以想象。我从他那里获得了异常可观的补偿。然后,一家人乘着高专的豪华专车返回琦玉。 “嗯,我们中一直隐藏着一位叛徒,天内小姐去世、冥河结界暴动都出自他的手笔。” “这位伏黑甚尔先生为了抓住真凶才特地潜入此地,现在危机已经解除了。这点我可以保证。” “如果还是不相信的话,天元已经恢复意识了,亲自去问他也不迟。” 作为五条家的继承人,当今少有的特级术士,五条悟在咒术界颇有威望。现在又完整地觉醒了无下限术式,本就可怖的实力又上了几个级别,他一人挡在那里,自然没有人敢追上来。 …… 我终于回到了“家”中。 在医院接受特备治疗的那一天,有马一家便模模糊糊感觉到了我身上“非日常”的一面。 对于那个“我被仇人暗算,只能假死避难,医院躺了六年终于重见天日”的解释,有马早希接受得飞快。 她紧紧抱着我,欲语泪先流,最后哽咽着表示“我回来就好”。 比起跟着早希重拾旧业迅速返岗,作为职业女性支撑家庭,甚尔一口咬定我需要优先养好身体。 使用“宿傩的手指”折损了我近四年的寿命,我不过回家睡了一晚,再醒来身体已经长成了二十出头的样子,就算站在甚尔身边介绍夫妻身份,也不至于太过突兀。 虽然经天元诊断,我身体各项正常,无比健康,但为了不让丈夫孩子操心,我还是老实待在家里“养病”。 为了弥补之前家庭生活上的缺席,甚尔承包了全部的家务。 早上的时候,在甚尔准备好早饭之前,无所事事的我会拿着水壶去后院散步,呼吸点新鲜空气,并用浇花、松土之类的作为晨练。 最近我在后院发现了一颗绣球花苗。从叶片边缘轮廓判断,应该是我老家常种的泉鸟绣球。 我还是不喜欢泉鸟花。 白雪般纯白的小花,在宽大的叶片上绽放,娴静优雅的身姿宛若碧湖上梳理羽毛的水鸟。 但不久后,花瓣会从中心处泛蓝,让我想到苍白皮肤上蔓延的乌青。 我不想看到那种变化。 但我毕竟和它分享同一个名字,贸然铲掉绣球,在寓意上总归有些不详,便一直放着没动,任它自由生长。 但郁闷的表情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在我脸上,我忍不住跟甚尔抱怨此事。 “还是不喜欢泉鸟么?” 他歪头想了一会儿,安慰我说:“再等等看吧,不一定是蓝色呢……” 正如甚尔所言,今早我在花园发现了惊人的变化。 那是我未曾想过的,非常可爱的颜色。 仿佛少女偷偷凝望心上人,娇羞的红意从耳根爬上脸颊,浅粉色的花朵在晨风中轻轻摇曳。 我望着泉鸟花出神,连甚尔从屋内寻我也没有注意。 他弯腰蹲在一侧:“怎么?在看什么?” 我轻轻扯着他的衣角,像个发现新大陆秘密的旅人:“我从来没有见过粉色的泉鸟呀。” 甚尔笑了一声,他撑着脸颊上下打量我的样子,解释说: “被吓到了么?我去给你买水壶和肥料的时候,也听了一点养护方法。” 原来绣球花会随着土壤的酸碱值改变颜色,在酸性环境下他是忧郁的蓝,到了碱性环境就会变为梦幻的粉。 甚尔园艺新手上路,最近才拧开调解土壤的药品罐。 “不过我只是加了点营养液,还没来得动手做点什么,是琦玉的土质比较特别么?它自己就长成了这样。” “真是不可思议……” 那颗自由生长的花朵,让我心中某个晦暗的角落隐隐受到了触动。 正当我们俩探头探脑讨论的时候,围栏外突然传来女性的呼喊声: “泉鸟在么?我带了你喜欢的蛋糕。” …… 我在地宫,仔细地询问了天元有关灵魂复生的细节。 父母的灵魂不会离开珍惜的孩子。 那一晚上,我到底没能狠心杀掉母亲。 祝福的烛火反映了我心底深处的愿望:要是没有遇到父亲,我和妈妈会不会都能得救? 于是和我一样,母亲也在火中复生,整个人回退到十六岁的年纪,不再记得父亲,也不会记得我。而是以一个普通的、渴望爱的女人身份,在离我很远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名为血脉的联系,被时间斩断,爱和恨在火焰中终结。我终于不再是母亲的孩子、也不再亏欠她什么了。 作为报酬的一项,我请求天元复活了死去的香织。 在怀孕时,罥索本身就有和我的契约,以恶意的方式复原了香织。在他舍弃香织身体后,契约重新生效,攫取罥索复原肉身的力量,这个愿望实现得并不算艰难。 死去数年的香织突然复活,在老家难免会遭到一些注意,所以虎杖一家也跟着我们搬来了琦玉—— 我们两家人约好了,要带着孩子一起去游乐园约会。 “来了!” 我抬高声音,响应友人的呼唤,扶着甚尔的肩膀从湿润的泥地里站了起来,然后手牵手,推开了那扇门。 …… 我讨厌爱。 讨厌那些让我联想到伤痕的泉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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