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卡捷琳娜披上斗篷,含笑转过头说:“正派人家?”她的长相清纯秀美,眼瞳也显得纯澈善良,就常常带着这么一张脸说些含讥带讽的话,使人觉得很反差。 “你对家门有何不满?”拉祖莫夫斯基公爵质问她。 “我是你唯一的孩子,你生不出别的男孩来了,将来你的家产都留给我一个人,你很不甘心,是不是?伊戈塔死后,你每一餐都不乏带血的嫩牛排和葡萄酒,丝毫不知疲倦,牲畜一样在可怜的——那已经发疯了的索菲娅身上耕耘,好可怜的索菲娅,怀了四次孕,每一胎都是死胎,第五回好不容易拼死拼活生下一个男孩,养了几个月又因为喉炎夭折了……她比你小二十岁,如今看起来比你还老了,你呢,六十多岁的人了,找那些情妇死活折腾,都没能倒腾出一个儿子出来……又是什么死胎啦,胎盘残留啦,哎呀,怪不得大家说,生儿育女是对女人的诅咒。”叶卡捷琳娜抖了一下斗篷,微笑着说。她从来不叫父母“爸爸”“妈妈”,通常直呼父亲的名字,对母亲也是直呼“索菲娅”。 “你怎敢说话如此放肆?叶卡捷琳娜,对你的父母要有基本的尊敬,不要直呼他们的大名!你过来,你说话如此放诞不经,我今天定要好好教训你一顿!”拉祖莫夫斯基满面怒容。 叶卡捷琳娜依旧微笑着说:“怎么不反省自己?我觉得你的这些孩子没几个活着生下来,不一定是女人的问题,可能是你的问题,你看可怜的索菲娅,每天疯头疯脑的缩在卧室里,缝那些婴儿罩衫,编那些襁褓带,喊自己那些死去小孩的名字,我看到你每天光鲜坦然坐在餐桌面前切小牛肉,叉地菇吃,觉得很滑稽呢……哎哟,别生气,公爵,你快七十,离死不远,家业只能由我继承,是一件大喜事,别发火,涨得脸红得跟香肠似的,到吃早饭的时间了,我特意叫人给你做了乳羊排,可能你觉得不香,毕竟你过去,已经吃过最美味的了,世上最美的味道就是血浓于水……” 公爵听到最后一个词,脸上骤然变色:“你说什么?叶卡捷琳娜,给我站住!” 叶卡捷琳娜哈哈大笑,迈着矫捷的步子出了公爵府,径直去瓦莲娜伯爵夫人组织的舞会,她最近正和军官伏伦斯基打得火热,一起跳玛祖卡舞、科奇里瓮舞。那位是圣彼得堡花花公子的范本,深以追求公爵的女儿为荣,夸赞叶卡捷琳娜是美惠三女神亲吻过的社交界女神,叶卡捷琳娜一面觉得伏伦斯基华而不实,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面又觉得他确有几分姿色,类似于外表光泽发亮的荷兰大黄瓜。 跳完舞后,她回到瓦莲娜身边,瓦莲娜说:“瓦尔科夫斯基公爵正四处张罗着,想把你嫁给他儿子——毕竟你是你父亲唯一的孩子,你将来究竟会继承多少钱?两百万?三百万?……我看了那个小伙子阿辽沙,觉得他非常纯真,要是落到你手里,准要栽一个大跟头,你保准要使他头上长犄角哩。” “我管他长不长犄角,我只要自己开心,再说了,他大可以也去找情妇,反正这对他们来说添了身价面子,我使他长了犄角,反而是我将要身败名裂。你总说,我和这些军官混一起是贬损我的价值,给他们增面子的,不管怎样,都是我吃亏,我觉得呢,我不在乎,我只要我自己轰轰烈烈的开心,想怎样就怎样,”叶卡捷琳娜一边说,一边紧紧抱了一下走过来的安娜·卡列尼娜,“我的美人儿,好久不见你了,怎么嫁了冰块一样的那个卡列宁?说轻了,春日复苏的时候,冰块都还会坼裂呢,要是我是男人,你嫁给我,我天天让你开心……” 安娜紧紧握了一下她的手,叶卡捷琳娜轻轻的说:“明天你丈夫一走,我就来你家,叫家庭教师支开你儿子,不要来吵我们两个。” 瓦莲娜说:“你们两个关系很好。” 叶卡捷琳娜说:“我爱她爱得狠呢。” 等安娜一走,叶卡捷琳娜问瓦莲娜:“对面那个青年是谁?长得有几分姿色。” “叶甫盖尼·奥涅金,也是个花花公子。” “什么叫做’又’?你认为我就只喜欢花花公子吗?”叶卡捷琳娜说。 “你是一位阿尔密达。”瓦莲娜笑着说。 叶卡捷琳娜说:“现在只是玩玩,将来和这些人也是玩玩,将来结婚还是要找个老老实实的,随便他有没有出息,左右他在家里光光鲜鲜的待着像个花瓶就行。” “要不是我特别的喜欢你,有时候你的思想我还无法完全迁就呢,我觉得呢,主要还是你有钱,无所谓丈夫有不有出息,我们不要再聊这个……今天你得给大家露一手才行,大家今天都为了听你的琴来的,要是你不露一手,那是要失望的。” 于是叶卡捷琳娜很优雅的坐在大厅钢琴前面,自如的弹起了钢琴曲,这个时候,叶甫盖尼·奥涅金这位青年靠近了钢琴,听她弹奏的钢琴曲,她弹奏的曲子他并没有听过,但是他直觉那不是一首舒缓的、优美的乐曲,这个气氛下她弹奏的曲子可以说不合时宜,这个曲子非常奇怪,一会儿倾泻出愤怒、憎恨,一会儿疯了一般进入狂欢与喜乐的高潮,过一会又陷入低迷的忧郁与绝望,下一秒又是令人诡异的愉悦,各种情绪毫无逻辑,疯了一样的切换涌现,她好像是即兴演奏,但是令人相信一个人这么点时间同时涌现出了这么多重情绪,疯了一般的情感,是困难的。疯子一样的情感,疯子一样的手法——她突然猛地重按琴键,然后站起来说:“谢谢大家。” 听众赞叹着鼓掌,说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的赞美,奥涅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听感出了问题,他觉得她的弹奏并不使人舒服,反而使人觉得很癫狂,比小孩在耳边大喊大叫还令人狂躁,她站起身来的姿态又很优美,裙摆轻巧的旋了一下,就起身走开,奥涅金走上前问:“女士,你弹得很好,那是什么曲子?” 她说:“《荒野里的李尔王》。” “什么?”奥涅金说,“我也去音乐会听过几次……” 叶卡捷琳娜微笑着说:“那就是即兴。” 奥涅金马上回过错愕的表情,又用惯用的彬彬有礼说:“女士,您的个性真独特,我没见过像您这样的人。您愿意跟我一起跳支舞吗?我之前在远处见到您,觉得你可爱的脸蛋就像福罗拉一样美,跳舞的仪态不比伊丝托米娜差……有幸认识你,我是叶甫盖尼·奥涅金。” 她依旧微笑,把手递给他,于是,他们就这样认识了,不过奥涅金和她相处,发觉她确实独特,把她脑袋撬开都不一定能明白她在想什么,她平日纵情饮宴,不爱归家,当去他家跟他一夜温存,他都半梦半醒了,被灯光刺开眼,发现她居然在熬夜看书,他书房里的卡捷宁、奥泽罗夫、科尼雅什宁她都看,连亚当·斯密也看,他佩服她的精力,因为她熬夜之后,第二天还能较为精神的起来,去林荫大道散步,去塔隆酒店吃饭,她既不聊文学也不聊知识,不跟他讨论独属感想,把知识仅仅埋藏在心中,不肯交流,赴宴也不附庸贵族小姐们讨论边沁和沙伊。 她心情愉快的时候说话还比较好听,也使奥涅金觉得全身愉快,轻飘飘的像飘在云端上一样开心,偶尔为他弹些愉快的曲子,唱支歌,出手也阔绰,像包养小白脸一样给奥涅金花钱,钱流水一样哗啦啦的撒下去,这种金钱攻势使人很受用,但她也易怒,动辄一句话就会惹她发怒,她生气不是仅生闷气或骂人,而是猛地动手,给他一个大耳刮,或者狂弹钢琴,越弹越狂躁,他有一回问她那些狂抑的旋律从哪里得到的灵感,她颇为冷淡的说:“你被塞拜罗撕成碎片吞进肚子里过吗?”他觉得她有时候真是有点疯头疯脑,没头没尾。 她是那么独特,若即若离,好像不被束缚,也不受操纵,奥涅金觉得有种危机感,因为维系起两人感情的,不是爱情或是羁绊,而只是单纯的□□关系,她对他很亲切,但也没有断了和其他男人的关系,一次散步,她突然说:“我也到适婚的年龄了。”然后没有下文。 他大喜过望,觉得这就是一种暗示,他对她来说很特别,甚至这种关系要走入婚姻殿堂,实际上他觉得她除了不太检点,是不错的妻子人选——拉祖莫夫斯基公爵的独女,将来会继承一大笔财产,两百万,三百万,想到都觉得有种心底的震颤。他夜里入梦反复咀嚼那句话,“我也到适婚的年龄了”,是否暗示他向她求婚? 他开始准备戒指,夜里做梦梦到教堂的吊灯、圣像、蜡烛,金色浮雕一圈一圈转成百万富翁未来的漩涡,壁毯和地毯的花纹旋成激动人心的佳事美梦,唱诗班整整齐齐一排一排立在灯光下,自己的视角出发看到的一切都令人欣悦,司祭、助祭、大辅祭每个人的脸和法衣好像都看得一清二楚,未卜先知的未来场景,奥涅金醒来都觉得心情愉快,终于,一回跟叶卡捷琳娜说话时,说:“有些人结婚会紧张得像波德科列辛一样跳窗潜逃,我却不会临阵逃脱,患得患失。” 叶卡捷琳娜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又专注于观察眼前斯特拉斯堡肉饼和林堡奶酪的形状,喝下第一口彗星酒,1811年的葡萄酒液顺着喉咙咽下去,起伏完毕后的第五秒,她说:“下个月我要和瓦尔科夫斯基公爵的儿子结婚。” 他觉得喉中酒液难以下咽,吞咽下去后急急的问:“什么?为什么?” “我父亲断了我的钱,他死之前我没有钱用,这个过渡期得结个婚捞点钱。” 奥涅金说:“不,我是问,为什么不是……跟我结婚?” “我为什么要和你结婚?”叶卡捷琳娜反问。 “你之前不是暗示过我吗?”话一说出口,他脑海里的记忆开始倒流,好像一说出来所有的谬误都得以解开了,他突然间,电光火石之间就明白了一切,他误会了她的话,于是他又说,“你自己就很有钱了,何必再去找个有钱人结婚?这段时间我可以给你钱……” 她说:“我有我的打算。” 婚礼1862年举行,只是枝形吊灯、银饰蜡烛、金色圣像、唱诗班和读经台都与奥涅金无关,披着长纱的白裙新娘头戴香橙花冠进来,“上帝赐福”的声音不绝于耳,“我主恩佑永存”来自祭司,在这神圣祝福之下,叶卡捷琳娜和瓦尔科夫斯基公爵的独子阿辽沙结婚了,奥涅金看到那金发柔卷,天真纯善的青年,心想: 这孩子刚结婚,头上就长犄角了。尽管这犄角是我令他长的,今后我也让他长长久久的戴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叶卡捷琳娜就是罗莎德琳三代。 女主还是男女通吃,综的这三本名著应该都和女主们贴贴,因为好像这三本俄国文学里女的都比男的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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