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职业杀手吗?不是拿钱办事的雇佣兵吗?救人不在她的业务范围内吧? 降落伞数量不足和她有什么关系?死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她在意的人,无关紧要的人怎么样都好不是吗? 就像以前、像无数次出任务那样,在爆炸中、枪林弹雨中护着他离开,建筑物在他们身后爆炸,她连头都不会回一次。 这次也一样,只要她和他是安全的,其余人明明不该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她明明一直都很少考虑这些,明明是个坐视生命逝去也不为所动的冷漠的人…… 当然,太宰治对山吹律理的了解不仅限于这些。 他知道她接过很多孩童的委托,为他们给的几个气球或几颗金平糖穿越大街小巷替他们找猫找狗找回家的路,她会因为老婆婆给的一颗橘子替她将堆满货物的板车一路推到郊区的山庄,也因为路边失业女人的一只猫咪挂件坐在马路边听她醉酒痛骂狗上司一整晚。 她偶尔会做这些收益与投入不成比例的事情,就好像她被西伯利亚寒风冻结的心肠里始终有一潭滚烫的温泉,在生活中极细碎的地方能窥见一点儿柔软。 今天也一样。山吹律理在做选择的时候一定没有犹豫,她不需要犹豫,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她不需要降落伞,不是逞强不是发善心,是她真的不需要。 既然不需要,拿去救别人不是件很好的事情嘛,非常顺理成章。 太宰治不是因为这一点起的嫉妒心。他自认不是个好人,但能救人一命的时候也不会害人,山吹律理的选择很对,能找到大家都好好活下去的方式实在是很好。 但是……“会有人自作多情的吧。”太宰治喃喃。 “嗯?”山吹律理哼出一个疑惑的鼻音。宴会厅吵吵嚷嚷的,知道噩耗的人们一边紧急学习着跳伞的方法一边小声说自己打听到的消息。 有人畏畏缩缩地走到山吹律理身边,对她狠狠鞠了个躬。 “非常、非常感谢您!”说话是个穿服务生制服的怯懦青年,语调结结巴巴。 他天生长了张看不出特色的大众脸,放在人群中是很容易被忽略的类型,只会埋头干事,不会巴结别人也不擅长和人相处。 “我听说了……”青年紧张地直搓手,“降落伞不够。同事们、同事们都说我们中会有人被留下……因为!因为客人们肯定是会得救的!尊贵的客人肯定有降落伞……所以、所以要我们服务生中选一个人去死……” “他们都说如果投票的话就投我。”青年狠狠抹了下眼睛,“我不讨人喜欢,只是个实习生,家里也没背景,死在这里还能拿点赔偿金给家里……我都认命了的——但是!我听那边的侦探先生说,说您愿意、愿意把降落伞让给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谢您,我这条命就是您救下的!这是我的联系方式,请务必给我一个日后报答您的机会!” 他闭着眼双手奉上一张手写的皱巴巴的纸条,上面留着一串电话号码。 “啊,你不需要对我道谢。”山吹律理眨了眨眼,没接青年的纸条,“我不知道被选中的是你,所以没有‘特意救你’这样的说法。只是我个人不需要降落伞也可以安全落地才选择了放弃,没有更高尚的理由。” “即便如此!”青年不肯退缩,“您拯救我依然是无可否认的事实,请给我一个报答您的机会!” “报答?”山吹律理没有开口,站在她身边的太宰治夹起青年掌心皱巴巴的纸条在指尖晃了两下,“救命之恩……你想怎么报答?以身相许吗?” “也、也不是不可以……”青年结结巴巴地说,脸庞涨得通红。 想得美,太宰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一定会有人自作多情。 她才不是想救你,太宰治想,律理酱都说的那么清楚了,她没有一点儿想救你的心思,只是将自己不需要的东西让给了“某个人”——“某”不要具体的符号,她对是谁得到了她的救助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你以为被她救过,就可以和她建立羁绊吗? 你以为被她救过,就能在她的通讯录里留下你的名字吗? 想得美。 那么大个他站在她身边,你是眼瞎了看不见? 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条在太宰治指尖被揉成碎片。 青年张了张嘴,却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样发不出声音,他被莫名骇人的气场震慑,冷汗密密麻麻打湿了后背。 他来道谢是真的,怀抱一些不该有的心思也是真的。 年轻漂亮又有钱的客人谁不想攀上?救命之恩是再好不过的理由。不是说人会对被自己的救过的人另眼相看吗,起码收下他的号码不是难事吧? “太宰?”山吹律理摸了摸太宰治的脸,“生气了?还是身体不舒服?” 一副我不高兴快来哄我的模样。 “有讨厌的人污染了空气。”太宰治皱了皱鼻子,“手也被墨水弄脏了。” 纸条上的号码是新写上的,墨痕未干,沾在太宰治的指腹搓不掉。 “去洗手间洗一下。”山吹律理拉过太宰治的手,四下张望,“我记得洗手间是在那边……” 看到标识,她牵着太宰治往洗手间走,目不斜视地路过冷汗打湿衣衫的青年。 “哗啦啦。”冰冷的水流冲刷墨渍,太宰治低头慢吞吞的洗手。 洗手台是公共区域,山吹律理一边站在旁边等他一边算飞艇还能撑住多久。 “你会收下他的号码吗?” 冷不丁的,山吹律理听见太宰治问。 “谁?”山吹律理找回思绪,她茫然地回忆了一下,“刚刚那个人?” “半分钟前才见过,不至于忘得这么快吧?”太宰治嘴上吐槽,心里有点点高兴。 “又不是需要记得的人。”山吹律理无所谓地说,“号码?不会收,我只存客户的联系方式,他怎么看都不像是能付得起委托费的人。” “可人家说要报答你。” “不给我找事就是最好的报答。” 山吹律理懒洋洋地说:“我们博多人很势利眼的,只有长久合作的大客户的号码才值得留在通讯录。” “当然,”她挑了挑眉,“男朋友的号码也值得。” 冲在指腹的水流依然冰冷刺骨,太宰治却希望它降温的效果能再好些。 “不是只有手上沾到墨水了吗?你洗脸做什么?”山吹律理莫名其妙地看着额发湿淋淋,水滴从脸颊边滑下的太宰治,“又是什么麻烦事要让我做?” 她承认自己被那双睫毛滴水眸色浅鸢的眼睛诱惑到了。 敌人不会轻易使用美色攻击,每次都是麻烦得不得了的事情。她这次一定会好好思量,绝不会被湿漉漉的猫猫蛊到摘下脑子。 “只是有点热。”太宰治关掉哗啦啦作响的水龙头,“说起要做的事,确实有一件。” “……你说。”山吹律理保持警惕。 “飞艇上的降落伞缺少两个,一个名额是律理酱让出来的,一个名额是凶手为自己准备的。”太宰治说,“人已经抓到了?被关在哪里?” “杂物间。”山吹律理回答道,“对凶手而言即使逃下飞艇也是死路一条,留在天空上反倒有个浪漫的死法。人是带不回港口Mafia了,你想在这里上私刑?” Mafia的特点是拥有旺盛的报复心,他们不仅对敌人穷追不舍,还有独有的行刑方式。 “名侦探可不会同意。”山吹律理思量道,“如果事态允许,他甚至想让凶手活着回到地面再交给东京警方。” “不过我悄悄带你去看犯人也容易。”她说,“反正名侦探现在忙得脚不沾地。” “不。”太宰治说,“我也倾向于把凶手交给东京警方。” “为什么?”山吹律理不理解,“你们港口Mafia不是超级睚眦必报的吗?” “不要地图炮啊。”太宰治小声抱怨,“这次宴会是铃木和赤司为了进驻横滨才举办的吧?无论是安保还是其他都是他们负责的项目,会出现意外也是两家的责任。如果把凶手交给警方,再由两家财阀操控舆论导向有利的方向,我们反而可以从中抽取更大的利益。” “对那家伙上刑最多解气,没有实际到手的利润划算。”太宰治冷淡地说,“何况,你以为他坐了牢就能安枕无忧么?” 啧啧,名侦探还是太年轻,不懂Mafia的心脏。 “我明白了。”山吹律理揉了揉额角,“但我们带不走他,是他自己断绝了自己的活路。” “可以的。”太宰治的眼睛中闪烁奇异的光辉,“把我的降落伞让给他就行了。” “……你在说什么?”山吹律理抬眸看向太宰治,“我没有听清,你再说一遍。” “表情好可怕。”太宰治嘀嘀咕咕,“从高空跳下去不是超级棒的自杀方法吗?我一直很想尝试一次!” “在港口Mafia的大楼里你想怎么跳就怎么跳,想从森鸥外的办公室往下跳我都可以帮你把他赶出去。”山吹律理冷声说,“这里不行,我不说第二遍。” “为什么?”太宰治歪着头看她,“有什么区别吗?对想达到自杀目的的人来说没有区别哦。” “区别是——”山吹律理停顿了一下,“我为什么要和你讲道理?去拿降落伞,这里谁都可以没有降落伞,你不行。” “为什么?”太宰治固执地问。 “因为我不在乎别人的命。”山吹律理不耐烦地说,“你再多说一句,我现在就去杀了关在杂物间的那个人,也不用算降落伞的数量够不够。” 她越过太宰治想往外走。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行动派……”太宰治抓住山吹律理的手腕,轻轻拉开她为了搭配礼裙而系在手腕上的深蓝色丝带。 系成玫瑰花案的丝带垂落在太宰治指尖,他把自己的胳膊和山吹律理并在一起,仔细地一圈圈缠绕收紧。 “你到底想做什么?”山吹律理只觉得事态越来越离谱,但太宰治把自己和她绑在一起总比他一个人溜走不知道跑到哪里跳船要好,她也就没有反抗。 “之前的问题,律理酱答非所问了。”太宰治打好死结,没有松开握住山吹律理手腕的手,“我的问题是:在这里跳与在港口Mafia跳有什么区别?” “答案是没有区别。”他说,“因为无论我从哪里跳,你都会来救我,我都死不了。” “姐姐。”太宰治含笑的眼睛染满肆意的疯狂,“第一次见面我邀请你殉情,我记得,姐姐当时点了头。” “点头是答应的意思吧?一直没能兑现承诺是我的错。” 太宰治的声音越来越轻,危险感如潮水淹没山吹律理的肌肤,久违的兴奋和快意攀上她的眉眼。 她笑起来,另一手搭上太宰治的肩,与他极亲昵地额头相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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