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敢冒犯你们的王妃,就扔你们去大河里喂鳄鱼!” 艾丽希总是这样威胁从水里捞起的落汤鸡。 然而她第一次见到水中巨鳄,却缩在法老怀里根本不敢探头,别提扔人去喂鳄鱼了。 只知道嘴硬的小东西啊……提洛斯略有些无力地想。 自从得知大河泛滥的水位足以没过整个萨卡拉行宫的时候,提洛斯的心就一直处在这种极度分裂的哀伤与愤怒里。 他奋力回想着年少时受她羞辱的情形,一一细数她的缺点,她成为王妃之后各种矫情各种恶; 可是这些回忆带给他的恨渐渐消失了魔力,每到这种时候,提洛斯的思绪就会不受控制地溜向别的地方,他会转而回忆起他别有目的地迎娶艾丽希之后,和她共度的那段快乐时光。 提洛斯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当初他为什么要送艾丽希来萨卡拉的行宫? 难道不是为了让这个女人低下她骄傲的头颅,匍匐膝行到他面前,亲吻他的脚背,然后哭泣着请求他的原谅吗? 难道他还真想让一个女人为整个埃及而牺牲? 而现今他又为了什么,拼尽全力赶来,难道就是仅仅为了寻找她那副被水泡烂、失去形状、被鸟兽撕去血肉,露出森森白骨的身躯吗? 提洛斯决计无法释怀—— 当初他遵从神谕,才会将艾丽希送往萨卡拉。 他把一切都交由河神的意志决定,然而神明却如此残忍地对待他? 以前他总把过去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存放在心里,如今却发现,他恨了半生又纠缠了半生的人,可能再也见不到,恨不到了……他曾经投入的那些强烈情感,现在已经毫无意义—— 年轻的法老第一次想要亲口问问神明: 众神啊,敢问人心是你们的游戏场吗? 王室的船队花了足足七八天时间,才抵达萨卡拉附近。 抵达这里的时候,最老练的水手,最熟悉萨卡拉行宫的领航者,也不由得发愣——面前一汪泽国,茫茫无际,根本无法判断行宫的具体位置。 “吾王,按照远处吉萨金字塔的位置和附近先王金字塔的位置,可以确定这萨卡拉的行宫,就在……就在这片水面下……” 说话的是一位名叫萨沙的二等祭司。王船出行的一应占卜事宜,理应都有大祭司森穆特完成。 森穆特目前行踪不定、生死未卜,这个萨沙就被抓包,来到法老身边,顶替森穆特。 “在水下……” 虽然早有预感,可到了这时,提洛斯的嗓子突然就哑了。 御用领航者格里高极其无措地回答:“是……而且前面的一艘船发现了萨卡拉行宫的星象台,台上的观星石碑……” 提洛斯精神一振,循声向前望去:“石碑……在哪里?” 格里高无奈指指前面的船,确切地说,指向了船身以下。 清澈的河水之下,依稀可见,三角棱柱石碑,镶嵌着一道又一道向下延伸的铜线,尖顶完全没于水面以下。 萨卡拉的行宫完全被泛滥的大河淹没了。 法老站在船头,觉得自己的双膝不住地发抖。 他的王妃,还有他还未出世的孩子……还有机会逃过这一劫吗? 或许大神官一家早就安排,帮助艾丽希逃脱,也说不定。 不——提洛斯摇摇头。 大神官那个老狐狸,一早就存心将爱女双手奉上,以换取他和儿子索兰将来仕途平稳,应该不会故意违拗法老的意思。 唯一一线希望,是大祭司森穆特。 当初是森穆特亲自把王妃送往萨卡拉的行宫的,在那之后他并没回来,完全失踪。 提洛斯非常信任他的大祭司,森穆特是先王从平民少年中发现,并且交由提洛斯,由提洛斯一手提拔起来的。此前森穆特一直非常感激法老的知遇之恩。 算起来大祭司和王妃在一起,已经共处了小半个月了……如果他们还都活着的话。 提洛斯想到这里就觉得不舒服,伸手使劲揉了揉胸口。 “王,您看那里,飘来的……” “好像是王妃的轿辇——” 提洛斯新任命的卫队长高声提醒。 那其实是一座雪松木打造的四角床,拥有坚实的木制框架,可以由轿夫抬起。 因此它既是艾丽希的卧榻,也是她出行时的交通工具。此刻它飘浮在水面上,原地打着转。 这座四角床的木料上涂着金漆,阳光一照金灿灿,确实是艾丽希过去喜欢的风格。 但这副浮夸的外表无法掩盖它曾经经受过的磨难,木料上的金漆残缺,似乎经受过四处撞击。 四角木柱上清晰可见,不知是什么动物的齿痕、爪印,原先四面垂挂的亚麻布早已被撕成残片,一丝一丝地挂在木制框架上。 大大小小的鹭鸟栖在残破的四角床框架上,待到有船只靠近,便一起呼啦啦振动着翅膀飞走。 这座四角床被水手们用顶端带有钩子的长竿勾回来,拖至法老面前。 提洛斯凝望着,似乎能看见艾丽希慵懒地卧在这座四角床上的样子。 但是她人去了哪里? 提洛斯问自己:难道她曾经这座四角床上避难?然后惨遭鳄吻,活生生丢了性命? 法老咬牙,心里突然生出恨意:艾丽希,你……竟这么没用的吗?连活到王赶来救你都做不到? “那边,吾王,您看,您快看,那里有船——” 前面船上的一名水手忽然大声呼唤。 “那不是龙骨船……像是匠人们手编的纸莎草船……” 御用领航者格里高这时赶到了法老的船上,半跪在法老身边,一边观察,一边为法老指点。 “奇怪了,通常纸莎草船都没有这么大。” 船队派出数枚小艇,奋力向那条纸莎草船划去,很快靠近,有人大声叫喊:“这里有一个人!” “还活着!” 提洛斯精神一振,好不容易把是不是王妃这几个字给吞了回去。 数枚顶端带着铁钩的长竿同时伸向那座奇异的纸莎草船,将它拖近。 半跪在提洛斯身边的格里高突然兴奋,向法老指点:“这是将好几条纸莎草船绑在一起,连成的一座大船。这样的船在水上行驶,要比单独的小船稳定好些。” 格里高一时感叹:“这究竟是怎么想的,王妃的人能想到,我怎么就从来没想到过?” 御用领航者一时又恍然大悟:“对了,萨卡拉有一个匠人队,是派去修王妃的陵陵陵……” 见到提洛斯眼神如刀,格里高好不容易把陵墓这个词吞了回去,左右掩饰:“也许是匠人队的匠人也避到了萨卡拉,帮助王妃造了这样的船只……” 正说话间,那条大型纸莎草船已经被拖至王船跟前。 格里高一眼瞥见一个满身是血的人,一时间惊叫了一声,连忙伸手捂嘴,低下头,好半天却听不见性格倨傲严酷的法老出声呵斥。 他偷偷抬起头,才发现法老瞪着眼睛,像是王宫跟前高大的石雕立像一样僵里在船头。 “救……救命!” 浑身是血的人虚弱地发出一声悲鸣。 是个男人的声音。 提洛斯顿时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稍许,方才下令:“把他带过来,王要问话。” 纸莎草船上的人转眼就被送上王船,人们都看清了他的惨状。 这是个男人,看穿着打扮是在附近服役的民伕。他原本穿着亚麻布的坎肩和腰衣,现在这些衣物都破烂被撕成一条一条,糊满血渍,让人根本看不清原本是什么颜色的。 这人两条腿自膝盖以下空空荡荡,小腿已经不知去向。 他也算是硬气,用布带把膝盖以上绑住止血,又将自己绑在了纸莎草船上,随波逐流,纸莎草船竟没有被活到了现在。 提洛斯目不转睛,盯着那个男人,冷漠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寒声开口:“给他喂一点清水。” 水手们齐声应是,小心翼翼地把那副残缺的躯体从船上解下来,抬至离王船最近的一条小舟上,一名水手将陶壶里的水倒在洁净的亚麻布上,将浸湿的布稍许蘸了蘸男人的嘴唇。 “问他,萨卡拉行宫是什么状况,他有没有见过第一王妃。” 水手们这才明白,王之所以施恩于这个平民,说到底还是为了王妃艾丽希。 “疯了疯了……” 在水手们的帮助下,饮下一口洁净清水的男人嘶哑着声音大喊。 “萨卡拉的人全都疯了,他们全部躲进了地下!” 提洛斯与格里高面面相觑,他们一时难以判断这个受了重伤的男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在臆想。 疯了的人到底是谁? 这男人断断续续地将他在萨卡拉的经历讲了出来,王船上的人谁也不敢相信: 竟然发现了先代法老的陵墓,所有人为了躲避大水,逃进了地下陵墓里? 那个男人断断续续地说:“本来说要夺去星象台……后来竟都听了那个女人的话,改口要去地下,我和几个没疯的,上了这条船……遇到了河马,还有鳄鱼,然后是不知什么水下妖兽……” “船险些被掀翻,人都落了水……” “他们都死了,我把自己绑在了船上,才有了今天……” 这男人看起来神智清醒,并没有发疯,甚至还懂得讨好谄献。 他用完好的双臂支撑起身体,望向王船上凛然而立的法老提洛斯:“陛下,陛下……是神明庇佑小人支持了这么久,一定是——” 提洛斯脸罩寒霜,瞥了一眼这个男人,然后转过脸下令:“把他扔进大河里,喂鳄鱼。” 法老话音刚落,水手们就动手了,扑通一声伴随着求饶的喊声不断传来。 这个奋力求生的男人万万没想到,把他救起的人竟然这么快就翻脸。 水里的血腥味不知引来了什么水下凶兽。没多久,便是一声惨叫,水面动荡,迅速浮上许多气泡,接着动荡平息,王船附近的水面渐渐染红。 法老别过脸去,刚好见到一脸茫然的格里高。 “他只是个普通民伕。” 提洛斯脸露不屑。 “你刚才也说了,至少是匠人队的匠人才能想出把纸莎草船绑在一起,增加稳定性的法子。”提洛斯难能可贵地向御用领航者解说两句。 “萨卡拉的行宫驻扎着王妃的人,除此之外至少还有匠人,怎么样都轮不到他上这条船——” “如果他不是与人合伙,偷了这条船,就是僭越——” “怎么都是死。” 提洛斯脸色漠然地说出死这个字,区区一介民伕的生命根本不放在法老心上。 甚至让法老费上两三句唇舌,解释为什么处死,都是这个男人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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