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情绪不高,烦躁道:“你到底要说什么,直说便是。” 这话都是废话,在贵妃看来儿子就是吃了年纪小身体又弱的亏,要是大几岁,身子康健了,凭她这个生母的身份,诸皇子就没人越的过去。 “奴婢的意思是,绍王府未必就站到恒亲王那里去的,只是现在诸殿下里,唯有恒亲王略得意些罢了!娘娘何苦就先把绍王府推开呢,说不得他们还盼着娘娘跟十殿下呢,总比李贵人那什么都没有的娘家强吧。” 贵妃神色凝重起来。 是啊,是她先自作主张,认定绍王世子与恒亲王亲厚,然后就站到对立面去了。 如今忽然被女官‘点醒’,贵妃先是恍然,然后就是大怒:“你既早这样想着,怎么不早说!生看肃郡王妃在我宫里来来回回的,还叫我母家得罪了林家一回!你这是什么心肠,莫不是谁叫你来害我的!” 想要卖弄下自己本事的女官,简直是冤枉死了,连忙跪了请罪道:“奴婢一体一身都是娘娘给的,如何敢有什么异心。不过是原来王大人看着也赫赫扬扬的,奴婢哪里敢说话。” 贵妃这才熄了些怒火,但也没叫她起来,只道:“但如今说这些岂不是都晚了,父亲在朝上跟着说了几句卫将军,林家能不记仇?绍王府自然是要向着亲家了。” 女官只好跪着献策:“娘娘把小事想大了,当时王大人……庶人弹劾的有理,卫将军自己都是认疏忽渎职之罪的,跟着说话弹劾卫家的可不止娘娘的母家一门,林家难道都能记仇不成?” “而眼见的,娘娘就有跟林家和绍王府修好的机会呢。”女官跪的近了一点低声道:“世子爷十月里就要大婚了,他自幼在宫里走动多,太后皇上都是爱护至极,陛下不是还说过,叫世子爷大婚第二日,就带着世子夫人进宫给他请安嘛。” “到时候世子夫人必也要往这后宫来的。便是那日不好说话,世子夫人是宗亲,之后入宫想来也是常事。娘娘只要与世子夫人打好交道,自然能将从前与林家的芥蒂一笔抹了。” “而世子爷又是个出了名的柔和性情,若是其夫人跟娘娘交好,将来世子爷也会待咱们十殿下好的。” 贵妃陷入了沉思。 女官跪的腿都要麻了,便继续苦口婆心劝道:“娘娘,皇上正当壮年,身子骨健朗着呢。况且那林院正是医道天授,这些年咱们也眼见了些神奇之处,有她在陛下那里伺候,陛下寿数必然比太上皇还要长久。” “那咱们十殿下年幼,可是件好事,到时候那些年长皇子们都彼此斗够了,正好显露出咱们殿下来。” 可以说这宫女也有几分心胸,说的话有些道理,更是动人。 果然贵妃终于被她打动,变了变脸色,露出了和颜悦色的笑容,亲手扶着女官起来:“你果然是个有智谋有心胸的,不枉本宫素日信重你,既如此,你就去好好替本宫打听着,那林家姑娘喜欢些什么,到时候都准备好了,本宫好与她说话的。” 女官只好谢恩出来,觉得自己似乎走错了一步棋:她哪怕是个诸葛呢,也架不住贵妃娘娘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啊。 从前她看贵妃娘娘还好,算是有智谋的,现在看来,原来贵妃的聪明都在跟皇上腻歪得宠上头,只好用来哄皇上。 但人已经上了梁山,也回不去了,女官只好认命去绞尽脑汁帮贵妃想法子。 故而,就在宫内宫外的一片期盼中,终于到了十月里绍王府与林家的婚期。
第1卷 第90章 绍王府迎娶世子妃, 礼部尚书嫁女,算是这一年排得上头名的年度大婚了。 京中宗亲府邸,论爵位论辈分论帝心, 皆隐隐以绍王府为首,更不用说绍王府还情形特殊,府里少爷极少(总共两个庶子, 还有一个永远不用露面了)。本来办喜事的机会就不多,这回又是承袭王位的世子爷的婚事,京中世家想一想绍王爷的脾气, 就知这回婚事必隆重至极。 而女方林氏也是出身列侯之家,祖籍还是南方——这些年,京中逐渐流行的‘十里红妆’大嫁女儿,就是从江南那边传过来的,论起嫁女备嫁妆的排场体面,南方可是出了名的京城还要盛大。 绍王府门槛高,许多人是进不去的。 但女方是要提前送嫁妆过门的, 那绵延街巷红妆压地,可就是人人都能看到的热闹了。 - 其实依着绍王爷的意思,原本是想把大婚的日子定在了秋高气爽的八九月份, 那时候算是京城少有的不冷不热的时节, 秋风送爽鸿雁高飞, 颇有喜气。 十月中旬, 可就有些冷起来了。 但无奈, 绍王府将两人的八字送去观星阁后,大师批回来的条子上写着八九月没有适宜大婚的好日子, 要不只是普通吉日, 要不就是宜破土斋戒等事但不宜大婚的良日。 唯有十月中旬才有宜婚姻, 宜子嗣的大吉之日。 这种良辰吉时,要是不算也就罢了,一旦算了出来若是不遵从,心里就总有个疙瘩。 绍王只好从了观星阁的建议。 后来发现,别说,人家观星阁似乎还有两把刷子。这一年的八九月份,京城正在搞如火如荼的‘京营贪污案’。半个朝廷都陷进去了,那时候绍王府便是大办婚事,官宦世家们只怕也多是心里不上不下地吊着,喝酒都悬着心。 果然这十月里,一切尘埃落定,倒更显出是安宁吉日,一切皆宜。 -- 大周的风俗,与大婚相关的,是双数为吉,讲究提前四日或是六日,就将女方的嫁妆抬过去,送到男方家中,让亲友们参观。 林姜从前了解到这个习俗时,还道:“怪不得人说‘婚丧见家底儿’呢,但凡疼女儿的人家,总得备一份看的过去的嫁妆。”不然抬过去的嫁妆不行,被男家指指点点的,简直是过去就矮半截啊。 民间女子嫁妆少也简单,不过提前两日将女子箱笼奁具送到男方家中就完了。 但官宦之家嫁女可不止备下妆奁箱笼,女方嫁妆真是无所不有,说是搬一整个家过去也不过分。 于是世家嫁女,多是分成两日运送到嫁妆到男家,一回运送各色家具,下回再运送女子妆奁等物。 而真正贵重的压箱小巧之物,则是大婚当日才随着女方一起过去的。 于是,在黛玉大婚前十日,凤姐儿就直接收拾了简单的衣裳,住在了林家,接下来几天,其实是整个大婚过程中,女方家族最忙的时候:要最后整理好嫁妆,安排人口运送。 到了正式的大婚日,女方不过忙小半场送婚,其余的重头戏就在男方家了。 待送嫁妆的前一日,不光凤姐儿里外里的忙碌,连贾母都带了邢夫人亲自过门来给黛玉添妆。 王夫人仍旧是一蹶不振躺着——当然就算她振了,也绝不会上林家的门。她是恨死了林家,尤其是林姜。让她来给黛玉出嫁添妆,还不如让她去撞墙。 - 人都是有复杂的多面,却也有单纯的瞬间,平时或许会有诸多的算计,但到了某一个时刻,心里却只有一种充沛纯粹的感情。 贾母就是这样。 在她走进黛玉的院子,穿过摆放在廊下已经在逐渐装箱的妆奁,踏入黛玉的闺房,看着她站起身向自己走来的时候,贾母眼中顿时盈满了泪水。 已经几十年过去了啊。 那时候,她就是这样不舍地走进唯一的女儿的院子,看着贾敏起身向她走过来。 当年的贾母带着满心不舍与眷恋,亲眼看着贾敏嫁人,从贾家女儿变成林家妇。 之后,母女同在京中的时间就没有几年了。 后来,贾敏跟着林如海到了江南,最终病逝于斯,母女再未来得及见一面。 故而这回贾母骤然见了黛玉准备出嫁的样子,整个人都被过去的回忆击中,沉浸在对女儿的思念中。 而黛玉在看到贾母忽然失态泪眼婆娑时,也感受到了贾母在想什么。 或许之前贾母曾指着贾敏的哭过许多次,有不少别有心思的时刻。但这一回,黛玉能感受到,贾母全心全意的伤感与惦念。 祖孙两个对着垂泪片刻。 其氛围之伤感,连对贾敏都没甚印象的邢夫人,都跟着擦起眼泪来。 还是夏嬷嬷等人连忙上来劝,渐渐劝好了。 而贾母那一瞬间失控的感情也渐渐回笼,收了眼泪拉着黛玉说道:“好孩子,来看看我给你添妆的东西。” 贾母带来的确实都是压箱底的好东西,绝对是摆到王府去也不虚的那一种,这份添妆给的很厚。 当然,这里头就不全是感情因素了,更在于林家的势。宁国府无了,连王家都彻底塌了台子,贾家自然全心全意要跟林家搞好关系。 说来在王子腾和卫刃于朝上斗的最如火如荼那段时间,甚至是卫刃故意示弱落入下风自请罪过的时候,贾家也没有出来为王子腾站台,没有跟着踩一脚。 倒是让林姜都有点感慨了:贾家居然没有站队王家,不知是贾母的顾虑还是贾赦这个新家主的主意。 就为这件事,林家跟荣国府的关系,就仍旧如常。 贾母送过添妆,又嘱咐了黛玉许多姑娘家的私房话,直到午后用了午饭才回去。 而邢夫人看着林家这样热火朝天的忙碌,不由对贾母道:“外甥女如今是待嫁人,最是要保养的,自己再不好操心。凤姐儿虽能干,却也没有三头六臂,只怕忙不过来,老太太,要不我也过来跟着帮衬几日?” 贾母有点犹豫:按说,娘舅亲,生母没了,舅母来帮忙,其实是很和情理的。 但黛玉这两个舅母情况实在特殊。 邢夫人是续弦,在贾母眼里,这个大儿媳妇不单出身差些,更是从来没管过家担过大事儿;王夫人更不用说,她直接躺倒了一副‘我死了也不给林家帮忙’的样子。 贾母之前也就没好意思提出让她们来帮忙,说不得她们来了摆起舅母的款,还倒过来添乱呢。 这会子见邢夫人自己要求,贾母颇为犹豫,一时冷场尴尬起来,黛玉见此便福身道:“多谢舅母疼爱,若是大舅母家中诸事忙的开,能移步这里坐镇就好了。” 这话就给了邢夫人台阶下。 刚刚邢夫人嘴快,没多想就热心请命,这样舅母帮衬外甥女出嫁顺理成章的事儿贾母却不肯答应,实在是伤了邢夫人的体面:邢夫人心里明白,贾母不应,无非是觉得自己出身低,怕给荣国府和她外孙女丢人罢了! 以至于邢夫人难堪的不得了。 而黛玉一句话就给她救了回来。 贾母闻言也就点头,顺便找补了两句,补给了邢夫人几分面子:“你愿意来帮忙,自然是好的。只是我方才想着,凤姐儿不在家,探春她们姑娘们到底年轻,若家里一时有什么事,怕要寻你这位大太太——可玉儿的婚事更要紧,你既然有心,就也过来帮两日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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