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皇子的眼神就飘得更厉害了:昨日父皇忽然不适, 林院正必是已经诊治过了。可今日父皇居然还不能起身,甚至不肯见他们这些儿子…… 画眉公公转回去后,不免将此事婉转汇报给了皇上:“奴才瞧着,方才候在外头的王爷殿下们,都有些神思不属,只怕是挂心皇上龙体的缘故,皇上要不要见一见,也好安殿下们的心。” 而皇上正亲手捧着一盏药,皱着眉头往下吞。 他合理怀疑,林姜开的这平肝火的药,是着意这么苦的,好让自己体会生病的艰辛。不过她信誓旦旦道:“向来平肝的药,都是苦口的,陛下若吃不惯,臣就给您制成丸药,只是药效差了点。” 皇上也只好选这药效强的,力图早日好起来。 这会子本就吞药如吞针,听画眉公公这么说,肝火还没平下去的皇上就冷道:“挂心朕,只怕是担心朕要是有个万一,坐着的这把龙椅吧。” 画眉公公低头。 皇上不用勺了,一仰头把药喝尽,然后立刻给自己嘴里塞了好几颗蜜饯。画眉公公忙上前去,递上温开水。 皇上探头看了一眼:“唉,连茶也不许朕吃了,这日子过得。” 他是皇帝,觉得日子不好过,就准备让旁人也难过一点。 “朕是着意不肯见他们,既然都挂心朕的病情,那朕索性就病一病。”皇上靠在枕上:“明日一早,就宣四位亲王进来,朕放手让他们‘监国’看看——都盯着这把龙椅,那就自己试试,能不能坐得稳!” 既然皇子们都想争储君之位,都觉得自己行了,那是骡子是马就拉出来溜溜吧。 -- 次日,皇上于明正宫召宗人令绍王爷、六部尚书等重臣,简单粗暴分配了下工作。 只道他身体欠安,这些日子就将朝中大事,交给四位封了王的皇子处置。 皇上还煞有其事用帕子捂着咳嗽了几声,然后声线沙哑里带着几分虚弱,对跪下领命的皇子们道:“老二老三,吏部工部但有事,你们兄弟就商议着办,老四老五,户部和礼部的事务就交给你们学着办理。” 这四部是寻常琐碎事务较多的部门。 至于兵部,皇上只命他们有急事回禀绍王爷,无事就依旧去反省——上两月刚揪出来的兵部与京营贪污案的勾连,余波还未消尽,兵部上下哪怕暂时无罪的官员都仍在自查保释期。 而刑部,则是自己有一套律令、刑法可执行,若有极大的疑难杂案,还好交由三司会审,况且又有蔡侍郎这种猛人在,算是需要人操心最少的部门了。 皇上分派完工作,耐着性子听了几句皇子们的‘深情表白’:什么父皇龙体最要紧,儿子们痛苦万分恨不得以身代之这些话,就让他们各自退下:“将朕交代的国家要事办好了,就是你们的孝心了。” 真是的,皇子们还跟他来这一套演他,这都是他在太上皇跟前演剩下的好不好! 等朝臣和皇子们都退下,在侧殿等着的林姜才进来,继续给皇上把脉,然后道:“陛下龙体已无碍,只是仍有些劳累过度的虚耗,若是能歇上十天半月,让臣好好调养一番,就再好不过了。” 皇上表示朕放年假了,你只管调吧,朕绝对都遵照医嘱好生歇着。 林姜松了口气:“陛下真如此,臣就放心了。” 皇上就指了指她,对画眉公公道:“你瞧,这才终于笑了。这两日在朕跟前都板着一张脸。” 林姜可不认这在皇上跟前板脸的罪名,只道:“陛下圣躬不安,难道臣还笑容满面不成?当然是心里急脸上苦了。”又说:“况且也不只臣一个,陛下难道不见,卫刃和白公公,两个都是面色凝重,可见都是担心陛下。” 皇上一笑。 笑过后却忽然生了感慨:“生在这皇室中,做了天子固然是世上最尊贵,可一旦身体有恙,真正担心朕的却是身边的心腹臣子,并非嫡亲血脉子孙,也算是一桩报应了吧。” 皇上这样的感慨,无人敢接话。 倒是皇上自己看得开。 他自己就是皇子出身,怎么步履维艰打小保住自己性命,怎么在父皇跟前露脸出挑,至后来怎么保住储君太子之位(其实他那几年皇位也无异于太子之位),一步步都是蹚过来的。 他不会有那么天真的想法:自己做皇子的时候想争皇位,做了皇帝爹却把儿子们都想成真正孝顺的乖宝,只听自己的话。 “做了皇子自然要有野心的,朕也不怕他们有野望想着做储君。若朕的儿子都是忠顺王叔那等以养戏子为志向,或襄王弟这种让他办点差事就哭哭啼啼的皇家子弟,朕才要头疼呢。” 没错,襄王爷在被皇上踢去监造皇家海船后没两个月,就接连上了七封折子,说自己病的不行了,求皇兄免了差事让他回家里去养病,后来折子上都带着泪痕点点,读来如杜鹃啼血,给皇上彻底整无语了。 要是儿子们都是这等想给他点体面,让他领个差事出息一下都不行的皇子,皇上才会头疼。 甚至最后皇上还开了句玩笑:“没人喜欢长命百岁的皇帝,你倒也不必保朕活到一百岁。” - 明正宫内,皇上还有心情开玩笑,明正宫外,吏部尚书要哭了。 他们这些臣子自然先恭送了几位王爷,这才慢慢往外头六部走去。吏部尚书看着魏谦和林如海两位,连连摇头:“唉,这可怎么整。”又半真半假抱怨道:“你们两个自是不愁的,接下来我的日子可要难过了。” 林如海和魏谦都道:“不至于。”但其实心里也挺同情吏部尚书的。毕竟他们两人的户部和礼部,这些日子是暂归四皇子五皇子管的。 而吏部却归了二皇子三皇子。 若说从前他们对年长皇子们还没什么认识往来,自两个月前,却是熟络了起来——震惊朝野的京营贪污案与刺杀京营节度使案,最后就是四位皇子一起参与三司会审,当然与六部少不了打交道。 那段时日的相处下来,六部这些做官做成狐狸的官员们,对皇子们的个人品性都是心里有数。 所以吏部尚书才想哭:分给他的二皇子三皇子,那简直是两个找事精——他们兄弟俩既喜欢找对方的事儿,也喜欢找朝臣的事儿,明里暗里示意朝臣跟着他们混。 也是因大皇子基本算是无了的情况下,二皇子就变成了隐形长子。但三皇子只比他小一岁,出身又比二皇子还强一些,他的母亲并不是宫女出身而是正经选秀入宫的官宦女。 因此,三皇子向来不服上头两个只年龄比他强的兄长。 从前有大皇子的时候,三角形是最稳定,这三人还能转着圈彼此掐一掐,可现在好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那就是两极格局,只是掐彼此了。闲了还要伸腿出去踹一踹下面的弟弟们。 比起来,四皇子五皇子可就省事多了。 四皇子是个有点急躁,有一说一的急脾气,但平素并不爱拉帮结派,只是喜欢在政事上与人吵吵架。五皇子就更不必说了,稳重沉静是朝中所有大臣的共识,这位别说主动去拉扯大臣,大臣主动去贴乎他,五皇子都要避开的。 故而吏部尚书愁的头秃:现在那两位事儿精名义上管着吏部,不得把吏部搅的天翻地覆啊。 毕竟吏部是天部,主管天下官员考评,自然是所有有野心皇子的重点关注对象。 唉声叹气了一会儿,吏部王老才告辞走了。 留下魏谦和林如海相视一笑,还是魏谦先道:“王大人向来如此,心里都有了数口中还是要叫难。” 这位吏部尚书王大人,可是个能人。 六部里除了兵部外,都让他轮了个遍,无论是太上皇在位还是皇上接过朝政,他的六部尚书之位都是稳稳的。 可以说是老狐狸里的狐狸精。 甭看他在这里长吁短叹尽是畏难情绪,但那两位皇子绝对在他手里讨不到什么实在便宜。 顶多伤点面子绝对伤不着里子。 而对林如海和魏谦来说,就更是自然去工作:该干什么干什么。 他俩一个从林姜处得知,一个从绍王处得知,皇上的龙体是绝无大碍的,那就是当爹的拿实践考考儿子,他们这些臣子就正常干活就行了。 明白人都不会这时候跳出来找事的。 - 不过这世上,明白人永远不够多,起码就不包括吴贵妃。 听说皇上命年长分封了亲王的皇子,都各自负责一部去监理朝政,贵妃难受的在宫里一宿没睡着,睁眼到天亮。 她怪自己,怎么偏偏君生我未生,以至于皇上开始继承人了,她儿子才十岁! 贵妃在宫里多年,就算对大周皇族的隐秘不清楚,但起码知道大周的皇帝没有寿命特别长的,太上皇这种破纪录的,还是早几年就退位下去养着了。 按大周后宫的规矩,妃嫔无诏又无特殊情况是不能往明正宫去的。只是这些日子皇上又不进后宫,实在让贵妃忍不住。 她想了良久,还是按捺不得,没听女官的劝阻,去明正宫求见皇上,只道作为妃嫔之首,皇后管理六宫不得闲,自己理应侍疾。 皇上原本正召了乐师在明正宫听琴音静心呢,听闻贵妃要来侍疾,觉得也好。 一来贵妃生的美,看着也赏心悦目,二来从前与贵妃到底是颇有情分,否则以皇上的性子,也不会众里挑一,只给了她贵妃的位置。 正好现在闲了些,皇上倒也有与近日疏远的爱妃叙叙旧情的心思。 结果皇上难得有心要风花雪月一下,捡一捡感情,却跟贵妃走了两岔子:贵妃的心思却都扑在给儿子要亲王之位上。 以皇上的智谋眼力,哪里看不出贵妃的心思。从前得宠的贵妃,除了美貌外,也是一颗芳心挂在皇上身上,也让皇上感觉到情意,这才多加宠爱。 可现在自己还名义上‘病的不能上朝’,贵妃的做派却是口中说着担忧龙体要侍疾,实际做的事全都是试探皇上,请求皇上给自己儿子十皇子早早封亲王。 过去几年的情分,让皇上耐着性子听了眼前人一盏茶的哭诉。 之后吴贵妃就见皇上起身:“画眉,送贵妃回宫。” 皇上低头对上贵妃美丽而朦胧的泪眼,语气平淡:“以后不必来明正宫请安了,朕不太想再见到你。” - 贵妃失宠的消息,皇后处是最先知道的。倒不是她打听明正宫的事儿,而是画眉公公亲自来传话,只道:“陛下今儿吩咐了,贵妃娘娘从此后不必再面圣,贵妃娘娘方才在明正宫晕过去了。这不,陛下遣奴才来回娘娘,以后……” 皇后听前半段是又错愕,心里又有些暗爽。 贵妃得宠那几年,既有圣眷在身膝下又有儿子护体,真是眼里没有她这个皇后,如今竟也有不得见皇上面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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