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头发被他一通蹂|躏,成了个鸡窝。以前如果他这么搞我,我要么会生气,要么会被他逗笑。可是这一次,我完全不想和他生气,却也没有心思微笑。他收回了手,定定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心中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对。他问我什么时候走,我说应该明天,最迟后天,等爷爷和院长办完手续就走。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像往常一样,苏沐秋将我送回了房间,再带着沐橙回他们自己的房间。然而,这一天,苏沐秋在离开前叫住了我,他避开沐橙,偷偷地跟我说,小晴,一会儿熄灯后我来找你,我们俩出去走一走吧。 如果当时我是个二十岁的妙龄女郎,那么我会觉得这个来自异性的邀请十分可疑。所幸,那个时候我们都只有十岁,距离谈情和说爱似乎还隔着一个世纪那么遥远,这只是一个小男孩向他的玩伴提出的邀约。我一头雾水地点了点头。 熄灯后,阿姨前脚刚走出房间,苏沐秋后脚便溜进了我们宿舍。他小心翼翼地穿过挤满了孩子的大通铺,顺利地定位到我,伸出手扯了扯我的被单。于是,一个人的鬼鬼祟祟变成两个人的狼狈为奸,我不动声色地下了床,跟着他溜出宿舍,躲开阿姨的检查和追捕,翻窗出门,绕到后花园的灌木丛。以前我只知道后花园周围种了些高大的树和低矮的灌木丛。却没想到其中别有洞天,在树和灌木丛之间竟还留有一块小小的空地草坪。苏沐秋引我钻进这片小天地,拍了拍草坪邀请我坐下,而他自己又在灌木丛底下摸索扒拉半天,抽出个木盒子。他坐到我身边,打开木盒,从盒子里掏出了一柄手电筒。摁下开关,瞬间照亮了这片小小的草坪。 “欢迎来到我的秘密基地!”苏沐秋把手电筒放在下巴上,往上照亮了自己的脸,脸上被打出的重重阴影让他显得有些诡异吓人。 我被他的滑稽模样逗乐了:“沐秋,这是在搞什么鬼?” 他放下手电筒,朝我露出了一个无辜又灿烂的笑容。 “反正你也要走了,我就告诉你吧。我之前有一天晚上睡不着,就偷偷出来瞎溜达,没想到被我发现了这么一块好地方。白天没人会来,晚上也不会被巡夜的阿姨发现。我睡不着时就来这里跟自个儿玩。我还给这里起了名字呢——就叫‘水月洞天’。我把我的宝贝都藏在这儿了呢,你看。” 他献宝似地给我看了那个埋在灌木丛下的小箱子。这可真是个百宝箱,里面什么都有——阿姨奖励他的塑料玩具枪,沐橙叠的“东南西北”,宁萱姐姐做完的英语练习本,还有我的一枚发卡。我颇为讶异地拾起这枚曾经属于我的樱桃发卡,我记得这枚发卡是之前和沐秋沐橙嬉戏打闹的时候不小心弄坏的那枚……而此时它已然被修好了。 “是你修好的?” 可能是没有预料到我会看到这枚发卡,他倒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微微颔首。 “你手真巧。”我由衷地感慨。 “这都是些小东西,看看我的镇箱之宝。”他扒拉开上面一层零零碎碎的的小物件,在箱底掏出了一个扁扁的正方形机器。我在一瞬间还以为是宁萱姐姐的复读机呢。但是它不是天蓝色的,而是偏黑的银色。 “收音机。”苏沐秋很郑重地将机器递给了我,“你还记得以前给我们上电脑课的郑老师吗?这台机器本来是他的,他在离职的时候把它送给了我。” 苏沐秋第一次收到这么贵重的东西,很是小心宝贝地藏了起来,将它作为自己和郑老师的一个秘密,甚至连我和沐橙都没告诉。没想到,有一回他偷偷用收音机的时候被一个素爱横行霸道的男生发现了。一番争夺打斗后,收音机摔落在地,怎么摁都不能用了。他很是伤心,将收音机的残骸收拢到宝箱内以示怀缅。 “但是后来有一天,就像是武侠片里那个什么……修炼到最高一层,突然大彻大悟一样,我忽然想到,我可以试着修修看。”苏沐秋告诉我,在萌生了这个想法之后,他便想着法子寻找工具和材料,也偷偷用电脑课时间上网搜索维修办法。忙活了小半年后,他居然真的修好了这台收音机。 我听他絮絮地讲述着自己武侠小说男主角一般的传奇经历,心中盈满了崇敬:“你怎么什么都会?”他真厉害,这个世界上仿佛就没有他不懂的东西。我这时意识到,哪怕整个世界的斑斓都向我敞开怀抱,我却依旧愿意仰望苏沐秋,憧憬苏沐秋。我是逐光者,他便是那道值得我穷尽一生追逐的光。 苏沐秋被我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用手指搓了搓鼻子,拉长了天线,打开了收音机。老病缠身的机器大口地喘息着,艰难地运作了起来,来自现代工业文明的声音打破了我们周遭的寂寂虫鸣。首先是一段滋滋滋的刺耳的噪音,苏沐秋沉着性子握着天线调适一番,声音果然重新变得澄澈清晰。也不知道是哪个频率的深夜电台,女主持人的声音温和好听,又带着一点点中性的浑厚。比宁萱姐姐的复读机里的外国鸟语要好听多了。我坐在草坪上,抱着膝盖,和苏沐秋在同一片磁场中听主持人娓娓地讲述着无论在空间还是在时间上都离我们无比遥远的事情——一对身份差异巨大的恋人历经坎坷,终于力排众议即将修成正果,却在阴差阳错后天人永隔。 我抬头问苏沐秋,“天人永隔”是什么?苏沐秋说,就是其中一个死了,另一个还活着。我想到了死亡。虽然我还从未亲眼见证过死亡,但是我已经模糊地知道,所谓的从生到死,不过是从一个可触可感的实体化为了一缕幽蓝色的亡魂。什么都没有失去,我依然能够见到他们、爱他们。那么死亡又怎么能够“天人永隔”呢? 正当我思考着这个深奥的问题时,女主持人结束了她的讲述,开始为观众放歌。主持人说,这首歌的粤语版本叫《天若有情》,但是重新填词用国语演唱后,便叫做《追梦人》,罗大佑用这首歌来纪念他的亡友三毛。主持人的声音渐渐隐没在黑暗中,而收音机里却响起了熟悉的前奏。我抬起头,和苏沐秋面面相觑——这不正是我们晚上所看的《雪山飞狐》的片尾曲吗? 收音机中,凤飞飞哀婉迷人的声音夹着偶然滋滋作响的噪音,在我们所身处的秘密草坪间悠悠地回荡—— 前尘后世轮回中谁在声音里徘徊痴情笑我凡俗的人世终难解的关怀看我看一眼吧莫让红颜守空枕青春无悔不死永远的爱人…… 我们俩默然无语地听完了这首歌,长白山的雪在我们的心头慢慢地飘。 一曲终了,我忽然抬头问苏沐秋,程灵素和袁紫衣,你更喜欢谁? 程灵素。苏沐秋想也没想地回答道。 大夏天的晚上来夜会,这无异于自告奋勇舍身喂蚊子。而且,这里的蚊子可能已经喝腻了苏沐秋的血,今天难得来了我这么个新鲜人物,于是便呼家带口地前来品尝我这一味异域佳肴。听完收音机,我才发现自己脚上像是赤豆粽一样,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蚊子块。刚才听歌听得入迷,竟完全没有察觉,此刻我才感到两条腿都奇痒难忍。苏沐秋拍着脑袋说哎呀大意了,而后又变魔术般地摸出了一小盒清凉油,旋开红色的盖子,用手指抹了一点,弯腰涂在了我的腿上,空气中顿时漂浮起了清凉油的凉爽味道。他还教我,说用指甲在蚊子包上掐出一个十字,便不会那么痒了。我依法炮制,果然有效。 不愧是有妹妹的人,真会照顾人。 我们又在水月洞天里耗了很长时间,甚至没有一缕鬼魂来打扰我们。他得意洋洋地向我一一展示他的藏品。那一天晚上我们似乎说了很多很多话。和我们平时的对话一样,那些话都是平凡的、琐碎的、缺乏诗意的。以至于时隔多年,我早就想不起多少了。 苏沐秋或许说过,小晴,你要走了,去了上海好好照顾自己。 苏沐秋或许又说过,小晴,我看到你今天好像很难过,我和沐橙其实也不好受。 苏沐秋或许还说过,小晴,别难过了,我们很快就能够再见面的。 他把那枚修好的樱桃发夹别在了我的头上。他说,小晴,你要走啦,开心一点,别忘记我们呀。 他究竟是否真的说过这些话?还是这些都是我自己为回忆镀上的柔光?我已经分不清了。 唯一记得清晰的,是我迷迷瞪瞪地对他说,沐秋,我特别崇拜你。 他愣了愣,想要伸手薅我的头发,但是怕弄掉发卡,又收回了手。 如果说,在这一夜之前,我对苏沐秋的感情还掺杂着点杂质的话,那么这一夜的月光和歌声荡涤沥净了我的灵魂,让她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陈列于苏沐秋面前。我愿意捧着我的一整颗心,坦坦荡荡地给他看,让他知道,我有多么崇拜又有多么喜欢他。 从我认识苏沐秋到他死去的这十一年间,我们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次数并不太多。那一晚我很困,但是却舍不得闭眼睡去。苏沐秋或许也是如此。我们两个强撑着精神,一起聊到了天光熹微。那个充斥着虫鸣、滋滋噪音和清凉油味道的夜晚,终究还是过去了。 苏沐秋说,我们得赶在阿姨起床前回到寝室,不然被发现可就麻烦了。于是,我们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水月洞天,蹑手蹑脚地回到院内,穿过走廊,正要上楼,却忽然听见开门声。我们都被吓了一大跳,慌忙之中,在楼梯角落里掩藏起来,甚至还吓跑了一个原本在角落里喝酒的醉死鬼。 我们偷偷探出脑袋,看到一个赤膊着上身的男人趿着拖鞋从房间里走出来,他和我们俩一样鬼鬼祟祟、蹑手蹑脚,轻轻合上了背后的房门,快步离开了走廊。 那个男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走廊尽头的转角处。可是不论是我,还是苏沐秋,一时之间却都没有说话,我们像是在那一瞬间丢失了自己的声音,再也找不回来了。耳廓中,空余一片寂寂的虫鸣。 我想到了之前听到的剑拔弩张的对话——我的最可怖的猜想得到了印证。 我转过头,对上了苏沐秋的眼睛。我们在彼此的眼睛里找寻到了确认。 那个赤膊着上身的男人是宁副院长。 他刚刚是从宁萱姐姐的房间里走出来的。 ---- 作者有话要说:刚刚改完高二的期末试卷登完分,大杀四方后的我快乐地来更新了!(bushi) 标题《隐秘的角落》是一语双关下周周中我要去参加两个特别重要的测试,希望我一切顺利orz感谢在2022-01-07 22:23:45~2022-01-14 14:21: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鹤轩每天都很乖哦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小昭 “想啥呢?” 回过神来,我看见已成为鬼魂的苏沐秋在我眼前不断地晃动着手掌。我摇摇头,笑着说没事,继续引着他走向爷爷的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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