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惧怕死亡什么的,全都是假话。 你看见某一个自己,跪倒在狱门疆前脊背战栗不管不顾地向前爬,脸上是黑灰与泪痕。剧烈地痛意自四肢贯穿心脏,手掌被寒冰与烈火相继侵蚀,掌骨混着泥沙支撑地面。血浆自额头源源不断流下几乎将她的眼眶凝固填满,它们渗入视线,试图为崩溃的灵魂遮掩眼前的一切。 夏油,夏油,夏油。 夏油杰!! 她一遍又一遍撕心裂肺喊着那身体的姓名,寄希望于被羂索操控的□□能再次觉醒做些什么。女人做了能做的一切,到最后站在诅咒师面前却依旧无计可施,一个人的能力并不会因其廉价可循环的生命而有增长,更何况你从来不是什么聪明人。 咒灵操使的咒灵倾泄而出,黑发的高专教师望着缩成方块的狱门疆,当着被封印的五条悟的面,在伤痕累累的学生们身后。 她开枪洞穿自己的太阳穴。 没关系的,悠仁。 枪管发烫,高温烙住女人的手,学生们眼中唯一能让五条悟收敛的好脾气师长笑着扣下扳机。迸溅的血沫落在你赞美春天的樱发间,砸中虎杖悠仁的眼睑往下烙出刻痕,盖住诅咒之王收敛的眼眸。 无数次告诉他‘成为容器从来不是你的错’‘我不会让你死掉’‘小孩子快去享受青春’的人,在起死回生的医务室中哭成一团喊着‘对不起’被五条老师手忙脚乱安慰的人,总是带着忧郁目光注视他的人。 “下次我会再努力一点的。”她在笑,她到死都为自己偏爱的孩子呈上安慰,“别难过,悠仁。” “那些人,不是你的错。” ——那些人,全是我的错。 记忆重叠,交汇,毫不留情碾压你的意识,死亡从不是可以摆在台面上的谈资,每次失败后自杀的绝望,孤注一掷又一无所获的歇斯底里,反复自省竭尽所能的挽救,精神上无可挽回的创伤。 这些随便单拎出来一个都能让普通人煎熬半生的灾厄,在交易启动的瞬息全部堆砌到你身上。 血海尽头弥漫雾气。 记忆化作鬼影涌来,天地血红,你眼前升起一轮血色的太阳。 在红与黑的世界中,你看见了‘你’。 惨死鬼魂的赤足在暗涌红液下滑动,她们脖颈上系着一根缥缈的红线,往后延伸直至模糊——不,与其说是系着,倒不如说—— 她们每一人就是一条血色的绳。 被洞穿太阳穴的女人,过分浮肿的少女,啃食半残的行尸,囚禁致死的亡灵…… 各种死相涌入你的视线,在看清的同时疼痛袭来。一时间,万万死的苦难叠加于身,仿佛被有形的利刃翻搅,自脑仁一路向下劈砍,撕裂喉咙,折断肋骨,烧灼内脏。名为痛苦的野兽吞噬了你,一直以来被积压的、被忘却的崩溃疯了般反噬,如万虫噬咬,婴孩回归母体。 名为千缘的术式,你执掌的红线,从来都不是咒力捏造的产物。 而是你自己。 红线浓稠,汇聚为海,泼天艳色。 乌泱泱的血影,流着泪哀怨的失败者们。 一根根,一条条。 ——都是你。 ——都是惨死的祭品。 你突然说不出话。 自以为的红线祝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更像是以生命为代价的诅咒,你的爱是诅咒,是需要祓除的脏东西,从头到尾都和美好的祝福搭不上边。 红影重重。 汇聚的记忆化作嫁接的桥梁,它们狂风骤雨般冲垮你的意识,就算是六眼也无法处理的万千次轮回在这一息回归本源。一直以来被爱意诅咒压制的‘你’,惨死循环的‘你’,尸首填满领域的‘你’,被自己遗忘的‘你’—— 你们融为一体。 “为什么做不到。” “我、我很努力……” “好痛、呜,好痛啊啊啊啊啊!” “又是哪里出错了,还能是哪里出错?” “夏油,夏油杰,不要叛逃,我求你!!” 黑发少女蜷缩跪伏在地上连□□都无法自牙缝间挤出,真正的痛是连呼吸都奢侈的灾厄。你一动不动像具毫无悲喜的尸体,听见体内每一寸炸裂的悲鸣,呜呜的哭声与嘶吼暴力撕扯神经。 每一份归巢的记忆都在流泪,她们哭个不停,眼泪能填满东京湾。 终于,在纷扰的循环中。 一无所有的可怜虫发觉了异样。 2. 背负重任的女孩从未成功改变过什么。 或者说,每当你拦住一人死亡的结局,心满意足后又会迎来对方另一种BE。 每一次都是这样,但这只是在一些小的节点,比如灰原雄的死亡。 你从来没有改变过夏油杰。 无论你是什么身份,一起叛逃的同窗,投奔盘星教的诅咒师,追随夏油杰的无名下属……无论你怎么做怎么努力,咒灵操使都从未为你改变自己的大义。 那个王八蛋就是走在自己都知道不得好死的道路上,就是看不得同胞悲苦。善恶都不纯粹的家伙,年纪轻轻当教主的笨蛋,八棒子打不出一句话的闷狐狸,真正让你无可奈何的存在。 夏油杰无法被拯救。 他的天性就是忍耐,忍耐咒核的作呕,忍耐积累的痛苦。他从不会主动倾述自己的欲求,就连喜欢吃什么东西都需要你仔细观察反复试验,才能确定他除了荞麦面外青睐的食物,唯一一次坚定自己看法还是正论,之后就变成了毁灭猴子的大义。 盘星教教主踩着你的尸骨,永远死在二零一七年的平安夜,断臂倒在挚友的眼前,从没理睬过你的努力。 在有几个学生时代,丸子头大男孩曾对你说爱,说喜欢,可这份青春期的爱意从未成为他的阻碍,他口口声声爱你,却不能为你活下去,不能为你放弃叛逃。你从来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不过是少年荷尔蒙的承载对象,一个有着被爱名头却什么都做不到的笑话。 少女一直是那么想的。 可是,为什么—— 你睁大了眼睛,眼角几乎要崩裂溢出血痕。 为什么,这一次—— 你像是闯入三途川的生者,狼狈地跪在血水里,黑发蜿蜒湿成一团海藻,莫大的痛楚使你无法起身,只能眼睁睁看着与你样貌相同的红影以各式各样的死相行走,百鬼夜行。阴冷的红让你忍不住颤抖,可那些细枝末节的记忆翻涌。 如水与水汇聚再燃烧,掀开过去的幕布。 【最近总是在做奇奇怪怪的梦,醒来后又觉得不太可能。】 死亡的前夕,盘星教教主伸手,月光自窗外倾泄而入,游离的冷白挂在男人散乱的发梢。明日将死的男人对你笑,你们缔结了束缚。 平安夜,美名其曰平安的节日,夏油杰却要去死。 【但如果是真的未免也太可怜太悲剧了,以防万一还是留个后手吧。】 生在春日前一天的男人目光悲悯。 【下一次……】 脊背连战栗的力量都没有,翻滚的记忆搅烂你的脑干,烧灼感撕裂神经末梢。彻底陷入癫狂的领域中血水滔天,一个个陌生又熟悉的人被捏造出轮廓跟上‘你’们的步伐,血红鬼影浩浩荡荡。 它们走向你,总结你无用的一生。 黑发俏皮的母亲,嘴角疤痕的父亲,娇小文静的孩童。 勾肩搭背的最强,旁观不语的珍宝,魁梧高大的师长。 乐天派的后辈,严谨混血的伙伴。 面冷心善的辅助监督,纤细跳脱的麻花辫少女,柔软温柔的仆人。 诅咒之王的容器扶着佝偻腰身的老者,怀中抱着洋娃娃的双胞胎默默跟随。 欢声笑语像是参加欢乐的宴会,对待路上不值一提的落果般将少女的尸首踩在脚下。兜着女孩血肉的表皮骤然破裂,艳丽的汁液落入咆哮的汪洋,凝聚成不堪一击的柔软红线。 “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如被巨大磨盘碾碎的稻谷迸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跪在乌泱泱人群中央的灵魂是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呜咽看着眼前的人们却连摇尾乞求注目都做不到。炸裂声一下又一下凿击你的内脏,形成的红线如离弦之箭贯穿你的身躯。一道道一次次,临死前的负面情绪像是要将你直接钉死在原地,告诉你这场名为拯救的伟大道路究竟意味着什么。 你在为完全不记得你的人去死。 这是场不对等的奔赴,只有你一人记得与之相处的过去,而每次的他们都是崭新。随着轮回的次数逐渐增加,你承载的精神压力不可避免地变大,可倾诉的话语越来越少,重复的相识、交际、结伴成了凌迟你的慢性毒药,而偏偏情感的另一方始终站在原点。 这从始至终都是独角戏,无人鼓掌的表演。 ……你原本是这么以为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做不到!”拯救者永远最苛责自己,从不会埋怨他人为何不为自己的努力改变抉择。炸开的血影撕咬流浪狗,痛哭流涕地自责呜咽,“明明什么都知道,明明那么多次了…” 红线扎过后颈自喉咙洞穿而出,身体不可遏制地被冲击力往前拖拽,你踉跄往前扑了一下,萧索凉意割开脖颈,糜烂的红与天地融为一色。 从始至终,你不怨任何人。 你只恨自己。 “他们是…很好的人。”血影凄厉地哽咽,她恶狠狠捏着你的肩膀,五指抠进肉里。难以遏制的窒息感使你胸腔战栗,又被血影哭着抱住,“未来,结局,难道真的不能改变?是我不够努力吗,可、可是,我已经,你已经,大家都——” 她碎裂,自你无措张开的指缝间死去。 你茫然地抬起头,红与黑的间隙,朦胧视线间挤进一双属于少年的短靴。他停留在你身边,没有随大流离开。 漆黑的泥泞几乎沾满鞋面,他似长途跋涉许久,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才抵达你身边。 有人在这场自我的刑罚中轻柔地搂住你,在那么多年无止尽的折磨终点,狐狸抱住了濒死的小王子。 相隔七年,死在二十岁的夏油杰看着你。 是幻象,亡灵,还是精神疾病的寄托? 与你同色的发垂落贴着脸颊,像是想与你交融再也不分离,夏油杰穿着咒术高专的制服,前襟第一枚纽扣被随意扯下冒出残存的线头。制服的衣料浸湿了水愈发沉重,上面残存枯红的、无法被雨水冲刷的、要跟随夏油杰直到地狱的血渍。 “夏油…” 微弱细碎的疑问自唇间溢出,你呆呆地望着早已死去的故人,那些记忆几乎压垮你的意识,可在他靠近你的那瞬间你本能般唤出少年的姓名。 对,是少年。 不是一身袈裟的盘星教教主,不是死在挚友手中的断臂青年。站在你眼前的人处在最好最无忧无虑的年纪,那时候你们还能大笑着一起逃课,互相抱怨对方对自己欲求的压制。你整天想着怎么让夏油杰开心些、更开心些,一门心思围着这个一不留神就要迈入诅咒师界的大男孩,也不止一次跟随他叛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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