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当然知道只靠你们瞒不了多久。” 王如此说道。 “无论是失败品还是残次品,在战场上都只会剩下‘消耗品’这一种说法。”女王走在前方,她身侧惯常游荡的风散去了黄金贤者工坊禁忌的血腥和污浊的气息,戴因斯雷布听到她的声音,剥开他最不愿意正视的那一层掩盖真相的假面。 “异邦的民谣早已描述过战争的本质;在战争中,政治家提供弹药,富人提供食物,穷人提供孩子;当战争结束后,政治家们取回剩余的弹药,富人种更多的粮食,穷人们只能寻找孩子的坟墓。” “那么你呢,‘女仆’队长?” 伊莱恩转过头来,她仍在用那个调侃戏谑的称呼来叫他,但是戴因斯雷布却有些笑不出来了。 因为女王问他: “作为‘清扫碎片的女仆’,你觉得爆发战争之后,你需要收拾的是什么的碎片?” 他沉默下来。 “顺便提醒你一句,比女仆更不愿意打破花瓶的,是制作花瓶的匠人。” 戴因斯雷布听到这里,却是下意识蹙起眉。 “……但是在此之前,他们会很高兴把花瓶卖给坎瑞亚王宫。” 他所说并非是在反驳女王的话,而是单纯地陈述他所能接触的事实。 正如如今军队里日渐高涨的士气,坎瑞亚的立国之本注定了他们会对力量的掌控者拥有更为纯粹坚定甚至称得上狂热的崇拜,正如他们愿意将异域的炼金术士奉为黄金的贤者一般,他们同样相信女王的力量,会带领他们离开这地下之国,踏平地上的一切。 “哎呀。” 女王却微笑起来,意味深长的反问道:“我想你应该很了解为王室效忠的荣耀,那么有了这份荣耀在前,你确定他们真的能够现在就理解花瓶被毫不留情摔碎的感觉吗?” “人类是很复杂的生物,戴因,”女王很耐心的解释道,“正如你会共情需要清扫碎片的女仆,那么同为制作花瓶的匠人也会共情其他的同行——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其中需要付出的心血,所以哪怕打碎的不是他们的花瓶,他们也还是会感同身受。” 这便是戴因斯雷布之前一直犹豫不决的原因了。 和皮耶罗拒绝使用深渊力量的理由不同,他找不到一个合理开战的理由——坎瑞亚最初的开拓者的确是依靠着铁与血的意志,在这荒芜贫瘠的地下开辟出最初的人类之国,他们的理由的确是正当的,是王国开始与存续的基础。 ……但是现在呢? 在坎瑞亚的王宫里已经可以摆放七国的精美饰品、在王室可以将异域的炼金术士奉为黄金的贤者,在坎瑞亚人接受了无数放弃七神信仰的普通人与他们缔造了如今的繁荣盛景之后,他们难道真的要为了换取更多的利益,打碎那些精美又珍贵的花瓶么? 戴因斯雷布不再说话。 骑士也许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答案,但是他却拒绝想象那样的未来,女王停下脚步看着他,只是宽容的笑了笑,没有同他继续追问那个答案。 “还有逃避的时间也是一种幸福,你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想,戴因队长。也许等你想明白了,愿意把花瓶藏起来的人也会更多一些。” 王不再看着他,而是继续走在了前面。 “你的眼睛看得还不够远,也许离开这里以后应该把你扔去民间走走。” 戴因看着她的背影,轻声问道:“元帅大人……看得也不够远吗?” “他看得很远,但是他同时也站得太高了。” 女王说道。 “在一切尚未开始之前,所有的‘花瓶碎片’都只是前期试验失败需要反复打碎的失败品,你所担心的碎片在他看来只是凝结在纸张上的数字,你会对着数字共情吗,戴因队长?” 戴因摇了摇头,他不在询问了,安静地跟在女王的身后,在一些之前未曾打开的禁忌区大门之后,藏着一些特殊的无光裂隙,这些通往何处已经不言而喻,宫廷卫队的队长皱起眉,正准备拔剑挡在女王之前,却反而被她按住了剑柄,抬手拦在了身后。 杜林从她衣摆上跳下来,这里是诞生他的原初之地,有着天然的依恋和怀念,可幼龙只是好奇地在附近转了一圈,立刻又飞回到了伊莱恩的肩膀上。 但是女王将它从自己的肩上拎下来,再次放在了裂隙的旁边。 杜林以为这不过是嬉闹的游戏还想再追过去,但是母亲的手却不再落下来将它重新捧起,幼龙只好收拢双翼盘起尾巴,乖乖在位置上蹲坐好眼巴巴的看着她,他的喉咙里也发出幼兽特有的细弱呜咽声,这声音让戴因斯雷布都有些不忍,一同抬头看向女王。 “陛下……” “这是深渊力量的造物,我并非不能支配,只是不能在坎瑞亚。” 王自来便是国家的象征,她的力量注定要为国家所用,如若不然,便是率先背叛了国与民的暴君——可她既然不是坎瑞亚的王,自然也没有这样的义务。 王对他轻声说道:“接下来就是我的事情了,回去吧,戴因。” 这些深渊的造物,未曾拥有意识的生命,注定带去覆灭与死亡的扭曲之物…… 伊莱恩不会去评判是否拥有存在的必要,尚未孕育的生命是否有资格诞生只有母亲有权利这样决定—— 只是,创造的“母亲”并不认为自己是他们的母亲,于是他们便也失去了定义生命的权利,只能作为战争的道具在此地沉眠。 但是乐园妖精那双看清一切真相的眼睛,的确看到了他们绝望的悲鸣。 不被深渊接纳,不被世界容许。 作为战争的产物所诞生,却偏偏又被赋予了真正的意识。 不被允许诞生的生命; 被强行创造的生命; 被视作残次品和失败品,在出生的那一刻便被无情销毁的生命; 祂们的怨念与绝望盘踞此处,形成了污浊与血腥的哀嚎。 乐园的妖精注视着呜咽哀鸣将她视作母亲的漆黑幼龙,它并不知晓自身的存在是何等可怕的剧毒,只是本能依恋母亲掌心的温暖。 于是她只好俯身将它重新捧起,女王走过无光的通路,来到了以风暴与光锚隔绝而出的此世与深渊之间的裂隙之间。 我无权定义你们是否应该存在,但是你们既然自诞生之初便已经知晓了何为痛苦和绝望,那么也应该可以理解其他的感情吧? 于是乐园的妖精以原初的风暴与止境的长杖作为收束一切的起始,触碰原罪的妖精已经再也无法再回到星之内海,但是仍然保留着乐园赐予的珍贵荣耀,那是创造世界的大母之证,女王在漆黑的地表开出无垢的白花,在无光的上方生出如梦的群星——乐园的妖精早已放弃了她真正的归处,她无法创造出无罪的乐园,但是只是为了这些不被容许的生命开辟出一处允许祂们存在的地方,那么应当还是可以的吧。 不被允许回归乐园的妖精,以及不被容许诞生的生命一起。 黑色的兽群在这里睁开最初的眼睛,它们不过是黄金无心的造物,所以连名字也不曾拥有;但是此时的兽群在静谧的湖畔小憩,玩闹,它们仍然不曾拥有名字,却拥有了昔日不敢妄想的如梦乐园。 统御兽群的王兽轻轻蹭过妖精伸出的手掌,发出温顺又乖巧的鸣叫。 深渊畏怯暴君的力量,将侵蚀的黑色终止在风暴之锚所能触及的方向,于是乐园的妖精便同时与深渊和兽群们签订了最初的契约: “我允许你们在此存在,允许你们在此地拥有如同常世的生命一般自由。” “但是——” “不可逾越风暴之林。” “不可逾越最初的界线。” “不可跨过风起之处,将常世之风染成同类的气息。” 漆黑的幼龙贪恋母亲的怀抱,不愿就此留在群兽栖居的星与夜的乐园,它越过纯白的花海追逐乐园妖精离去的脚步,一路追逐奔跑,发出近乎凄厉的嘶哑哀叫,终于在最后的最后唤起了母亲的怜悯之情。 女王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过去,看着那只瑟缩颤抖的幼龙,轻轻叹了口气。 于是黑色的幼龙得以回归母亲的掌中,它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呜咽着小声啜泣,生怕下一秒就被母亲扔在这里,再也无法见面。 “好吧……” 伊莱恩有点无奈地感慨起来。 “的确,如果如果把那家伙扔下来的话,我也有点担心他会把你带坏。” * 深渊与常世的时间流速不同,女王在这里做好了一切准备,奥伯龙这边也才来得及吃完两盘甜点。 他是真正意义上的猝不及防,所以被拎着扔进深渊的时候,这位妖精王的脸上还保持着一片空白的茫然。 ……她甚至没让我咽下最后一口蛋糕。 奥伯龙无比愤怒的想道。 面前是星与夜的乐园,不被容许诞生的扭曲生命在这里嬉笑玩闹,纯白的花海一望无际,倒映满天星辰的湖面波光荡漾,被世界的恶意强制诞生的妖精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星之内海,但是如果真的存在的话,说不定也就是这样的景色了吧? 奥伯龙的目光有些放空,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伊莱恩!伊莱恩!!!” 他对着自己来时的方向大声嚷嚷起来:“你该不会真的要和摩根关梅林一样把我关在这里吧!?这里什么也没有啊伊莱恩,你信不信我把你这群崽子的毛全都拔掉!” 不被允许开启的来处自然无人回应他的声音,但是没过一会,奥伯龙被劈头盖脸砸下来的宝石和包裹砸得晕头转向,他捂着隐隐作痛的脸在原地蹲着好一会才缓过来,包裹里面的甜品和糕点早就砸坏了,奥伯龙想了想,扭头看着不远处看着这边的漆黑兽群,选择把这些砸坏的埋起来,试图用过量的糖分和奶油污染这里的土地。 “这些宝石……我看看,什么玩意要用重术式来藏着啊,‘风与龙的叙事诗’……这什么东西?” 什么啊,还以为是什么大型魔术或是禁咒之类的,原来只是人类写的无聊话本嘛。 奥伯龙满脸嫌弃地撇撇嘴,却是直接躺在了花海的中央,连翻身也懒得翻一下。 不过自己现在的时间倒是的确很充裕…… 反正也没有妖精国那么忙了,总归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做,可以先看完这些话本再去找伊莱恩算账。
第123章 金发的异乡人 在坎瑞亚,深渊的影响正在消退。 这种事情有人在意,就会有人不在意;只不过不在意的这一些人只是选择将原本对深渊力量的崇拜转移到了女王身上,皮耶罗太过清楚这些人的本性,他们坚信女王会为他们带来胜利的信念远比过去更胜,在某种意义上他并不清楚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是至少现在来说,他们很适合拿来对付那些顽固不化的老东西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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