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在风暴之壁的另一头,我们能看到另外一片更加广袤的土地。” 古恩希尔德族长慢声回答。 “但是那并不是我们现在应该探索的领域,如果贸然进入,可能不仅仅是我们已经找到的东西,就连回来的路也看不到了。” 他抬起头,露出一双温和却足够坚定的眼睛。 “如果您需要一根更好的手杖,下一次我会为您带来的。” 这实在是非常粗糙的遮掩话术,又是过于明显的野心和宣告。 但是,女王并不讨厌。 于是伊莱恩拿起那根梣木,族长手中的粗糙原木在落入她手中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元素力切割打磨成了一根精巧的手杖,那些切下来带着翠叶的细枝被她重新放入了族长的手中,连带着那枚重新亮起来的石头一起。 “现在这根就很好,至少目前来讲我很满意。” 她微笑着说道。 “——现在把它们种下去吧,古恩希尔德的族长,走到你们能走到的最远的地方去,梣木会迎风生长,将风中的元素吸收到人类可以承受的程度,梣木生长的位置就将是你的部族新生的家园。” 古恩希尔德心思一动,他的第一反应是这是否有些其他的意思,比如说这是否是曾经乖僻的暴君为了指引她的子民拐弯抹角许下的暗示,可对上伊莱恩的眼睛,他又反射性低下了头。 “停下你的想法,古恩希尔德,烈风之王是永远也不会错的,明白么。” 她只是现在想做的事情和过去的自己正好不太一样,并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一直如此,大人。” 古恩希尔德完全没有反驳,很温驯的回答。 “所以种下树的是人类自己,从风暴里走出去的是人类自己,决定自己要在哪里定居也是人类自己,记住了吗?” “当然了,大人。” 古恩希尔德继续回答道,他没有问那个巨大的还在运行的炼金术法阵的问题——提供动力的核心是那颗元素蛋,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了。 这位族长飞快的补充道:“这一切全部都是我的独断,高塔的那一位对此一无所知。” 很显然,伊莱恩小姐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 但是古恩希尔德还比较在意另外一个问题:“可若是梣木吸收了风暴的力量,那么王城的风暴,是不是就会弱下来了……?” 常年不散的烈风是王权的象征,如此一来,算不算是损害了王的威严? 伊莱恩沉默了一会,然后她说:“那就是梣木的错。” 族长呆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小声辩解着:“可是毕竟是我们带回了梣木的树枝并种下……” “不,”伊莱恩斩钉截铁的否认道:“就是梣木的错!”
第6章 阿莫斯 要如何种植这些幼嫩的树枝,古恩希尔德族长没有任何头绪。 毕竟手中这寥寥十几根的幼枝,连幼苗都称不上,其中还有不少是从分叉的上面劈下来的只带了一两片叶子的小树枝,比划一下甚至还不如他的手掌长,但是那位大人既然如此吩咐,自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石头还能够走一次,不能走很远,而且如果按着古恩希尔德现在的想法,这可能只是王轻蔑的玩笑,可能只是他一时错误的判断,可能失败了他就再也不回来了……种种负面压抑的东西在他脑子里徘徊,但是男人最后只是静静拥抱了一下自己的妻子,摸了摸女儿的头顶,孤身一人带着梣木的树枝和那块符文仍在的石头,走入了风暴之中。 这和之前不同,并不是没有任何迟疑的行动。 古恩希尔德自己非常清楚。 对王的敬畏与信仰,其实早就在过去漫长的时间里被残酷的风暴和一点点消磨殆尽,他最后的尊重像是铺陈在干枯河床上无力挽留一切的泥沙,除了安静地看着,什么也做不到。 那毕竟是喜怒无常的王。 那毕竟是乖僻孤傲不懂人心的王。 他和自己的父辈不一样,他很清楚冲动的勇气不能救命,对王权的信仰填不饱肚子,献出的忠诚也不能作为可靠的避风港庇护他的族人,男人还愿意相信王,因为他是自己父亲的儿子,是继承了古恩希尔德名字的男人;他不敢完全相信,因为他同样也是一族之长,赌不起那么大的筹码。 但是,他还是愿意相信最后一次。 他的结局无非两种,回去,回不去——而男人也已经想好了,若是他这次失败了没有回去,他的族人也可以离开这处喜怒难测的风暴,去另外的地方寻找新的出路。 ……可他如果真的能回去,真的能在梣木的庇护下为族人寻到另外一片崭新的家园,那么古恩希尔德将重新成为女王最忠诚的部署,为她献上全部的信仰与生命。 在符文的光芒渐渐趋于黯淡起来的时候,男人将手中的树枝埋入土壤,他缓慢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看着白色的雾色被自己吐出,吹动着那细弱的叶片微微颤动着—— ……真奇怪啊。 明明是立在风暴之中,明明石头已经彻底失去了庇护的光辉,可男人却清晰地听见了新生的根系破开了坚硬的沙土没入土壤深处的声音,他的指尖触摸到潮湿柔软的黑色土壤,沉睡多年的种子破开坚硬的外壳,在松软的土地中舒展开自己新生的幼芽,陌生的,全新的生机开始在这片无风的乐土中重新流淌—— 正如女王的许诺,梣木之下,是万物生长的新生之地。 古恩希尔德的族长站起身,他抬起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那双不曾被风暴摧残至疼痛的眼,却第一次在空旷静谧的土地上有了落泪的冲动。 ——风停了。 *** 梣木生长,王城之中,风暴的力量正在衰减。 神官们一开始并未太过在意这小小的细节,风声并不是始终都是一样的,忽大忽小,忽远忽近,他们早已习惯了风暴的反复无常,可当弱化的风声维持了太久的时间,其中一部分神官才注意到了这小小的差异—— 他们簇拥着来到高塔附近,王城高塔拥有风暴的三重障壁,神官拥有高高在上的特权,他们居住在王城中央在这里隔离人世,只需要思考如何侍奉孤僻冷漠的君王,只是王已经许久不曾召唤他们前去,过去虽然也有过类似的情况,只是这一次等待的时间却是格外的漫长。 风暴弱下来了,它不再拥有摧枯拉朽的力量,曾经充斥在风暴中为其染色的飞沙与尘埃让高处的神明甚至无法看清地面的样子,能看见的只有风,永远只有风。 可这一次不一样,不是短暂的停歇,风暴中的力量是真真正正的变弱了,习惯了昏沉天空的神官们这一次甚至都可以看清地面隐约的绿色……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神官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着,小心讨论着其中的原因。 因为高塔孤王的脾性,他们大多是留有非人血脉拥有漫长时间的特殊种族,也比寿数短暂的人类知道的更多。 比如说,比起可能正在为此欢呼雀跃的人类,大多数的神官赶到的却是不安和惶恐——在他们的印象中,风暴自从那位君临之后便不曾变化过,即使北域的狼王安德留斯不止一次向迭卡拉庇安宣战,可高塔的那一位甚至不曾为此动摇过半分。 “我们还是需要说一声比较好吧……” 其他的工作他们作为神官自会处理,绝对不会让凡人的琐事打扰神明的眼睛,可这一次受损的可是烈风之王的王权象征,神官们忧心忡忡,叽叽喳喳,一边说着要赶快告诉王才好,一边却又战战兢兢,推推搡搡,都不愿意登上苍白的石阶。 在彼此都还在迟疑不定的时候,他们之中的其中一个已经主动走了出来,少女头发像是黄金上流淌的月光,那一点耀眼的金被包裹在更加柔软的浅色中,她穿着神官的裙袍,却是脊背挺直,笑靥如花,比起孱弱的神官,她看上去更像是个矫健又灵活的猎手。 “让我去。” 少女如此说着,她并不是自幼便豢养在宫中只为侍奉而生的奴仆,女孩见过更广袤的天地,却也心甘情愿为了王将自己束缚在这里,比起旁人对王掺杂了恐惧的敬畏之情,她的脚步更加轻盈,她的目光更加柔软,那颗心里仍流淌着一份如蜜般粘稠又甜腻的恋慕。 于是在其他人不安的注视中,女孩雪白的双脚踩在了冰冷的石阶上,她没有丝毫踟蹰,一步一步走上了高塔的顶端。 所有人都在怀疑风暴的来源。 他们担心这是否是王权被人撼动的侧面象征,可能昭示着一场战争,可能是来自不明之处的威胁,也可能是他们也不可预测的外敌即将出现。 可她不愿意这么想。 更不愿意其他人这样去想她的王。 怎么会是代表着那么冷漠的东西呢? 那应当是王的默许和恩德才对吧……若是战争的前兆,地面怎么会露出那么柔软又极富生机的绿色? 少女的神官在那扇华丽壮观的大殿门前停了下来,却惊讶于它并没有和过去一样是紧紧关着的,白光自门缝倾泻而下,留下足够两三人轻松进出的空隙。 “要进来就进来,余没有和距离那么远的人说话的爱好。” 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少女来不及认真思考,身体的本能已经让她跟着声音的要求走入了大殿。 她看见伊莱恩站在王座的附近,女王只撑着一根朴素的梣木手杖,平静俯视着死寂的王殿之外的鲜活世界。 少女有些罕见的怔愣,但也正是因为这片刻的思索也让少女吞回了所有的疑惑,她将那些神官们的疑惑和猜测抛诸脑后,大着胆子走到了距离王仅仅几步之外的位置上。 这距离很近了,近得她可以清晰地看清王如月光美丽的长发是如何在她的胸口垂出柔软的弧度,近得她可以闻到王的身上还带着新生草木的香气。 “……陛下。” 少女的神官扬起笑容,温声叫道。 伊莱恩微微侧过头看着她,神色平静:“何事?” “风暴散去的地方,我看见地面上开了花。”她微笑着说,见女王的表情并无变化,于是少女的笑容愈发温柔起来,甚至多了些撒娇般的意味:“这王殿太冷清了,我带一些花上来给您看看好不好?” “不必,现在的花朵太脆弱了,摘下来就会枯萎,还是等它们能够在这片土地上真正扎根后再说吧。” 伊莱恩兴趣缺缺的回答着,转而问起另外一个问题:“你身为神官,好像不太在意风暴变弱这件事情。” “怎么会呢?” 少女笑着回答,眼神亮得惊人。 “昭示王权的象征从来都不止有一种,能允许我们看到新生的绿地与花朵,这也是王慈悲的恩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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