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她并没有觉得无趣的人生有什么不好,以她的人生阅历来看,家庭幸福、吃穿不愁,能够无风无浪地走向死亡已经是许多人一生中最大的梦想。 因此手机里突然长出个男友这件事在平静的水面上激起了比她想象中更大的浪花。 为了防止自己分不清虚拟与现实,她特意将他的发色设置成火一样的红色,鲜艳到与九月的伦敦格格不入。 “你会唱歌吗?”伯莎没话找话地问。 “哦,当然。”男友说。 他唱了一首生日歌。 “可是今天不是我生日。”伯莎说。 “生日?祝你生日快乐!”屏幕上出现了礼炮和彩带,红发的男人笑盈盈地举起缀满樱桃的奶油蛋糕。 伯莎盯着那个蛋糕看了几秒,随后叹了口气,将手机关上了。 就目前来看,她绝不可能分不清虚拟与现实。 显而易见,伯莎,拥有一张被从小夸到大的漂亮的脸,二十多年来却从未谈过恋爱。要说为什么,大约是不在乎——既然她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那还需要男人做什么? 除非是最帅最优秀的。 她当然也对爱情有着浪漫的幻想,但在真爱降临之前,她愿意等待。 大学毕业后的她头一次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动摇。 就比如此时此刻,她又一次加班到深夜,最需要的或许是爱人用作安慰的甜言蜜语,而这时候,她的AI男友出现了,给她唱了一首生日歌。 爱情,它究竟存不存在?伯莎陷入了迷茫。 “AI也是需要学习的,是不是?”当伯莎把这一切告诉同事时,同事说,“你不能指望他天生就满足你的所有幻想,是不是?” “达令!”她对着手机叫道。 “怎么了,我的甜心?”她的肌肉男友出现在了屏幕上,“累了吗?要不要喝杯水,亲爱的?” 同事发出一些嘟哝声,满意地眯起眼睛。 伯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搓搓胳膊,将目光从穿着半透明衬衫的肌肉男友身上移开。 “你要多跟他说话,让他明白你想听到什么。”同事好心地说。 “可是那很难,”伯莎皱起眉毛,“我不喜欢自言自语。” “如果你爱他,这就不是问题。”同事说。 爱他?她怎么会爱他,他只是个活在手机里的虚拟形象罢了。 伯莎懒得去思考这种带了点哲学性质的问题,反正她也不明白爱究竟是什么,与其考虑这些,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快要无法完成的工作。 过了下班的时间,她的电脑里仍有五六篇等待校对的稿子,在屏幕上投出莹莹的光。 天花板上的灯一盏接一盏地熄灭了,显然大家都不愿意加班。 这样很好。伯莎想着,慢悠悠地整理好东西,关上最后一盏灯,离开了杂志社。 门口的青石板路一如既往地向前铺展,两旁的路灯映着还未彻底暗去的天空,行人的影子变得很浅,像一朵朵乌云。 伯莎喜欢在下班后去杂志社附近的咖啡馆里坐上一会儿,点上一杯咖啡,配上一块帕斯雀牛肉鲜蔬三明治,或是几乎全是草的烟熏鸡肉通心粉沙拉。她可以在那儿继续完成她的工作,然后回家。 然而今天,她发现那家店黑黢黢、冷冰冰的,紧闭的玻璃门上挂着一块牌子:今日休店。 天空仿佛也跟着黯淡了。路灯滋滋地响着,暖黄的光晕开始扩散,她的影子变成了实体的,在她身后拖得很长。 伯莎裹紧自己的大衣,继续迈腿向前走去,仿佛她从未打算走进这家咖啡馆。 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荡,直到天空变成了黛青色,星星像一颗颗溅在镜子上的牙膏细沫一般闪烁起来。 她看见了马路对面的店铺。 她很少来这儿,不知道这里还有一家小小的、外墙漆成了暗红色的咖啡馆。 绿灯亮了起来,伯莎不紧不慢地穿过马路。她本不想做过多停留,可就在那时,她犹如受命运指引一般偏过头去,透过一整面的落地窗,瞥见了一头耀眼的红发。 那简直是她见过最像火焰的颜色,就像……就像她的AI男友的发色一样。 伯莎停住了,又一次看向落地窗。就着路灯的光,她起先看见了倒映在玻璃上的自己,接着,越过她湛蓝的双眼,红发的主人和她的身影重叠,修长的身形懒洋洋地直立在柜台后,正悠闲地擦着一只漂亮的咖啡杯。 她很确信自己被吸引了。 伯莎看见自己的影子晃动起来,一步步挪向了店门。在推门进去之前,她瞟见那上面挂着“营业中”的木牌。 店内放着舒缓的音乐,人不算多,但都安静。 她没有太过关注这些,而是径直走到红发男人的面前,抬起头,像迷路的旅人那样望着他。 驼峰一般的鼻子、浅浅的眉毛和下垂的眼尾……简直一模一样。 她的AI男友,好像真的从手机里走出来了。 伯莎感到口干舌燥,几乎说不出话来。倒是那快过头的心跳在不断提醒她,她得赶紧开口了。 对面的男人早已放下咖啡杯——这时候伯莎意识到那个杯子并不漂亮,是托举它的双手让它看上去那样美妙——耐心地注视着她。他的眼睛是褐色的,像蜜糖,像琥珀。 “请问您需要点些什么,女士?”他说。 伯莎哽住了,像是心脏突然跳到了喉咙口,使她发不出声音。 她想把那颗心咽回去,可它跳得太快,咕咚咕咚地来回跃动。 在一阵不算激烈的眩晕中,她看见了别在他胸口的工牌,那上面写着——乔治·韦斯莱。 “呃。”她开口,声音嘶哑,“嗯……一杯燕麦拿铁,谢谢。” 直到躺回出租屋的床上,伯莎的耳朵仍旧有些发烫。她不敢相信世上真会有这样的巧合,让她碰巧捏出一个和活生生存在的人一模一样的AI男友来。 她又掏出手机,打开相册,那里有她拍的照片。那名叫乔治·韦斯莱的店员给她的拿铁上拉了花,是一片叶子,很基础,但她认认真真地给它拍了十几张照片,尽管角度几乎全都相似。 她来回滑动照片,一点点放大又缩小,坐起身又躺回去,反反复复。 随后她打开软件,滑出面板,盯着AI男友的脸看了一会儿,缓缓拖动捏脸条,拉长了他的下巴,又削薄了他的嘴唇。 在做这些调整的时候,伯莎并没有在思考,她无意识地做着这一切,等反应过来时,她的虚拟男友已经和她印象中的咖啡馆店员别无二致了。 她愣愣地看着他,脸颊开始发热。 她一定是疯了。尽管这样想,她还是点开了姓名的输入框,小心地在上面写下了一个名字:乔治。 按下确定键时,她的手指仍在微微颤抖。 “乔治?”她轻声说。 “我在。”手机里的乔治温和地看向她,朝她露出笑容。 这太糟糕了。 “你喜欢喝咖啡吗?”伯莎问。 “咖啡?很棒的饮品。”他的表情带着点探究,“怕自己犯困吗,亲爱的?需要用咖啡来提提神?” “不……只是一种习惯。”伯莎又一次从床上坐了起来。 “乔治”眨眨眼睛,“可不能为了工作忽视自己的身体。”他说着,咧开嘴,“不过我还真想亲手为你拉花呢,你一定会喜欢的吧……” 他还在说些什么,但伯莎已经听不到了。她注视着他一张一合的双唇,脑袋嗡嗡作响。 “嗯……时间不早了,我想我要睡了。”她干巴巴地说,“那就……晚安?” “晚安,做个好梦,亲爱的。”他说。 伯莎退出软件,将手机丢到一边,呈大字型地躺回床上,直直地望着天花板。吊灯有些发黄,里面藏了几只虫子的尸体。 她怎么可能爱他?她再一次对自己说。 他只是一个虚拟形象。 第二天,第三天,伯莎都去了那家咖啡馆。 杂志社楼下那家店又一次营业了,可伯莎再也没去过那儿。 她每次都会点上一杯燕麦拿铁,坐到最角落的一张沙发椅里,摆上电脑,完成工作。 乔治并不是每天都在,他不在的时候,代替他的通常是个皮肤有些黑的姑娘。 伯莎并不太关心这些,就像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每天都要多花二十分钟走到更远的一家咖啡馆,喝上一杯价格更贵的拿铁,她也不会去评判他们之间谁做的拉花更漂亮,谁泡的咖啡更好喝。 她只知道工作日夜晚的这段时间里,只要乔治上班,她就会坐在那个角落里。 她并不常看他,但是大约一个礼拜后,她意识到他偷偷看向自己的频率变高了。 这应该不是错觉,因为乔治给她的拉花越来越复杂,起初是一片叶子,后来变成了一朵花、一颗爱心,甚至是一只飞鸟。 直到有一天,她的燕麦拿铁上出现了一片惟妙惟肖的雪花。 她意识到冬天来了。 那时候,她手机里的乔治已经学会和她聊天,对她道早晚安,摸清了她的生活习惯,也穿上了更多花了她不少钱的衣服。 而现实中的乔治站在她面前,拿着那杯有雪花图案的咖啡,笑着问她:“你好像很喜欢喝燕麦拿铁?” 伯莎恨自己没有随机应变的本领。她望着他,在并不算长的两秒内突然看见了他脸上的雀斑。 原来他有雀斑。 她没忍住轻笑一声。 “哦,是的,先生。”她说,“你做的拉花很棒。” 乔治也笑了,那杯咖啡在他手中缓缓转着圈。 “有兴趣一起去喝一杯吗?我是说,当然,不是咖啡。”他说。 窗外飘落了第一片雪花。 伯莎酒量不差,乔治也还算有风度,因此当他把她送回家门口的时候,她只是摇摇晃晃地站稳身子,露出笑脸。 “乔治。”她说,“你的头发……很好看。” 她伸手摸了他的头发,他没有拒绝。 伯莎醒来的时候,看见了乔治给她发的消息,接着便想起他们在昨晚交换了联系方式。 “睡得怎么样,可爱的温普尔小姐?”表达关心的鹦鹉表情,“如果感到头疼,我在你的大衣口袋里放了几颗薄荷糖——我不是说薄荷糖可以缓解头疼,只是……薄荷糖真的很好吃。” 伯莎爬起来,从昨天穿的大衣里摸出了他说的糖果,很大一把。 她又掏了一会儿,从口袋的最角落里拿出一张便签,上面有那家咖啡馆的LOGO。 “你的头发也很好看,温普尔小姐,就像刚做出来的热可可一样。” 她捧着薄荷糖和便签,坐回床头,散落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耳朵,火烧般的热感一直传递到她的脸颊和脖子。 “乔治……”她重复着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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