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嫦娥久居广寒宫，别说地府的鬼了，就连天上的神仙也有一些未曾目睹过她真容。孙悟空侥幸曾经在蟠桃宴上见过，只记得冷冰冰的，不太好接近的样子，不知道猪八戒犯了哪门子的邪，几百年非要跟她过不去。 其中一鬼道：“恕我二鬼眼拙，没认出仙子来，还望仙子勿怪……” 另一鬼也赔笑道：“是是，请仙子海涵……” 开头那鬼又狐疑道：“不过……仙子为什么会钻进一个尸体——一个凡人肉身之中呢？” 杨戬眸光一闪，沉声道：“她不是钻进的凡人肉身，”顿了顿，“她本来就是那个凡人。” 什么？！ 孙悟空愕然一惊，薛宝钗是嫦娥？！ 杨戬接着道：“没想到，真如天庭流言那般，你被罚到人间历劫。”这话显然不是对鬼差说的。 闻言，嫦娥冰块一般的冷脸终于出现了些许裂痕。 孙悟空脑子转得飞快。 也就是说，薛宝钗是嫦娥下凡历劫用的肉身，有些东西，正着推推不出来，知道定论之后，倒回来看，反而觉得处处都是因果。 当初他跟敖应一起闯进薛宝钗的房间，满室没有多余的饰物，放眼一望，萧索空寂，正如月宫之中，嫦娥居所。仙人之性，无论如何转世投胎，都还是生来模样。她从来没任何年轻女子的喜好，不像这个年纪的人，是因为她本来就不是此间之人。 当初种种疑点，都成了如今确凿线索。 杨戬说嫦娥历劫是天界流言——之前土地也说，天上神仙历劫，为了防止有人下届帮忙，往往会联合司命一块隐瞒，譬如造一个假身摆在那里。杨戬并不知道嫦娥就是薛宝钗，那么他下界抓猪八戒，极有可能，只是单纯因为猪八戒杀害人间无辜…… 等等，嫦娥是薛宝钗，猪八戒为什么要杀嫦娥？全天庭，对嫦娥最痴心的仙，他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难不成，这个呆子因爱生恨，追到人间来报复化作凡人手无缚鸡之力的嫦娥？ 不会吧……孙悟空看着猪八戒的目光陡然变得复杂起来。 嫦娥没回答二郎神，她正看着猪八戒，冷静道：“你是不是以为，你为我做了这一切，等我变回仙身，就会感激你，另眼看你？” 猪八戒还没开口，杨戬就忍不住道：“你可知道他为你做了什么……”听起来，似乎他还在为猪八戒打抱不平。 嫦娥道：“我先前不是说了吗，助我拿回仙身。” 杨戬道：“他滥杀凡人，扰乱因果，回去天庭，起码要蹲一百年黑牢……” 嫦娥打断道：“他心甘情愿，与我何干？” “……”杨戬道，“天庭传闻，你心硬如磐石，如今一见，才知道传言不虚。” 这话显然是在讽刺，嫦娥却反而笑了，她一笑，脸又更生几分殊色，明明是仙，却如妖魅般惑人。 “你既然听说了我被贬下凡间，想必也听说了，我为何被贬下凡吧？” 杨戬眉头微微皱起。 “你随口一说想要浑天凤羽做扇子，吴刚就跑到了南荒不毛之地，九死一生杀了神凤，拔了凤羽给你。凤凰一族找来天庭，吴刚被推上戮仙台，灰飞烟灭。” 杨戬缓了一缓，方继续道：“而你，转身就将他做的扇子，烧了一干二净。”
第55章 情相系 嫦娥咯咯笑道：“是他自己蔑视天规，与我何干？那扇子丑得很，我给烧了，有什么不对？眼不见，心不烦。” 杨戬脸色冷了几分，道：“你无心无德，不配为仙，所以玉帝才罚你下凡历劫。” 嫦娥点点头：“二郎神君听来的消息果真很准。” 杨戬看了看猪八戒，又看了看嫦娥，沉声道：“你在凡间的劫数到底是什么？天蓬杀了你，替你历劫成功，是也不是？” 天蓬是为了让嫦娥历劫成功才杀了她的？ 孙悟空陡然一惊。 不过如此说来，倒能解释为什么猪八戒会对嫦娥由爱转“恨”。可是，有什么劫数，杀了她，反而会让她历劫成功呢？还有，为什么猪八戒杀死薛宝钗后不逃跑，反而留在这里，等着被二郎神抓到？方才也是，猪八戒不仅不逃，反而像是…… 故意引杨戬与他一战。 可是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杨戬身边有啸天犬助阵，他决计不可能打过杨戬。无非就是早一点败，晚一点败—— 孙悟空目光落到两个鬼差和嫦娥身上，脑中一道白光闪过。 他是在拖延时间！ 地府鬼差忙不过来，薛宝钗的魂魄没有被提出来，猪八戒杀完人还不走，不是为了留下来接着犯案，他是要确保嫦娥的魂魄被鬼差提走！ 嫦娥是仙，魂魄出来，自然回归仙位，猪八戒极有可能先前发现鬼差上了贾府，故而偏偏不逃，在此处扮作另一个儿莺与杨戬对峙，杨戬注意力被吸引在此，鬼差就可以顺利地将嫦娥魂魄提出…… 杨戬发现嫦娥出现，才恍然明白上当。 猪八戒为了让嫦娥回到天庭，自己犯下重罪，如今被二郎神追来，已然败露，他要是猪八戒，估计也会作出跟他一样的选择，左右这刑罚没得跑了，要是事情最后关头，出了什么漏子，反而亏得大了。 这呆子，倒长了一回脑子。 嫦娥道：“二郎神君不知道？犯什么罪，历什么劫，神君说我心硬如磐石，我此世所历，自然是情劫。”说到这里，她冷冷一笑，那笑中还带着一丝讽刺，“我投身金陵薛家，此世名为薛宝钗，父亲自小疼爱，容我读书识字，我兄薛蟠不学无术一事无成，等父亲死后，我只好放下所学，为我此世母亲分忧，操持家计。” “京中生意有人捣鬼，日渐消耗，我一家前来京城省亲，顺便清理新账旧账。种种巧合，我如今想来，都是警幻给我写的命数。” 嫦娥眸光冷意四溅：“我父若不死，我就不可能放下读书之业，一门心思操持经济，满身铜臭。我下凡之前就听说，警幻要我与贾宝玉举案齐眉，如此安排，不就是让我替他人做嫁衣裳！” “从此之后，他在那里曲高和寡阳春白雪，我一生操劳，看人脸色，赚取家计。他吃我血喝我肉，我反而要低他一头。”嫦娥看向二郎神，咬牙切齿道，“神君好奇，我便告诉神君，此世情劫，是令我当牛做马，若我心甘情愿受人摆布，就可以回归天庭，若我不甘心……”说到这里，停下了。 杨戬道：“若你不甘心，就要灰飞烟灭，偿吴刚一条性命。” 嫦娥又是咯咯地笑：“我就说，二郎神君消息很灵通。” “不是的……” 一直在这站桩似的猪八戒突然开口，“不是你想的这样，嫦娥。” 嫦娥面露疑色。猪八戒接着道：“你可还记得你今生带的一枚金锁，那上面……” 话还没说完，天空又是一道亮光划过，漫天花雨之中，一个女仙从天而降。 “又来一个神仙……”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神仙呢……” “废话，活像你从前见过神仙似的……” “这位仙姑好美，就是脸有点尖，听说这样的克夫……” “哈哈，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的样，仙姑能看得上你？脸皮真厚，在这挑三拣四……” “别理他，他一直都这么普通又自信。不像我，长得帅，还很自卑……” “当你说出自己长得帅的时候，你就已经不自卑了。” 警幻落到二郎神身边，一脸愠怒：“天蓬，你扰乱薛宝钗命数，我为贾府所设命局，全都被你搅乱了！” 猪八戒道：“等我回了天庭，自会向玉帝请罪……“ 警幻道：“请罪？！你何止要向玉帝请罪，你可知我和司命还有阎王手下几百个仙，为此事付出了多大心血？你以为你干扰的只是薛宝钗一人命数吗？她与贾宝玉命数勾连，你这一插手，今后他还怎么——” 戛然而止。 杨戬听出不对，问道：“贾宝玉又是何人？” 通常来说，凡人命数用不着神仙插手，最多就是由地府阴司清理功过。前世冤孽，偿不尽的死后回到地府重新投胎，下一世接着还债，前世阴德，这一世用不完的，下一世就接着用，所以往往积德之人，下一世容易投身富贵之家。 能让警幻和司命布局的，往往都不是凡人。 警幻自知失言，懊恼地跺了一下脚，然后冲杨戬道：“神君知道规矩，我不能多说。也请神君为此事保密。” 杨戬也无意在此事上纠缠，点头答应。警幻又看向猪八戒道：“天蓬，你到底是如何知道嫦娥历劫一事的？是哪个仙说的？” 根据孙悟空对天庭仙官的了解，警幻这样问，很明显是想甩锅。 此事本由警幻主导，保密工作，一并也是她的义务。如今天蓬私自下凡，改了薛宝钗命数，很明显是哪里走漏了消息，要是不把走漏消息的仙抓到，到时候玉帝面前述职，她难辞其咎。 只有把走漏消息的仙抓来，将责任全都推到这个仙身上——当然，从来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能知道内情且泄漏出去，本来就有失职之罪，警幻就能成功从此事之中脱身。 猪八戒听出了警幻的心思，他淡淡一笑，颇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气势，道：“没有哪个仙告诉我，全然是我自己偷跑到风月司，看到了仙子给嫦娥写的命簿，犯下如此滔天大罪。” 语气稍顿，又补充道，“我到广寒宫去见嫦娥，发现那个嫦娥是司命造的假身，故而知道她果真被玉帝罚下凡历劫，这才动了去风月司看命局的心思。” 一两句话，前因后果就讲完了。不仔细一想，这番说辞没有任何逻辑上的问题，但仔细一想—— 司命造的假身这么容易被发现吗？猪八戒跑到了风月司，又是谁给他开的门？他为何又能这么精准的找到命簿所在？ 还未待警幻问出口，杨戬就道：“你不必遮掩了，我下来捉你之前，玉兔已经交代了她是如何发现嫦娥身上异样，又如何去你的宫殿找你，请你帮忙救她主子。” 这么说，倒通了。 玉兔与嫦娥朝夕相对，故而能看出嫦娥是个假身，嫦娥下凡流言在天庭流传，玉兔联想到此处也很正常，因她仙力微末，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去找了天蓬。 杨戬目光看向灵堂方向，“我先前只是没想到，你杀薛宝钗，跟救嫦娥有什么关系？杀是救，救是杀，这二字，当真是将我给迷住了。” 就孙悟空所知，天上神仙历劫，大抵分为两种。一种是天庭派给的任务，说是历劫，其实用历练更为妥当，譬如武神文神下凡，改一国气数，挽狂澜将倾，事情办完，往往就要回归天庭，这种仙官，死得总是突然。譬如他就曾听说，有一位武神下凡，投身一个叫霍去病的凡躯，年至弱冠，已是战功赫赫，等山河收复，人突然就没了，凡人觉得他死得可惜，其实只是任务做完，没有再留在凡间的必要，被天庭召回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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