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杜如晦毫不留情的讥讽,杜淹的面色沉了沉,他毕竟是杜如晦的叔父,被一个小辈如此指责,他的面上又哪里能挂得住? 但是杜淹却也无法出口反驳,他同杜如晦之间隔着一条人命,他也确实是理亏的一方。 “好了好了,莫要再吵了,克明说得也有道理,既然大王都发话了,杜淹你也少说两句吧。” “是啊是啊,如今确实不是动手的最好时机啊。” 房玄龄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说到底他当初招杜淹入府,于杜如晦而言实在是有些委屈的。 但杜如晦因着他因着李世民因着秦王府的众人,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 只是如今…… 房玄龄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心中的憋闷还是需要好好发泄一通才好啊。 李世民说是想要外出散散心,或许这其中也未尝没有给这对叔侄俩留个空间的意思呢? 仁智宫,关押李建成的营帐。 李世民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走着走着居然走到了此处,莫名的,他的耳中又响了起杜淹方才的提议。 他确实想要夺权,但是如今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糕的一步,他也不愿也没有做好准备做出手刃兄长之事,纵使这个兄长与他并不算相熟。 是的,若是真的到了那一天,李世民从来便没有想过让他的臣子担上杀害当朝太子的名声。 战场上他向来是冲锋在前撤退在后,下了战场也是一样的。 让臣子做脏事背黑锅,李世民很不屑,他行事向来坦荡。 要做的,要背负的,只他一人就够了。 “大王?” “大王如何来了?” 十余个看管李建成的士卒相互对视一眼,一个瞧上去最为机灵的士卒上前了几步,压低声音说着。 李世民的思绪被打断,他看向了眼前这几人,其中有半数有些眼熟,是曾经跟着他上过战场的。 李世民摇摇头:“无事,散散心罢了,你们好好看着太子,寡人便先回了。” 那个最先开口的人却是手一伸拦下了李世民,他左右看了看,轻声道:“我们知晓今日太子是犯了什么罪,我们也知晓太子同大王之间的争斗。” “我们都是粗人,也不懂那么多,只知道太子是犯了死罪,今日大王若是想的话,我们绝不阻拦。” 李世民的指节微微抽动了一下,他有些怔愣,说不上来此刻的心情,他的声音下意识发紧:“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我知晓你跟我打过仗,但……” 那人笑了笑:“就是因为跟过大王打过仗,臣才更盼望着大王坐上那个位置,太子如今都有这个心思了,大王又何苦再忍耐?” “而且大王你不要忧心,虽然我这群人中有五个没跟过大王,但是他们说可以当作不知晓。” 李世民的理智被这番话炸得七零八落:“那你们呢?” “你们处处为我考虑,可若是计策失败,你们岂不是要白白送了性命?” “我不允许,你们也不许再提此事。” 那人还想要劝一劝李世民,可李世民没有给他开口的时间:“你们既然为我考虑,那便也要听我的话。” “那个位置我会自己去取的,我不需要你们如此。” 那人瞧着李世民坚定的态度到底还是讪讪住了口,但虽然计策没成,那人却也感到很开心。 李世民这几句话可谓是十足暖人心窝,他们的选择果然没有错。 李世民看着眼前突然笑了起来的士卒,他长舒了一口气,又无奈又好笑地摇头。 ———— 并州。 李世民一路行军,他坐于马上,结合前一日斥候所说的消息,在心中计算着此刻同杨文干的距离。 李世民想了想又抬头看了看天色,瞧着马上便要落雨了,李世民一拽缰绳看向身边苦着张脸的封德彝。 李世民憋着笑,这几日他这个领兵的可是甲胄日夜不离身,封德彝难道还能搞特殊不成? 且他们行军速度极快,他是习惯了没什么,可这对于封德彝而言却有些勉强了。 “封德彝,今日还是麻烦你多看顾看顾那些士卒了。” 封德彝青黑着眼窝疲倦道:“臣知晓了。” 不过一个杨文干,李世民不叫房杜莫名将他叫上便也罢了,可这几日是怎么回事? 怎么几乎所有的苦差事累差事都落到了他头上,可偏偏李世民义正言辞说什么他要好好琢磨杨文干的动向,此行他的身上可是担着保护陛下的重任的,绝对不能有半分马虎。 这听得有些道理,封德彝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若不是李世民待他没有什么不同,他几乎以为是李世民发现了他暗中同李建成来往的事情。 说起李建成,也不知晓这一回李渊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就把人给囚禁着,但除此之外又没有什么动静,真是奇怪…… “封德彝?” 李世民疑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封德彝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已经整整五日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但李世民的命令他不敢违抗,他只好转身跟着去安置士卒了。 瞧着封德彝明显幽怨不已的背影,李世民终是忍不住轻笑一声。 李世民俯下身子亲昵地摸了摸自己爱马的鬃毛:“这几日辛苦你了,等回去后我带你好吃的。” 话落李世民翻身下马,可他不过刚刚落到地面上,天际突然传来一声轰隆的闷响。 李世民下意识抬头望了望,瓢泼的大雨顷刻间落了下来。 李世民颇为懊恼地转身想着一道去帮忙安置营地,他估计的时间还是有些偏差,这雨未免落得太快了。 耳畔是“哗哗”雨声,李世民的眼睫也被粘湿了,他的眼前有些模糊,所幸他身上还穿着甲胄,短时间内也不用担心被冻着了。 然而就在李世民刚刚想要迈出步子的一刻,一阵轻微的“窸窣”声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李世民眉心微蹙,手按向了腰间的佩刀,他身侧的亲信显然也是听到了刚刚那声莫名的动静,同样紧绷着身子。 李世民冲他使了个眼色,上前一步将人护在了身后,亲信拔刀环顾左右。 他们的面前如今是丛丛茂密的树丛,若是说想要藏人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世民做了个手势而后他猛地抽刀挥开树丛,没有人。 李世民一愣,这一处地方并不算很大,能躲人的也不多,怎么会没有人? 然而就在下一瞬,阵阵轻微的呜咽和呓语又传了出来。 李世民心头一跳,他的视线下意识顺着声音而去,李世民瞳孔一缩,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身后的亲信惊呼一声。 又是一道惊雷,闪电划破昏黄的天空,一只满是脏污的手颤颤巍巍地自土中而出。 雨下得更大了,李世民的耳边全是雨砸落地面的声音,他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亲信在喊着什么。 那只手在暴雨的重刷下很快便露出了原貌,修长惨白又骨节分明,看得出来保养得很好,不像是寻常百姓。 李世民陡然半蹲下身子,与此同时那只手也攀上了他的靴子,感受着脚脖处骤然变大的力道,李世民再也顾不得许多了,他一把将佩刀扔到一旁,半跪着就用手开始了挖掘。 “快,救人!” …… 赵德言只觉得浑身酸麻,头疼欲裂,胸膛处发闷,但奇异的是此刻的他并不觉得冷,反而很是暖和。 鼻尖是一股久违了的清新的气息,耳边断断续续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赵德言掀了掀眼皮,却发觉自己此刻完全没有力气,根本动弹不得。 既然目前还睁不开眼,赵德言下意识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在说话的人身上。 “……大王猜的果然没有错。” 大王? 赵德言只觉得自己脑子此刻迷迷糊糊的,一时之间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杨文干不得人心,本就撑不了多久。” 一道清冷温润的声音响了起来,声线很干净,听起来很年轻。 “只是臣实在想不到这杨文干的幕僚一听说是大王领兵打来,当即就翻脸不认人了,这杨文干最后死在了自己手下的手中,还真是讽刺。” 那个好听的声音再度响起。 “先别管杨文干,宇文颖此人可要牢牢看管……” 赵德言只觉得此刻他的耳畔像是盖了一层东西一般,声音又模糊了起来。 浑身上下好似恢复了些力气,便是意识都逐渐清醒了过来,昏迷前的事情一一闪过脑海,不知是看到了什么,赵德言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拼了命地想要睁开双眸。 下一瞬,刺目的光陡然钻入双眼。 赵德言下意识眯了眯眸,他的身子动了动,谁料却不小心跌下了床,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声响。 不远处的李世民一惊连忙大步上前就要将人扶起,谁料视线往下,对上的却是一双满是仇恨的眼眸,仿佛是从地府中爬出的厉鬼一般。 这抹恨意实在是让人心中触动,李世民扶着赵德言的手不由自主紧了紧。 ——— 此时此刻,仁智宫。 担惊受怕过了这几日,李渊总算是从玉华山中出来重新回到了仁智宫。 有了李世民出去平叛,这李建成带来的人也都一个两个控制看管得很好,如今的仁智宫应是安全的。 想着前日山中恼人的蚊虫,李渊的日子总算是能过得舒坦些了。 但是惊慌过后,李世民又不在眼前,李渊的理智和冷漠的一面很快回笼,他盯着摆在桌上的手敕,内心懊恼不已。 李渊闭了闭眼,回想了一番当日他同李世民的对话。 事后回味起来,李世民当日的举动分明就是在逼他,逼着他写下这道手敕。 本就是权宜之计,可…… 李渊拧眉,辛苦了这么许久,难道还是要将太子之位给李世民吗? 李渊几乎可以想象得到未来他的日子会过得如何了,一个权利比不得太子的皇帝吗? 只怕是他这个皇帝当不了几年,群臣就莫名其妙要求着他退位拥立李世民上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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