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只好闷闷地听着。 裴弗舟见她沉默,以为她应该对自己正上心。 于是再接再厉起来,赶紧继续解释,“柴锜你对他没印象么?......也是,他很会易容。我很早就安排这件事了,我教他提前混入了突骑施,成为了汗帐里的一名奴隶。如果一切都是按计划走,你去成亲的那一夜,那突骑施可汗手里的鸩酒,应该是柴锜递过去的。” 江妩恍惚一下,渐渐想起来好像的确是有这么回事。 当时那突骑施可汗急着要来抓她衣服,连礼节也不顾了,这时候从外头匆匆钻进来一个奴仆,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了什么,他也就喝了下去。只是可惜了抱穗,在他暴毙之前,还留着半口气,扑向了她,是抱穗拦着,这才丧命。 “突骑施内斗一向严重,此事转移成了他那几个儿子之间争夺汗位的借口。我听说你病了......以为不是很严重,干脆就教人放话,说你染了时疫,将你移到其他地方,远离突骑施的内讧。” “...我犹豫过是不是将这件事情托人传给你,可一来担心有内奸暴露,你安危难测,二来...或许就像你说的,你就算知道了,也不愿意见到我。所以,我也就这样按部就班下去,想着等到了最后,一切都会好。 “...谁想,后来情况有了点变故,我的人只能暂且蛰伏一段日子......你也就在那个时候没的” 江妩静静地听完,当年一连串的怪异感总算清明起来了。 难怪当时她突然被通知染了时疫挪到偏僻的帐篷,也难怪那时候一直有人给她送吃食,日子也就过去,可后来突然就换成了几个眼生的胡人,她的病也是那时候急转直下的。 想起柴锜,见他时候觉得熟悉亲切,原来上辈子就是打过照面的人。 她听完这些,情绪起伏跌宕一番,最后归于平静,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不论裴弗舟当年如何去弥补和替她想办法,她应该是对他谅解的,可那又如何,上辈子的她还是死了。 裴弗舟怕她油盐不进,最终只好老实承认起来:“我知道......是我当年太过自负了,自以为一切都在预料里,一切都还可以挽回。可还是在你这里失算,没想到你最后失了心力,没等到我春日出征。” 其实还有些话,他不好意思说。 他挖了她的坟头,不想看她在那里呆着。如果她当年泉下有知,睡得安稳中被他打搅,会不会又想跳起来咬他一口。 江妩淡淡的,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感叹,裴弗舟坐在一旁默默地觑着她的脸色,很多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春风阵阵,水波漾漾。 江妩就那么沉浸在思绪里,好像温和舒缓了很多,也没有那么一副和他对峙的僵硬了。 裴弗舟闭了嘴,生怕烦到她,没再继续说话,只是他还是忐忑着,一会儿看看水面,一会儿余光偷偷瞧瞧她。 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习惯审讯和审判旁人的,可现在全都反了,他像是在等着江妩给他一句最终的定罪。 江妩回过神来,调转视线间恰好捕捉到他一双紧张兮兮又有点忧怨的模样。 那平日里器宇轩昂,冷峻淡漠的一张脸,居然也能流露出这样的情绪。 她眨了眨眼,半晌,忍不住“噗”地嗤笑出声,“你不是总标榜自己是堂堂武侯......这又算什么表情?” 裴弗舟眼前一亮,见她总算是对他笑出来了! 不禁如临大赦,暗暗松了口长气,唇间融化出一丝释放的弧度,他矜持地试探道:“那你现在还会怪我么?无论怎样,先前是我多有失言,可这辈子我自问没有对你再过分的奚落.....” 她其实听完就渐渐释怀了很多,上辈子的事情她一直在试着忘却,所以不知不觉已经很远了。 “无论结果如何,至少你让我知道,那时候的我,并没有被人完全丢在那里......其实也没什么怪不怪的。” 裴弗舟脸色暗淡下去,这个回答有些模糊,听得教他有些伤情。 他怅惘起来,“我本意并非给自己标榜什么。只是希望你能对我有所改观一些......我只是觉得,如果没有这些梁子,你我会相处得很好.” 江妩淡淡唔了声,不紧不慢道:“我知道。不过么,有些事情勉强不得。” 她就事论事,说得如此隐晦,已经是给他很大的面子了。 裴弗舟听得明白,她仍然是不接受他。 心里虽然一沉,可脸上还是艰涩地挤出一个浅笑,他在她面前如今已经没有什么高傲和骄矜可言呢? 裴弗舟主动退让起来,有些无奈,“没关系......是我从前自讨苦吃,那时候说的话做的事很不好,让你至今心有芥蒂,好像的确是我...作茧自缚了。” 他自苦起来,默了默,本来是这次说到这里就好。 可她那灼灼的衣香,就着春风翻涌起心底积压的情愫。 他忍不住看过去,声音沉柔起来,道:“其实,我觉得时间还很多......话都说开了,我十分希望你能开怀。不论是真是假,好歹我们做朋友的那阵子都很好。所以......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好吗?” 他说着,心里狂跳不已。 这不是什么表白,可是比表白更教他紧张。 他垂眸看进她的眼底,尽量让自己显得十分的诚恳,只祈祷她这一次不要拒绝才好。 江妩有点意外,怔怔地抬脸对着他那双带着点乞求的神情,看了看,忽然忍俊不禁起来。 她看着他笑笑,倒不是嘲弄,淡泊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要走了,没时间了。” 裴弗舟心里直打鼓,听了这话松了口气,连忙配合地应承道:“怎么会。今日我不勉强你,改日再同你出来好么?” 江妩抿抿唇,裴弗舟显然是误会了,没听懂她的意思。 她慢慢摇头,开门见山地说道:“不是。是我要回家了。回舒州。打算这个月月末就走。” 裴弗舟呆呆的,“你......要回去了?你不是一向很喜欢洛阳么......” 江妩一哂,一直以为他是个果断的性子,怎么这时候思绪缠绵起来。 她道:“哪有一直的喜欢呢。今天喜欢这里,明天喜欢那里,谁也说不准。东都虽好,可是待久了,也觉得好像就那样子。原本就是为了找一门亲事,避开和亲,应付家中。可细细一想,这样似乎也还是无趣的......不如还是先回家吧。” 他听得眼里黯然下去,她不是最爱东都繁华吗?怎么会这样....... 心里忍着难受,继续平淡地问,“那你还回来么?......放眼王朝上下,何处堪比洛阳?” 想挽留,可不知道如何说下去,想起来什么,干脆不顾脸面地直接去道歉,“你若是还对我上次在右武侯府的冒犯有所介怀,那我和你道歉好么?那次是我昏了头,我保证不会再那样了......” 他慌不择言起来,素日高高在上惯了,不知终有一日也会跌落进尘埃里头。 这在眼前不重要,只要她能别走,他愿意低头。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他不想这样就分开。 江妩听他一番话,简直有点可怜兮兮的。 她不由听不下去了,笑了笑,转而宽慰起他来,“你思虑多了。我说了先前的事情就此作罢。这次么,是我自己想回去......其实你很久以前有一次说得对,我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了什么在忙忙碌碌。说是为了自己,想寻个郎君嫁人,种种好处和原因可以罗列一大堆,可其实自己心里好像也不没有很想嫁,只知道,这是个‘应该’去做的事情。” 她嘴唇翕动着,垂眸喃喃道:“重生回来,是我太慌张了,生怕再重蹈覆辙,所以才忙得乱七八糟。我不想这样下去,所以不如回家想想,也好过稀里糊涂地嫁人。回了家,离东都远了,就算朝廷再寻人和亲,也不会想到我的。只是大概要让耶娘失望了。” 裴弗舟听着,已经丢了魂,恍恍惚惚地听出来江妩是真的要走。 他是留不住她的。 先前那点和好的希望破灭下去,只剩下一朵枯萎的花,衰败在低微的尘土里。 ...... 在那么一瞬间,他想出了很多法子。 头一个办法就是他也去江淮道好了。舒州在江淮道境内,他想办法,不做这个金吾卫右统领了,干脆也去那边。 可是恐怕很难,圣人不会放他官职......更何况,他是武官,又尚且年轻,文官的职务他恐怕做不来,就算自请,圣人也很难直接将他调过去。 怎么办呢?要彻底辞官吗?可是没有了官职,他空有世家名号,毫无傍身的权势,那样的自己,还如何护她呢? 这一刻发现他想要的还是太多了,又是自以为可以十全十美,按照他的节奏拥有一切,可到头来上天还是给了他一个耳光,叫他彻底清醒。 他想和她重新开始,本质还是有私心在的,想着两人一笔勾销,日久生情是早晚的事情...... 可江妩,好像永远都跳脱在他的‘自以为’之内。 裴弗舟回了别苑,开始茶饭不思,只是坐在那里,紧紧锁着两道剑眉,头疼得厉害。 穆戈来给他送药,他不看,只淡淡地挥手撤下,一言不发。 等到了第二日,他干脆连右武侯府都不去了,遣穆戈拿着令牌去送归假的条子。 自己在别苑一呆就又是一整日。 一连告假了十日,规整好的右金吾卫都回来了,很不错地提高了抓人的效率。 可他们的上峰不在,无人最终确定审讯和盖印,结果一堆人无法确认是放走还是留下,在金吾狱里头装不下,只好提前送进大理寺狱里暂时挤挤,导致大理寺的伙食开销大涨。 最后,一向心大的吴六郎也忍不住过来亲自寻他,在别苑外头叫门。 “裴二你给我出来!——你自己的事情不管了吗?大理寺都快揭不开锅了!这钱谁出啊?” 他推开扉门径直走进去,奴仆不在,别苑幽静,他有点紧张起来。 试探地进了堂屋,见裴弗舟正一身洁净的锦袍,端坐在案几前揽袖书写。 晨光照在他的身上,整个人英姿萧然,一如松上雪,又如竹间风。 他垂着眸,神情淡漠又从容,对于来客置若罔闻。 吴六郎被这气势所震,也不敢高声喧哗,只好悄悄走过去,站在阶下,愣愣地问,“你没生病么?” 本以为一进来要么是他缠绵病榻,要么是遇到什么烦心事满地酒壶的情形,谁想,裴弗舟却像是无事人一样,一如既往的冷峻又平淡。 裴弗舟头也不抬,道:“大理寺关过去多少人了?” “呃......十一二个了。” “人不多。钱从右武侯铺出。” 吴六郎笑,“你倒是大方。” 裴弗舟腕力一顿,似是写完,放下笔,拿起白麻纸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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