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随你一起!” “吾亦往!” 群臣的激愤情绪几乎要将内阁的屋顶都掀破,坐在上座的顾首辅却肃着面庞,一言不发。 次辅邹德民见状,不由倾身问询:“顾公为何不出声?” 顾首辅缓缓掀起眼皮,扫过屋内众臣,半晌才道:“你们还当陛下是五岁小儿,可随意拿捏?” 屋内众人微怔,纷纷静下来,等顾首辅继续说。 “诸位或许还不知,昨夜吕斯留下一封告罪书,便于锦衣卫诏狱自缢谢罪。” 顾首辅淡淡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搁在桌案上,手指敲了敲:“这是廊下食后,余明江送来的,说是陛下知晓我们为人朝臣,忠心为君,定然想弄清事故真相,特地誊抄了一份吕斯的告罪书,叫我们过目。” “来,诸位依次传递看看罢——” 顾首辅将视线投向次辅邹德民,邹德民会意,率先拿起那本册子,才看两眼,面色就变得凝重。 而后这册子每传一人,那人脸色也随之变换。 一圈下来,方才还激愤嚷嚷着要铲除祸水的朝臣们都噤若寒蝉。 无他,只因这份告罪书,字字句句,皆以吕斯的口吻,诉说他明知东山会有灾祸,但受幕后之人指使,故意隐瞒天象,以此诓得帝妃前往东山,意图谋害帝妃。幕后之人还说,便是皇帝大难不死,也可推陆氏为祸国妖姬,出来顶罪。 至于那幕后主使是谁,吕斯并未提及。 顾首辅见他们都看完了,才再次开口:“诸位现下作何想法?” 内阁大臣们面面相觑,却无人出声。 告罪书里都写了,或可推陆氏出来顶罪——他们可不就应了书中所说,嚷嚷着要除了这祸水? 一种被愚弄感在朝臣们心中弥漫,他们一时觉得这幕后主使实在可恶,一时又忍不住去揣测,真有这么个幕后主使吗?若真的有,是谁这么胆大包天? “顾公,兹事体大,吾等愚钝,还请您指教。”次辅站起身,恭敬朝顾首辅一拜。 其余大臣见了,也连连拜道:“请顾公赐教。” 顾首辅环顾下首一圈,身形坐得笔直,苍老的嗓音不失稳重威严:“陛下已命东厂和锦衣卫一起调查这幕后主使,至于吕斯,念在他主动认罪的份上,陛下仁慈宽恕其家人死罪,改为流放千里。此次天灾里遇害的宫人,收殓厚葬,重金抚慰其亲属……” 稍作停顿,他嗓音低了低:“另有旨意,婕妤陆氏此番历险,遇事沉稳,忠心护主,勇气可嘉,特晋一品妃位,赐封号昭。” 昭,日明也,光辉灿烂。 陛下非但给陆氏封了妃位,还赐了这个封号! 众臣惊愕之余,又暗暗捏了把汗,幸好没贸然跑去陛下跟前闹,不然岂不是与陛下对着干? “老夫要说的都已说了,接下来要怎么做,诸位自个儿思量吧。” 顾首辅施施然从太师椅起身,不再看屋内众人,径直离去。 在他走后,屋内陷入长久的静谧。 最后还是次辅挥了挥手:“鼓声已尽,诸位也都散了,各自归家吧。” 这话也算递了个台阶,众人各怀心思,依次散去。 *** 陆知晚全然不知她险些要被内阁打为“妖妃”除之而后快,更不知她现下已是一品昭妃,吃饱喝足后,她又躺回床上,蒙上被子睡觉。 然而这次意外给她的精神创伤过于严重,就连睡梦里也不得安生,一会儿梦见地震,一会儿梦见海啸,后来还梦见萧景廷拉她去火山玩,她死活不肯去,但还是被他扛在肩上带去—— 不出意外的话,果然出了意外,火山喷发,灼灼岩浆化作一条狰狞火龙,对他们穷追不舍。 她边撒腿玩命跑,边尖叫着骂骂咧咧:“萧景廷你个混蛋,我都说了不来!!” “陆知晚。” 男人低沉的嗓音仿佛从天际遥遥传来。 又唤了两声,陆知晚觉得脸上一阵冰凉,那凉意激得她神魂一颤,双眸猛睁,直直从噩梦中醒了过来。 当看清床边坐着的那道高大黑影,陆知晚不由恍惚。 「怎么又看到他了?难道还在做梦?」 床边男人眉梢微挑,饶有兴致地看她:“你做了什么梦?” 这声音清晰无比,绝不是在做梦。 陆知晚眼眸微睁,掀开被子就要起身:“陛下?” 萧景廷看她:“才睡两日,就不认识朕了?” “认识认识,陛下就是化作灰,嫔妾也……” 感受到男人投来的异样视线,陆知晚及时刹了嘴,悻悻改口:“陛下恕罪,嫔妾是睡糊涂了,才语无伦次……嫔妾先给陛下请个安。” 她说着就要下地,手臂却被男人一把按住:“躺着便是。” 陆知晚微怔,视线不经意扫过搭在小臂上的修长手掌。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很快松开。 不知为何,空气间浮现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拘谨与尴尬。 陆知晚有些不自在地抿了下唇,再次抬眼,她轻问:“陛下怎么来了?” “这是朕的养心殿。” “……嫔妾的意思是,陛下如何不让人通报,嫔妾也好提前恭迎。” 「难道他有偷看人睡觉的癖好?」 萧景廷:“……” 她还是安静睡着的样子比较让人顺心。 也不继续跟她扯这个,他重复一遍开始的那个问题:“你梦到了什么?一直皱着眉。” 想到那个灾难片似的可怕噩梦,陆知晚嘴角轻抽。 「你还好意思问,每回跟你一起出门准没好事,下次打死也不跟你出去了!」 腹诽归腹诽,她还是言简意赅将噩梦复述了一遍,末了还抬起衣袖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娇娇弱弱朝萧景廷递了个既哀怨又可怜的眼神:“这次东山之行,实在叫嫔妾惶惶不已,还好上天庇佑,嫔妾与陛下都平安无事……只是下一回陛下出宫游玩,还是莫要带上嫔妾了,嫔妾实在胆小,还是待在宫里比较安全。” 萧景廷听了她的梦境,再看她这副可怜模样,薄唇轻抿,淡淡出声:“那日朕既已答应你,就不会反悔。” 「答应我?他答应我什么了?」 陆知晚愣了好半晌,才恍然记起,前日雨夜他们刚从山体缝隙脱困时,他替她擦泪,似乎还说了句,以后她不想出门就不出门。 所以那句话并非随口哄她,他很认真。 心头蓦得涌起一阵暖意,“嫔妾多谢陛下。” 她轻声道,又仔细看了看面前之人。 他着一身宽大的烟墨色锦袍端坐在旁,宽肩窄腰,系着玉带,简单的装扮因着这张英俊脸庞,另有一种萧萧肃肃,俊逸落拓的气质。 「果然时尚的完成度靠脸啊。」 陆知晚心下感慨,他这副模样,与那夜倒在她怀中病恹恹的病猫,简直判若两人。 思及此处,她视线下移,落在他的手臂:“陛下,您的伤如何了?” 萧景廷瞥过她低垂的眉眼,窥得几分关怀之色,方才开口:“已上过伤药,并无大碍。” “那就好。”陆知晚点点头,见他从外表看的确与正常人无异,脸色也不错,这才彻底放下心:“还好伤的不是右手,不然还耽误写字批折子。” 萧景廷黑眸眯起:“朕伤了手,你在乎的是能不能批折子?” 陆知晚觉得他这话问的有些奇怪,可一时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本来右手伤了更耽误事啊,我有说错吗?」 “陆知晚!” 直呼名字的威严叫陆知晚一个激灵:“嫔妾在。” 她小心翼翼抬眼:“陛下有何吩咐?” 面前男人沉着脸,黑眸深深看着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深吸一口气:“算了。” 陆知晚:“.......?” 俩人大眼瞪小眼地干坐着,眼见越安静,气氛越尴尬,陆知晚连忙转动脑子,将话题岔到被救出来的那天。 萧景廷倒是难得耐心地与她说了搜救的事,当陆知晚问及罹难宫人时,他沉吟片刻,也未隐瞒,如数告知。 得知那场灾祸造成二十九人死、三十五人伤,陆知晚情绪低落,不由又将那坑死人的钦天监监正骂了一遍—— 然后萧景廷告诉她:“吕斯已在诏狱自缢。” 陆知晚:“..........” 不知为何,她并未有何痛快之意,反而有一种无法描述的不对劲感。 从看流星雨到山崩地裂,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 她虽然不算什么幸运儿,但也不想承认自己真有这么倒霉。 萧景廷见她怏怏不语,只当她还在为那些遇害宫人伤感,于是将封妃之事告知她。 陆知晚听到自己封了昭妃,有惊讶,可当下情况,实在提不起多少喜悦。 勉强挤出一抹笑与萧景廷谢了恩,萧景廷凝眸看了她片刻,撂下一句:“你好生歇息。”便起身离去。 陆知晚知道她的反应可能有点扫兴,可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如同一块巨石重重压在她的心口,叫她实在连演戏的想法都没有—— 先随他去吧,明天再哄。 她这般想着,抱着被子重新躺下来,继续思考着,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也不知想了许久,陆知晚脑中仍旧一片茫然。 这种感觉就像在玩一张拼图,其余都拼的差不多,偏偏就寻不到中间最关键那块拼图。 不过第二日,从宫人们的窃窃私语声里,她摸到一些线索—— “你可听说今朝那个太常寺少卿替那吕监正叫屈,以死血谏呢!” “听说了!他一头撞在太和殿的盘龙柱上,血溅了一地,闭眼前嘴里还念着,妖妃祸水,亡我大兴。” “陛下才在朝上宣布要封陆婕妤为昭妃,这个张少卿就撞死在殿前,还说这样的话……这不是故意寻陛下的晦气吗。” “可不嘛,陛下发了好大的脾气,还说要将张少卿的尸首拖去锦狸苑喂老虎呢!” “也不知出了这样的事,陛下还会不会封陆婕妤为妃.....” 文臣死谏,风骨铮铮。 宫人们这边唏嘘不已,朝臣们那边也触动不小。 谁都看得出陛下打算将“东山之祸”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偏偏这时冒出个张少卿,当廷撞柱,瞬间将这事又推向另个发展。 更出乎众人预料的是,没过几日,张少卿撞柱之事竟传到了宫外,还被说书人编成故事,四处传扬。 那日东山地震,动静并不小,这一传十,十传百,不少百姓们也都信了“国有妖妃,老天降下天谴,陛下却枉顾天意,残害忠良”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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