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颤的尾音落下,殿内便陷入一阵静谧,迟迟未曾响起叫起声。 陆知晚维持着屈膝的动作,动也不敢动。 她能感受到面前之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从挽起的精致发髻沿着后脖颈,慢慢逡巡往下,划过背脊、手臂,最后又从脚尖落回她的额前。 这沉默审视的目光,叫陆知晚愈发心慌,就好像他是猎人,她是他刚捕获的小羊羔,正琢磨哪一块更好下刀。 就在陆知晚身形微抖,快要绷不住时,头顶总算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起来罢。” 陆知晚如闻天籁,忍着发麻的小腿,直起身子,“谢陛下”三个字喊得真情实感。 余光瞥见身前男人自顾自走向那张宽大的龙床,才松下的心又猛地提到嗓子眼。 不是吧,才说一句话就直奔主题?不说喝点小酒烘托一下氛围,多说两句话熟悉一下也好啊。 萧景廷走到床边坐下,抬眼见着仍在原地,呆若木鸡的女人,眉梢轻挑。 只见朦胧烛光间,那女人梳着飞仙髻,下着牙色折枝兰花的襦裙,外罩着件薄纱质地的韶粉色绣花长衫,笼着年轻婀娜的身段,最里头的银红色主腰和雪白藕臂在轻纱之下若隐若现,犹如圣洁高山上一捧白雪被烟霞笼罩,纯洁无暇,又透着几分香艳。 这副模样,与午后河边的女水鬼简直判若两人。 长指无意识摩挲了下指腹,萧景廷眸光轻晃,没想到这疯女人正经打扮起来,还挺好看? 若叫陆知晚知道她这副“美若天仙”的盛装模样在萧景廷口中,只得了一句“挺好看”的评价,定要吐槽他眼瞎没眼光。 只是现下她站在原地屏息凝气,局促不安,活像个等待审判官丢下令牌的刑犯。 头顶那道带着无形威慑力的视线停留了好一阵,才缓缓挪开。 而后榻边的帝王轻敲床沿,语气平淡:“你很紧张?” 何止是紧张,陆知晚感觉自己快要喘不上气撅过去了。 她垂着头,嗓音发紧:“陛下龙威深重,嫔妾觍见天颜,实在惶恐……” “白天在河边轻薄朕时,可没见你惶恐。” 轻薄?陆知晚错愕,待对上男人一本正经的脸庞,不禁大喊冤枉:“陛下明鉴,嫔妾白日种种举动,都是为了帮陛下苏醒,绝无乘人之危轻薄之意!陛下若不信,嫔妾可对天发誓,以明心志。” 敲着床沿的长指停下,萧景廷睇着她:“听你这话,轻薄朕,你倒委屈了?” 陆知晚连忙摇头:“不委屈不委屈。” 萧景廷:“那你承认轻薄朕了。” 陆知晚:“???” “嫔妾没有!”她都说了那不是轻薄,这男人怎么这么轴呢。 就在她准备解释一下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的急救原理,榻边男人直起腰身,幽深的目光再次落在她的脸上。 帝王的威严气场太过强盛,陆知晚被他这般盯着,整个人就跟被施了定身术似的,脑子都变成浆糊无法思考。 俩人隔空对视着,谁都没说话,殿内又变得静悄悄。 窗外竹影绰绰,有晚风从窗缝钻入,吹动烛光摇曳。 良久,榻边帝王才收回那道意味不明的目光。 陆知晚刚要松口气,又听男人喑哑的嗓音缓缓传来:“到床上来。”
第4章 有那么一瞬间,陆知晚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愣着没动,于是萧景廷又重复一遍:“过来。” 似乎嫌她反应太迟钝,他还伸手拍了拍床。 耳朵不好使,眼睛总能看见。 看着那拍动的松软床榻,陆知晚目光恍惚,苍天菩萨,这是真要侍寝的节奏? 他要是态度坚决,自己这个身份也没法拒绝,万一拒绝得不好,惹怒皇帝,没准咔嚓一刀,直接拖去乱葬岗喂狗了。算了算了,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不就是酱酱嬢嬢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些年的海棠婆婆也不是白逛的。 开始不是还发愁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后宫霸凌团吗?不如就把握这次机会,好好伺候皇帝,若能顺利抱上大腿当宠妃,谅那什么胡婕妤赵美人也不敢拿她怎样。 思及此处,陆知晚难得鼓起勇气,正面瞧了床边的皇帝好几眼。 何况他这张脸生得不赖,又是个从未幸过任何妃嫔的处,这样的条件放在公馆会所,高低也是个头牌,一晚上可要不少钱……嗯,这波不亏。 迅速做好心理建树后,陆知晚权当自己接了个后宫剧本,也不再忸怩,边回想电视剧里宠妃博取圣宠的手段,边朝床边走去。 “陛下……”陆知晚垂着眸,夹着嗓子柔柔道:“嫔妾来了,不知你有何吩咐?” 这刻意放嗲的嗓音,叫她自个儿头皮都有些发麻,不过男人应该挺吃这种嗲嗲的夹子音? 她低头装羞涩,全然没注意男人微蹙的眉。 沉默看了她两眼,萧景廷淡淡开口:“坐下。” “是。”陆知晚听令,老老实实在他身旁坐下。 萧景廷薄唇轻抿,又道:“牵朕的手。” 陆知晚:“嗯?” 她…牵他? 萧景廷双眸眯起:“有问题?” “没有没有。”陆知晚挤出一抹羞答答的笑:“嫔妾这是受宠若惊,一时高兴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嘴上这般说着,动作也不敢怠慢,她朝着男人伸出手。 还别说,他模样生得好,就连手也生得格外好看。 腕骨宽大结实,长指骨节分明,白皙干净,手背透着淡淡青筋,只这般随意搭在床沿,都透着一种美玉精心雕琢的矜贵之气。 虽然知道是在演戏,手指搭上男人温热手背的刹那,陆知晚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莹白双颊蔓起的绯红,也不是全然作伪。 而指尖触碰的那只手似想避开,又克制着没避。 这微小的闪躲,叫陆知晚心下疑惑,忐忑看向皇帝:“陛下?” 萧景廷面上并没多少表情,只定定看向碰在一起的两只手,喉头滚了滚,哑声道:“继续。” “……?”陆知晚有些懵,继续什么? 萧景廷:“握住它。” 陆知晚:“……” 虽然知道他是说握住手,可这样说出来,总感觉怪怪的。 咬了咬唇瓣,她克制着自己脑中蔓延的黄色废料,张开手指,整个握住了那只大手。 与他相比,她的手太娇小,压根无法盖住他宽大的手背,只能勉强握住他四根手指。 “陛下,这样行么?”她仰脸问他。 萧景廷对上她忐忑谨慎的莹润水眸,好似看到一只在给老虎捋须的胆小兔子。 现在这兔爪子握着他的手,肌肤相碰间的温热与柔软,陌生、奇怪、有些不大适应,却出乎意料的,不会像旁人碰他时那般令他排斥恶心。 拧起的浓眉皱起又松开,萧景廷压低眉眼,喉间发出低低的一声“嗯”。 听不出太多情绪。 但陆知晚觑着他舒展的眉眼,觉得他应该是满意的。 满意她牵他?啧啧,看不出他还是个死傲娇,喜欢女孩子主动和他贴贴。 陆知晚心下腹诽,面上老老实实牵着男人的手。 这般牵着手坐了好一会儿,眼见身侧之人迟迟没有其他动静,陆知晚不禁纳闷,难道他打算就这样牵手坐一晚? 虽说他未尝过男女情爱,但二十二岁的年纪,搁在古代也老大不小,不至于这么纯情吧…… 难道在等她主动? 就在陆知晚决定主动进行下一步骤,刚抬起头,恰好对上男人望过来的漆黑狭眸。 四目相接,她眸光闪烁,萧景廷突然松开她的手。 陆知晚惊诧:“陛下?” 萧景廷看着她,面无波澜:“时辰不早了,就寝吧。” 陆知晚:“……?” 萧景廷指了指龙床:“你睡里侧。” 仍是那副平淡的语气,却叫人不敢拒绝。 虽然一头雾水,陆知晚还是乖乖听从吩咐,爬进了龙床里侧。 直觉告诉她,皇帝口中的“就寝”,应该不是她想象中的那回事,毕竟现在这个氛围就很迷,压根没有欢好前该有的面红心跳。 事实证明,她的直觉没错。 外衫脱了,灯光灭了,重重叠叠的明黄色幔帐也放下了,偌大一张龙床上的年轻男女,却只是盖着同一张被子肩并肩躺着。 黑暗中的陆知晚:“……” 实锤了,皇帝果然不行! 不然自己这么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躺在他身边,他竟能无动于衷不扑倒?这是吃了九个柳下惠十个唐长老才有的定力吧。 不过他既然不行,为何还要找自己过来侍寝?难道想用她当幌子,对外证明他是行的? 也不知胡思乱想了多久,静谧的幔帐冷不丁响起男人磁沉的嗓音:“为何还没睡?” 陆知晚呼吸一紧,而后两只手揪着被角,放柔语气:“回陛下,嫔妾是太欢喜了太激动了,一想到能与陛下同床共枕,实在是三辈子修来的福气,现在还如做梦一般。” 她说完这话,身旁之人迟迟没有出声。 陆知晚谨记着自己体贴温柔的人设,偏头询问:“陛下怎么也没睡?” 这回对方总算开了金口:“你呼吸太乱。” 陆知晚:“……?” “朕不碰你,快些睡吧。” “???” 陆知晚颊边发烫,心下恨恨,说的她很想他碰似的! 好在有黑夜遮掩,身旁之人也看不清她咬牙切齿的表情,只听得见她温温柔柔的嗓音:“既然您觉得嫔妾气息太乱,嫔妾蒙着被子睡好了。陛下也快些歇息吧,明儿个还要早朝,若是没休息好,那就是嫔妾的罪过了。” 话音落下,帐内又陷入一阵漫长沉寂。 陆知晚:“……” 怎么又不出声了?这么高冷么。 没等她寻思明白,身侧响起男人淡淡的一声“睡罢”,好歹缓解了一些帐中的迷之尴尬。 陆知晚暗暗松了口气,也不再出声。 虽说是陌生的床榻,旁边还躺着个陌生男人,但一旦接受他“不行”的设定,陆知晚也放下紧张戒备,白日攒了一天的疲累也化作困意席卷而来,叫她很快便沉沉睡去。 月影朦胧,万籁俱寂。 听着耳畔响起的均匀呼吸声,萧景廷阖着的狭眸缓缓睁开,偏头朝一侧看去。 床帷间光线晦暗,看不清那女人的模样,只能瞧见一个朦胧的轮廓。 因着她的存在,帐中除了他惯常用的龙涎香气,还多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女子脂粉甜香…… 后宫装腔作势的女人并不少,但像她演技这样拙劣,却不招他讨厌的,倒是头一个。 就是不知,她能演多久。 至于自己为何唯独不排斥她的触碰,且留她在身边,再观察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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