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和帝坐不到一刻钟就开始往下滑,稍微一动就呼吸急促,吩咐:“明镜,笔墨伺候。” “是,陛下。”内侍官明镜立刻准备好,送到润和帝的床榻旁。 润和帝握着笔的手,连悬腕都很难,微颤着无法下笔,再次叹气:“宣云阁老进殿,替孤草拟赏赐。” 很快,云阁老进殿行礼,按润和帝的口述书写,原来是陛下将飞来峰整座山都作为飞来医馆私地的文书,这…… 飞来峰是少有的风水宝地,就这么给飞来医馆了? 润和帝浑身乏力,好在头脑还算清醒,见云阁老欲言又止,赶紧制止他开口:“云阁老,替孤盖章,命人送到飞来医馆去。” 皇后的嘴角有不易察觉的笑意:“陛下,太子曾经来信提过在飞来峰顶建悲田坊的事,您看上下山属实不易,还要送米面粮油上山……” 润和帝看了看云阁老,又看向皇后:“传令下去,召集工部能工巧匠,准备石料木料,修筑上飞来峰的青石路面,在飞来医馆附近修建悲田坊。” “所有花销自国库支出,由户部审核发放。” 云阁老终于忍不住了:“陛下,您……三思啊,飞来峰高耸入云,马车只能行至山下,骑马也只能到半山腰,只筑青石山路,人工石料等花费既多又漫长。” “陛下,这属实劳民伤财了。” 润和帝闭上眼睛又睁开:“宣户部尚书、户部侍郎进殿。” 两刻钟后,户部尚书和户部侍郎进殿问安,恭敬行礼,当听说润和帝要建飞来峰山路,还要建百人规模的悲田坊时,心都凉了半截。 润和帝的皇陵规模巨大,花费无数,到现在还没建完;即使这样,还在去年底定下要在飞来峰顶修建“夏宫”,当时陛下一意孤行,户部上下集体失眠。 现在“夏宫”还没动工,又要建飞来峰的上山路和悲田坊,花销更大,户部侍郎和户部尚书两人面面相觑,把国库掏空都不见得够。 润和帝自己也不知为何,力气越来越弱,大脑却越发清醒:“飞来峰顶现在有了飞来医馆,夏宫就不建了;修建上山之路,是为了百姓求医方便。” 户部尚书和户部侍郎只觉得脑袋听到一阵铜钱雨的响动,不建夏宫可是省掉了巨额花销,真是可喜可贺!太好了!难怪今日出门听到喜鹊叫。 不止户部,皇后听了也暗暗欣喜,陛下终于又变回以前贤明的模样,还有什么比较这更好的事情? 可是,皇后见润和帝这样虚弱,心里难免担忧,思来想去还是问:“陛下,不如,您也去飞来医馆瞧上一瞧,或者奴把医仙们请入永乐宫?” 这时,内侍官明镜忽然就忍不住了:“皇后殿下,陛下这几日胃口越发差了,醒时少睡时多……都不怎么坐得住了。” “皇后殿下,若能请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出诊,那就再好不过了。” 皇后与润和帝同甘共苦、相守半生,情谊一直都在,听明镜这样说,不由地皱起眉头:“陛下,飞来医馆的医术与大郢非常不同,有许多检查必须在山上做,不能带下山。” “陛下,您撑住,奴这就着人送您上飞来峰。”皇后起身就开始张罗物品。 明镜的神情非常痛苦:“皇后殿下,您还不知道吧?飞来医馆下山的梯索断了。” “匠人们都在赶制最坚固的绳索,可是这事非一日之功可成……” “什么?”皇后摇晃一下,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润和帝却笑了,眼皮因为水肿得厉害,像金鱼眼泡一样:“不了,孤就在永乐宫,哪儿都不去。” “都退下,孤要与皇后单独说话。” 一眨眼,寝殿只剩润和帝和皇后两人,握着彼此的手,相对无言。 润和帝费力地睁着眼睛,轻声说道:“当初,你劝孤不要吃丹药,孤不听。现在想听也已经晚了,孤的时间不多了。” 皇后盈满的泪水终于落下,忙不迭地擦掉:“飞来医馆的医术精湛,我们总能上去的。” 润和帝轻轻摇头,宽大的袖子从枯瘦的手腕上滑落,神情却很安祥:“太子的身体好了,孤就别无牵挂。” “不用请飞来医馆的医仙出诊,孤也不上那里,孤还能撑到太子回宫,不要担心。” “这几日,孤终于悟了,老就老了吧,为追求长生不老落了一身病不说,还被张天师蒙蔽了双眼……这些,不是孤所想,却仍然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正在这时,守在殿外的明镜忽然通传:“陛下,皇后殿下,魏家七郎君执玉牌求见。” 润和帝和皇后对视一眼,然后才同意:“进。” 很快,魏璋走进殿内,恭敬行礼。 皇后看到魏璋,眼神中飞快闪过一丝诧异,明明是太子的人,怎么会进宫求见陛下? 魏璋双膝跪地,从布包里掏出六只手机:“陛下,人证物证俱在,您要瞧一瞧么?” 润和帝困惑地看着手机:“这是什么?” 魏璋恭敬回禀:“陛下,这是飞来医馆的天网和天眼,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说着就打开一个手机,点开拍摄的视频。 润和帝眯起眼睛,稍稍离远一些,看完了这个视频才问:“这是什么物什?” 魏璋认真回答:“回陛下,这是飞来医馆医仙们所用,可以录下说过的话,亲眼见到的景,真正的眼见为实。” “陛下,远不止这些,还有很多,还可以在这上面看戏,这儿有一折子戏,奴看了整整三遍。就想着,一定也要让陛下瞧瞧。” 润和帝立时有了兴致:“那就让孤瞧上一瞧。” “陛下,这部折子戏有点长,一个时辰多,您……要不要先休息?” “以后有的是时间休息,想怎么休就怎么休,打开让孤瞧瞧?” 魏璋深吸一口气,赶紧点开视频:“陛下,您请看。”这是他在文浩手机里发现的,然后用蓝牙传到这部手机里,是一部盗墓电影。 无论如何,都要为大郢,为大郢百姓搏最后一下。 …… 一个时辰以后,润和帝和皇后两人捂着心口,呼吸急促,满眼不可思议地望着手机,又看向魏璋,这…… 魏璋的恭敬刻在骨子里:“陛下,还有一种,您要不要瞧瞧,一点也不吓人。” 润和帝对飞来医馆的物件堪称着迷,皇后也被勾得好奇心爆棚:“还有什么?” 魏璋点开手机里的博物馆宣传视频,调节好音量:“陛下,殿下,请看。” 编钟声响起,胡茄声声,一件又一件精美的古物出现……视频不长,总共六分钟,却精彩得超乎想象。 润和帝望着魏璋,眼神先是充满困惑,然后又满是疑问,最后缓缓开口:“这些封在琉璃里的物品,是哪儿来的?” 魏璋抬起头:“回陛下,都是从地里、山里挖出来的……岁月悠长,大郢必将越来越昌盛,百姓安居乐业,人丁兴旺,需要修建更多的房舍……” “飞来医馆的医仙们,他们也是这样经历的,只是他们的岁月更加悠长,长到需要研究地里挖出来的物品,推测当时的生活风俗,了解历史。” 润和帝一拍床沿:“魏璋,你好大的胆子!” 魏璋无所畏惧:“陛下,有时展出的不止是衣物、字画、饰品,还有尸首……如果遇上盗墓,可能更糟。” “飞来医馆的医仙们有时候感叹,他们也曾被侵略,以至于文物流落他国被展出……” “陛下,医仙们说,没有一人能永生不死,但却因为这四个字劳民伤财,最后落得国力衰弱,不堪一击。” “陛下曾与奴谈起过,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陛下,您为守护大郢百姓六次征战,也为百姓安居乐业竭尽全力,史官皆已录下,文字传承千年,后世亦将知晓。” 润和帝大笑两声,脸色格外阴沉:“魏璋,今日你直谏帝陵,所做之事皆是灭族大罪!你可认?太子妃魏勉也是魏家人,你如何豁得出去自己与魏家?” 皇后明白了魏璋的意图,不仅替他捏了把汗,更担心整个魏家会不会受牵连? 魏璋从袖口抽出两份奏章:“陛下,边关局势骤变,虎视眈眈,朝思暮想着重新踏遍大郢……若真有那样一日,魏家也休想保全。 这是豁出所有的豪赌,没有胜算,只看润和帝更看重大郢还是自己? 土蕃头人易主,突厥联盟变更,青黄不接的三月即将来临,战事一触即发,到时候大郢国库因为夏宫与帝陵耗损严重,哪来的军费打仗? 润和帝接过奏章,一份份地看,看完后闭上眼睛,进气少出气多,整个人看起来身心俱疲,却又靠着精神强撑: “魏璋,你到殿外跪着,若明日一早你还活着,孤会考虑。” “是,陛下。”魏璋起身,因为跪得久脚踝都麻了,但没关系,至少没被立刻拉出去砍了,那至少说明还有转机。 殿外,寒风阵阵,魏璋在跪下的瞬间往嘴里塞了一大块巧克力,含在嘴里,感受着巧克力慢慢融化的丝滑口感,厚实的衣服里还贴了不少暖宝宝。 皇后既不替魏璋求饶,也没说请润和帝消气,这种时候一个字不说最好,免得火上浇油。 更重要的是,皇后一时搞不清楚,魏璋到底是陛下的人,还是太子的人。 润和帝闭上眼睛,静静地躺平,只是看了一出太过逼真的折子戏,就搅得他无法平静,再加上魏璋方才说的话,一字一句都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陛下,没有一人能永生不死。” 正在这时,大理寺寺监匆匆赶到,央内侍官明镜通传。 明镜站在门外:“陛下,殿下,大理寺寺监有急事相告。” “进。”润和帝睁开双眼,语气平板。 大理寺寺监行礼后,从怀里掏出一本奏章:“陛下,请过目,此事奴等细致调查,决不会出错,事关重大,不敢耽搁。” 润和帝连手都没能从被子里抽出来,自然拿不到那本奏章。 皇后非常自然地接过奏章,在润和帝眼前展开,又稍稍后撤:“这样如何?” 润和帝微微点头,看了一遍又一遍,脸上的表情和眼神复杂至极,然后显出奇怪的释然神色:“原来如此,呵,原来如此啊……” 皇后再好奇,也只是把奏章合起来,搁在书案边缘,自己完全不打算看。 润和帝握着皇后的手:“你也瞧瞧,不妨事,看完孤有事与你商量。” 皇后打开奏章一目十行地看完,整个人都惊呆了,在建帝陵的全套棺椁以及内棺,竟然是按照张天师的身量尺寸做的……怎么会如此匪夷所思?! 润和帝嘴角扬起,笑得极为苦涩又难过:“旁人只知道金蝉脱壳,他却用移花接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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