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是亨廷顿舞蹈病,又不是小舞蹈病,凌淼通过译语人问华倚栏吃过什么喝过什么、有没有长期服用药物等等,沟通许久,没有能引发疾病的因素。 译语人被医仙们的认真专注感动,就与华倚栏唠家常,边听边记,希望自己能出一份力,没多久就把华家的情况都问了出来,却听着既难过又心疼。 华倚栏是国都城小有名气的舞伎,打小吃喝有度、每天不是跳舞就是练舞,偶尔被拽着陪酒,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所以,疾病诊断就这样遇到了瓶颈。 华倚栏的妹妹华秋燕,今年二十三岁,是一位舞娘,十岁开始在寺庙集会上跳舞,大前年开始走路时就会手脚舞动,直到去年年底摔了一跤骨折,现在躺在家里,无法上山。 好在左邻右舍的阿姐和婶子们轮流照顾,华秋燕还能凭着跳舞多年得来的积蓄,在家安心养病。 华氏兄妹是相依为命的孤儿,妹妹不能再跳舞,华倚栏只能跳更多的舞来维持生计。 也是去年,华倚栏走路时手脚小幅舞动,手指甲与脚趾甲很疼,以前能轻易完成的舞蹈动作一再失误,因此丢失了领舞资格,近来疼痛加剧,着力疼,不着力还是疼。 好在,华家隔壁的阿婆和婶子很心疼,用力照顾兄妹俩,也替他们请过医工,但是不见效果。 她们又替华氏兄妹去般若寺问吉,怎么也没想到,寺中僧人说华家受了阻咒,靠近他们的人都会发生不幸。 这话一出来,周遭的人都听见了。 邻居阿婆和婶子被吓得不轻,但多年的邻里互助情谊不会瞬间消失,听就听了,继续照应,完全不管旁人说什么。 怎么也没想到,上巳节出游那天,邻居阿婆和婶子被人群挤倒,脸上、胳膊上和腿上都摔破了,有些伤口还挺大。 “华家受诅咒、会连累近旁的人”,之前的流言像忽然有了佐证,被人翻来覆去地说。 本来华倚栏不能领舞,还能当伴舞,这个流言被挖出来以后,他想忍痛跳舞都不行了,好在家里还有积蓄,应该能熬一段时间。 邻居阿婆和婶子受了伤在家休养,却被人指着骂“活该”,也不知道谁起了头,要她们和华家一起搬出安善坊,有多远滚多远,别拖连旁人一起倒霉。 可是,搬家哪有这么容易? 搬家花钱费人不说,因为这个流言,华家和邻居的房子没人买,想租或想买房子也找不到庄宅牙人(房屋中介),处处碰壁。 而安善坊的屋子,不是昨天被人砸破了窗,就是今天被人在门上泼了污物,两家人进退两难。 所以,安善坊的坊正听到送病人上山的消息,立刻把还能动的华倚栏送了出去。 凌淼听到译语人打探来的消息都异常气愤,望着眼神里透着绝望的华倚栏,更坚定了找出病因的决心。 于是,神经内科医生们开始详细的查体,从脸色、牙齿、指甲到皮肤等等。 对照着发灰的脸色发现了铅线齿龈,仿佛从一堆乱麻里找到线头,顺着这根线继续查,越查越觉得不对劲,索性开了大生化的检查项。 结果出来后,凌淼直叹气,血铅和血汞竟然超标十几倍,临床上很少遇到的“慢性铅中毒病人”,就这样出现在他们面前。 超纲了喂! 大超纲好不好?! 医生们还是很纳闷,没有铅接触史,怎么会慢性铅中毒?恶意投毒吗? 一想到投毒,医生第一反应就是报警,可是大郢病人被下毒,找警务室也没用。 译语人小心翼翼地问:“医仙,什么是大超纲?” 凌淼灵机一动,张嘴就是英语,说完让译语人翻译。 译语人一脸懵:“医仙,你们说的是什么?” 凌淼:“这是你们没说过的语言,我们让你翻译就是超纲,这位病人没有铅接触史,却慢性铅中毒,就是大超纲。” 译语人更懵了:“铅是什么?” 凌淼思考三秒:“一种银质金属,极少量的铅粉可以让人皮肤变白变细腻,长期超量使用就会中毒。” 译语人怔住半晌:“医仙,你们说的是敷粉吗?” “什么粉?”凌淼不太明白。 译语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翻译,急得原地打转,忽然想到:“医仙,洗尽铅华的铅?大郢惯例,舞者要敷粉化妆才能登台表演。” 华倚栏目瞪口呆,说话都有些结巴:“敷粉?奴生病是因为敷粉?!” 凌淼点头:“是的,敷粉含铅,长期敷涂、以及误食都会造成慢性铅中毒,铅会对内脏和神经造成很大的损伤,你的手指脚趾疼痛、异物感,其实是周围神经炎。” 译语人非常努力地翻译。 华倚栏靠着墙,整个人仍然控制不住地舞动,呼吸越发急促:“奴,奴……一直以为是长期习舞的原因,老师说这是舞者的命。” 凌淼听了翻译,忍不住叹气。 华倚栏被投毒的念头刚起五分钟不到,瞬间结案,这个致病因素也很超纲啊! 郑院长明白来龙去脉,望着焦急的凌淼问:“所以,凌医生你找我,是觉得他妹妹也可能是铅中毒,想让她也上山?” 凌淼急忙点头,妹妹先发病有可能中毒程度更深,越快上山治疗越好。 郑院长点头表示了解,离开神经内科的临时病房。 凌淼则按照“基础支持疗法”和“驱铅疗法”给华倚栏下医嘱,这是自己手里第一位、也是最严重的慢性铅中毒病人,完全治愈是不可能的。 但是,能排出多少积蓄在体内的铅,能为病人减轻多少疼痛,才是凌淼最关心的。 很快,护士凭着过硬的扎针技术,在华倚栏动个没完的给华倚栏打了留置针。 华倚栏听译语人说,飞来医馆的大医仙已经联系国都城,会把妹妹和邻居也送上山来,顾不得全身疼痛,向凌淼以及她身后的医护们行拜首礼。 医护们不动声色避开的瞬间,华倚栏的胳膊上慢慢鼓起一个圆圆的包。 管床护士欲哭无泪,给动个不停的手打针可太难了,刚固定好的留置针就这么被大礼给折了,好不容易才扎上的! 译语人赶紧解释,飞来医馆的医仙们性情随和,讲究尊敬在心,尤其是治疗的时候不要乱动;不然就会像这样,要重打一针。 华倚栏听完望着脸色各异的医护们,眼神闪烁又慌张,手足还是动个不停。 管床护士推来治疗车,再战留置针,如果这针实在打不上,就只能叫医生来做PICC(上腔静脉置管)。 …… 郑院长走到安静的楼梯间,拨打魏璋的手机。 魏璋正在国子监上“飞来语第一课”,最大的教室里挤满了学生,窗外还围了一圈学生,手机忽然传出音乐声,把学生们吓了一跳。 魏璋却被来电人吓了一跳,赶紧走出教室接电话:“郑院长,我是魏璋,请问您有什么事?” 郑院长把“派人去安善坊送华秋燕上山”的事情拜托给魏璋,方便的话,把邻居阿婆和婶子也送上山,因为她们的摔伤有些严重,不彻底消毒意味着感染。 在没有抗生素的大郢,外伤感染意味着死亡。 魏璋一口应下:“郑院长,我立刻安排,天黑以前他们一定能上山。” 郑院长如释重负:“送人上山的时候还可以顺便带一些书籍下去,对,已经包装好了,带走就行。” 魏璋挂了手机,写了纸条交给昆仑奴北风。 北风收好纸条,像阵黑风一样刮出国子监,一通猛跑找到东宫冼马,认真交了纸条。 东宫冼马写了回复纸条后,亲自带人去办。 北风又跑回国子监,将纸条交到魏璋手里。 魏璋收到后才回教室,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盯着自己,只能拿出手机展示一圈,然后解释:“这是……飞来医馆的传音器,可以与远方的亲人通话,既可以看到人,也可以听到声音。” “这是太子殿下从飞来医馆借下山的,十分贵重。” “哇……”学生们望着小小的传音器,既激动又向往。 魏璋一脸严肃:“继续上课!” “是!”学生们两眼放光。 …… 郑院长结束通话,秉持“预防比治疗更重要”又折回神经内科,搬了张板凳坐下,掏出口袋小本本,坐到了华倚栏的病床边。 因为凌淼开了止疼药,折磨了华倚栏大半年的疼痛消减许多,见郑院长坐到旁边,立刻下意识行礼,却被译语人拦住。 郑院长掏出口袋小本子和笔,乐呵呵地问华倚栏:“你平日用的敷粉是哪儿买的?” 译语人翻译完,诧异地望着郑院长。 华倚栏不明白,但认真回答:“起初家境贫寒,舞伎老师给的敷粉都是东西市最便宜的,没什么香味;慢慢开始赚钱以后,就会买贵一些的,有香味,粉更细腻。” “东西市?”郑院长自从穿越以来,每天有忙不完的事情,有关于大郢语和风俗的事情全都交给金老,对国都城完全不了解。 译语人立刻解释:“启禀大医仙,国都城有两个大集市,东市和西市,人从出生到去逝所有需要的东西都可以买到。” 郑院长记录下“东西市”,继续问:“店名?” 华倚栏把所有买过的铺子都告诉了郑院长。 郑院长记下所有的铺子名称,离开后又去了普通外科的监护病房。 殷富正在吃减脂餐,见到郑院长立刻搁了碗筷,起身走到大玻璃窗前,特别热情地打招呼:“郑医仙!” 郑院长又搬了张凳子,坐在监护办公室里,问殷富:“你对敷粉的生意了解多少?” 殷富听完译语人的转达,立刻来了精神,往山里运盐是个赔本的买卖,敷粉这个产业可是很有赚头的,随手招来大儿子殷遥:“遥儿,来见过郑医仙,替阿耶行大礼。” 坐在床头算帐的殷遥立刻搁了笔,站在殷富身后,向郑院长恭敬地行了大礼:“殷遥见过郑医仙。” 郑院长拿出随身小本子:“你们知道敷粉是怎么做的吗?” 殷富凡事考虑周全,因为详细地了解过腹部肿瘤切除术的风险,所以想更多地练历殷遥,扭头说:“你替阿耶好好回答。” 殷遥特别恭敬地向郑院长讲述大郢敷粉的制作。 自古以来,“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都是肌肤之白的最高评价,一盒莹白如玉的粉,有爱美之心的男女为此不懈追求。 大郢也是如此,舞伎舞姬上台表演要全身敷粉,寻常女子也要想方设法敷上香粉,贵族女子更是为了一盒香味怡人的粉,愿意付出不菲的花销。 敷粉的制作在大郢分成两种,一种是米粉,一种是铅粉,有些店家会把两种粉按比例混合,以求达到最佳的涂敷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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